《山海凝光》Keyura

78、78.为祸（二）丨无光

　　说起贪婪，这异兽身上的事迹基本都是反面教材，唯一不算反面的却是它和铁骨睚眦的关系。

　　井边提起的那场大战中，铁骨睚眦把贪婪打得屁滚尿流，而贪婪只拔下了睚眦一片鳞甲，贪婪输得心服口服，心甘情愿被关到这里当了个“保安”。

　　据白澈所知到目前为止只有过一次意外，漫天白雪，茵茵崖上成批成批的小贪婪和大树下的晶莹剔透。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走神了一秒，又复接着想了下去。

　　除那之外这只异兽还算安分守己。

　　那件事也因为白煜庭和睚眦的协议翻篇了，具体的原因完全没有开诚布公。

　　如果蚀骨花傀儡是贪婪的，那第一次在婪城时潘微便不会让冷袖出手相救，由此也可以推测出，谢明非和廖三期联手的对象一定不是贪婪。

　　那么赏金榜上另一个人，小黑，也就是布阵人的目的忽然隐晦了起来，白澈原以为这一条线相当明了了，但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又与一切结论相悖。

　　他目前只能确定谢明非和布阵人一定是和同一个人合作，但是彼此的合作不太顺利，所以肯定不是胁迫，而是利益关系。

　　按谢明非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来说，很有可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取他白澈的性命，而布阵人又恰好想保住他的性命。

　　他既然还活着，虽然半死不拉活的那也是活着，就说明二人背后那位更倾向于布阵人，所以很可能布阵人想要的东西触及到了那个人想要的。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信息点——谢明非的存在丝毫没有意义。

　　还有冷袖。

　　就算鬼门开了百鬼夜行了，也是铁骨睚眦的职权范围，冷袖如果只是单纯来保护他就没必要到这里来，况且廖三期的委托他并没有向公司透露，所以，如果不是巧合，冷袖的出现一定是白煜庭授意的。

　　怀疑贪婪？

　　不，贪婪不会用这种傀儡术，这四个侍女也必然不是贪婪的。

　　他原本还觉得这海云仙君心真大，允许外人大摇大摆的在自己家里胡作非为，还真不是一般的气度。如今看来，说事不关己也好，隔岸观火也罢，倒很像一副“陪你玩玩”的姿态。

　　冷袖再婪城里住了这么久，再资深说到底也是个人，贪婪既然不傻，为什么要信任区区一个人类？所以说，贪婪对冷袖已经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了，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白煜庭也是一样，明知如此，索性放任自流了。

　　有猫腻。

　　冷袖道：“……那间屋里是顾采？”

　　疑问句？白澈眉头一蹙，冷袖不知情，那白煜庭所放下的长线便没有了饵，甚至可以说，白煜庭什么都不知道，想空手套白狼。

　　这也太瞎了。

　　他捡起自己和谢烬的手机，在裤子上抹了抹土，另一方面，他也察觉到了前方的三尺冻寒。

　　白澈观察过冷袖，她在白家学的完全是另一支脉，倘若与对面的人正面交锋，以现在的体力，比起冷袖他可能更需要顾采。

　　可外面的人比他更需要顾采。

　　他一个人并不重要。

　　白澈漫不经心地输入手机密码：“顾采，我知道你在后面，莫扬可是你们家要守一辈子的，我能保证他平安，但不能保证他一帆风顺。你要是还有那么一点良心，趁他还没被坏人逮住，或者趁他还没被村民打死——”

　　他愣住了。

　　说着话，走着神，他完全是下意识地输入了自己的阴历生日，完全没意识到这个手机并不是自己的。

　　然而它解锁了。

　　有那么咔哒一声，尘封许久的锁扣终于弹开，像一支离玄的箭，无比精准地射中了心脏，白澈握着那个手机，有些懵，又有些烫。

　　他开始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曾经认定的一切，又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偷吃了罐子里的糖。

　　他看向手腕，只是凝神，那傀儡线的伪装瞬间土崩瓦解，露出原本明亮而温暖的颜色。白澈手抖着，脑子里有那么一根神经在不停震荡着，炽热而混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愚钝，如此痴傻。

　　才刚刚说过的话，竟像是一语成谶，寻觅了那么久，困了那么久，原来“密码”他一直知道。他突然攥紧，如生命在手一般，不愿撒开，不愿置于尘埃，恨不能入肉，恨不能入骨。

　　白澈抿着唇，他答应过的，答应过那个人的，纵使只是一语言轻的托付，他也势必要做到掷地金坚：“顾采，从前既往不咎，往后我希望他能，分毫不差。”

　　骤然，冷寒乍起，连冷袖都感觉到了，也顾不上顾采不顾采了，一把拉住白澈：“小少爷，这里有些不对劲，你必须离开。”

　　白澈也感觉到了，被拉住的瞬间晕眩更加沉重：“是阴村逃逸出来的百鬼在挤压海云仙宫这个封口，你去——”

　　“青尘。”

　　闻声，胸腔的血汹涌而起，差一点冲碎他最后的意志力。

　　白澈看向前方那株矮树，有一瞬间竟希望对方止步于此不要出来，他甚至可以装作没听见方才那一句呼唤。

　　虽然他知道了布阵人是谁，但不代表他立刻就能接受，更何况是这种天人永隔之后的阔别重逢。天人永隔之后的阔别重逢也是好的，但他的偏偏又是这种立场不同的场景。

　　他知道那个人早就死了，因为什么自然是不记得了。小时候他俩相当要好，以至于白澈到现在一直当他还活着，宁愿当他自由自在闯天涯，也不愿接受三尺地冻埋寒骨。

　　毕竟那么多年，那个人是唯一对他真心相待的好友。

　　无话不说。

　　情同手足。

　　所以，当白澈亲耳听到谢烬那一句“离溯光”时，心头的万般震惊，不亚于万箭穿心。

　　他紧盯着那株矮树，树后，那双脚直接迈了出来。

　　……

　　小罗从口袋掏出一支笔：“在我鞋底画上那个符。”

　　霍盈盈不太明白：“那都是逗师父玩的，没什么用。”

　　小罗塞过去：“画吧，凌霄擅长空间隐遁，如果我来不及躲开，你一个‘定’我不就能避开了吗，还能争取些时间。”

　　霍盈盈犹豫着接过了笔：“那……说好了，不可以以身犯险。”

　　小罗笑着点头：“好。”

　　地下室阴霾的味道像盖了一层发霉的棉被，二人顺着杆爬下来，前方似乎隐隐的光。小罗把霍盈盈拦在身后，向着那隐约的光一点点挪过去。

　　霍盈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似乎能感觉到这地下室里有什么在躁动，这种不安从刚刚听到的怪异声响开始就泛滥了。

　　而心悸，是她联想到失踪的熊纪舒两个人开始的，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故意引他们来，现在的每一步都是游戏能否取胜的关键。

　　她还没想出个对策，已经走到了地下室第一个房间。

　　房间的每个门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窗，就像学校教室的后门，屋里暗着看不清，但总有一些难以名状的声音，说不出的黏腻、恶心，甚至浑身发疼。

　　一扇门，两扇门……

　　她竟不知道地下室有这么大，这么深。

　　有光的地方很快就到了，快得有些残酷，那光亮来自一间最里面的房间，这一路上都没有再遇到凌霄，不知道是藏起来看着他们，还是已经回到楼上了。

　　小罗趁着霍盈盈不注意，抢先往窗口看了一眼，闪回来时，霍盈盈看见了他眼里的惊惧。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勉强抬手，指了指肩膀：是熊纪舒和康圆儿吗？

　　小罗点了点头。

　　霍盈盈指了指心脏：还活着吗？

　　小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不知道，霍盈盈深吸了一口气：“我看——”

　　话音未落，一声毛骨悚然的枭叫从身后经过的房间里响了起来，随着那一声，无数怪声一齐响了起来，霍盈盈瞪大了眼：“那、那是什么？”

　　“先看看他们。”小罗一脸灰色地拉动门把，锁着。

　　“我来吧。”霍盈盈一脚踹开房门，眼前是个堆满了杂物的肮脏房间，一丝光亮自头顶更远的地方照下来，好像是个洞，熊纪舒两个人瘫在角落，死了一样。

　　“还活着。”霍盈盈确认两个人还有呼吸，按了按人中，又拍了拍脸，“喂，醒醒！”

　　外面的怪叫愈演愈烈，冷风从洞口灌下来，霍盈盈打了个冷战：“那些房间是什么东西，你刚才有没有看见？”

　　小罗找了一些东西挡住门，看起来没什么用：“它们在撞自己的房门，我感觉……是人。”

　　熊纪舒猛地醒过来，一把抓住霍盈盈的胳膊，又猛地甩了出去，霍盈盈顾不上他，把康圆儿从角落拖出来：“他怎么还不醒？”

　　熊纪舒呆滞了一下，眼神诡异：“你摸我了吗？”

　　霍盈盈愣住：“什么？”

　　熊纪舒又问：“你摸我了吗？”

　　霍盈盈回头看小罗，小罗看出了一丝异样：“为什么不能摸你？”

　　熊纪舒前进了一步，小罗拉着霍盈盈退到墙边，耳听有几扇门轰然撞开，熊纪舒忽然就疯了起来：“我被打了针，我要变怪物了！你们快走你们不能被打针，不能被打针！”

　　霍盈盈甩开小罗去拉熊纪舒：“什么打针什么怪物，你说清楚！啊！”

　　熊纪舒猛地推开霍盈盈，连滚带爬往一边爬了过去：“是怪物针……都……都会变成别的屋里那些怪物！”“不不不要碰我，我身上长烂疮了！快走，走走，不要碰我！”

　　霍盈盈看见了熊纪舒的胳膊，惊恐地看向小罗：“罗……”

　　康圆儿混混沌沌地醒过来：“澈哥……我们回不去了。”

　　走廊里开始有奔跑的声音以及可怖的击打声，小罗指着头顶的洞口，霍盈盈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身后的门，那个小窗口外有几个黑黢黢的东西。

　　“盈盈，他们应该是从那掉下来的，你让熊纪舒踩着你翻上去再把你拉走，康圆儿我想办法！”

　　霍盈盈摇头，她看出来那黑黢黢的东西是人头，烂得不忍直视得人头：“……当心！”

　　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小罗的身体扛不住，被撞得弹开了一下，瞬间就被挤进了一只满是烂疮的手：“别愣着，快走！”

　　霍盈盈眼眶红着，执拗地帮小罗抵住不堪一击的大门：“门开了你就走不了了，再想别的办法，你那么聪明肯定还有别的办法，不能这样不能——”

　　“盈盈，盈盈你听我说，来不及了，我们没有办法，”小罗额头抵住霍盈盈的额头，“盈盈，冷静，只有你可以带他们上去。”

　　霍盈盈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

　　脆弱的门咔地一声，从合页断裂，小罗立刻把霍盈盈推了出去：“走！”

　　“罗邺！”

　　突然间，一只手把小罗从黑压压中拉了出去，甩在霍盈盈面前，竟是熊纪舒。熊纪舒踹开最近的“怪物”，面色无光，眼中却慷慨决绝：“你们走。”

　　霍盈盈眼泪夺眶而出：“纪舒……”

　　“我没救了，你们走。”门被冲倒，重重夯在地面，熊纪舒立刻被扑上来的“怪物”扯了过去搅在一起——

　　“仙女，回去告诉康圆儿，我不是小鸡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