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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说英雄(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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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寒暄卡在喉咙,他和女子的对视黏着而荒凉,宛洛受惊小鹿一般的乞求,又不忍让他为难。
许寄北斜睨,“小庄主,你挡路了。”
以他的力量抗衡许寄北若螳臂当车。两日前,他暗自责怪小容激怒许寄北太莽撞;两日后,他却羡慕她敢言敢当。就算罔顾个人生死,他也不能不顾六韦花山庄的所有人。一人与众人,凭他的眼界与理智,本可以立即做出优选。
许寄北好整以暇说道:“花绮麓美人虽多,但论相貌,谁也比不过这哑女,小庄主不舍得割爱吗?”
湛谦双目系在少女身上,宛洛也似读懂他的难处,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数月来,他在能力所及之处关照她,只是这次他也无可奈何了。许寄北抬腿便走,湛谦伸出一臂阻挡,眉头凝蹙愁川,很久才道:“许教主,她是我心头所爱。”在场的包括从小陪伴湛谦长大的蓬莱、瀛洲,俱瞠目不信。
许寄北听得发笑,“小庄主不知道心头所爱在青楼竞卖初夜?你家名下的青楼,要是喜欢早可以收房纳妾,怎么怪到我头上?”
蓬莱悄声问瀛洲,“郎君藏得太深了,我都不知道,你知道吗?”
瀛洲苦着脸,“我也不知道。”
偏许寄北听去了,还反唇相讥,“谁要藏得深的爱?”
繁宛洛夹在一行人当中,跟许寄北隔了三四个,这时被许寄北堂而皇之地揽过肩膀,孔雀炫尾般地路过湛谦身边。更定烛火通明,怀中软玉温香,许寄北对许慕臻的嫌弃愈加明显,而许慕臻同样一刻不愿多呆,三日以来许慕臻终于获准回明石散人处看看师父,但不能见小容。
棋格门一推,许寄北叫停他,“喂,换作是你,你敢跟我抢吗?”
许慕臻没想到,便不做声。
许寄北挑眉笑道:“改天睡睡小容······”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看到许慕臻绷直的身体、握紧的拳头和向前踏出的半步。无意识的反应往往比言语更真实可靠,教主阴鸷的表情带着些许欣赏,染上烛焰温暖的鹅黄,“滚吧。”
许慕臻忐忑不安地阖上门。
许寄北摸了摸美人的脸颊,拭掉她一串泪珠,面如冰山而声如春水,“你看到了,那种假儒生什么都不敢,我不比他强?跟着我,你何尝不是风光无限?······”繁宛洛一直抗拒地侧过脸,听他一味自言自语才敢正视,许寄北的双目没有焦点,空泛泛地逡巡在她脸上,像透过她与另一人对话,突然回过神,恼恨自己,“我在说什么。”粗糙的手掌摩挲少女柔滑的罗带,灵活地解开艳丽累赘的衣饰,山岳一般巍然压了上来。室中檀香甜韵袅袅,腻得繁宛洛昏沉欲呕,她盯着薰炉飘出的白惨惨的烟缕,直至空空。原来某些堡垒难守却易攻,摧毁掉只要一滴泪落的过程。
湛谦望着华灯升起、金红鲛帐,仿佛自己是灯里流窜出的孤魂,他在中夜不住地咳嗽。
这玉树临风的公子被夺去葳蕤泛光的叶冠,颓唐得像一株西风里孤零零的枯藤,他不愿别人看到痛苦之相,面朝墙壁说道:“不必管我。”
许慕臻:“豁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去求求师父。”
“明石前辈重伤初愈······”湛谦长叹,胸腔里的热气都随之耗尽,只余干瘪的空无一物的躯壳。
许慕臻见他难过,不禁重新问了一遍许寄北的话:“你何不早些收成你的人?”
湛谦哽咽数声:“时机总是不好。”
为了等更好的时机白白蹉跎,须知最完美的时机未必到来,而等待漫长无定,是风险博弈。湛谦脆弱到一两个字都承受不得,遣散奴仆,请许慕臻离开。他想知道心上人的情况,可但凡听到一响一动,他都痛苦地揪紧黼领。
望帝春心,杜鹃啼血。
湛立威与孤城仞将庄上事务料理得十之七八,来会许寄北。停次庄上反客为主的许教主,两轮通报后才出来相见。室中轻纱曼妙,座下一律铺着琥珀色茵褥,食器或是中土大唐有市无价的水晶八曲长杯,或是他与各国互市换来的兽首杯、掐丝金杯。满室奇香甘甜柔和,连湛立威都嗅不出究竟是何物,此香舒活头脑、利气散结,他二人等待之时渐觉身心舒旷。当许寄北半柱香后终于出现,湛立威压抑不了心中疑惑,他自问奇珍异玩无不通晓,可这室内熏的不是他常用的檀香和沉香,甚至不是他所知的任一种香。
许寄北不以为意:“大食货商补的添头,海边捡的蜡块,庄主想要就送你。”
湛立威听他浑不放心上才启齿:“湛某只求一碎块开开眼界,谢许教主割爱。”
许寄北挥手令奴仆将裹着素绸的完整蜡块呈送湛立威,“明珠配宝匣,我留着也没用,不必拘礼。”他眼皮都懒得翻,有些乏。
孤城仞忍够他俩为块无名香料客套,沉声道:“英雄集伏火,蜀地医家突遭横祸死于非命,跟许教主出现的时机不能更巧。”
许寄北冷笑:“不必兜圈子,非我所为。我来此寻女,听说明石散人在便会会老对手。其他人,我看不上。”
孤城仞将一盘现场搜出来的铁片和粉末放在桌上,铁片呈现硫黄、消石与皂角爆炸后扭曲变色的状态,两个字清晰留存——“混元”。
“暗器出自江南混元堂,混元堂是饮牛津的直隶武库,远在扬州,只听教主号令。许教主,舍你其谁?”
许寄北只瞟了一眼,“这不是混元堂的货。”他招来影卫羌青。
此种暗器在孙思邈的伏硫黄法上制成,命名为伏硫黄弹,利用起火爆炸的声势震慑敌人,往往用于险境逃生,尤其供给影卫。而他们特殊的身份决定,暗器不会特意镂出“混元”二字,只会在不显眼处标记货号。羌青检验残骸,货号“甲戌年丙寅月辛巳日零壹贰”也在熟悉的位置,药粉与饮牛津用的毫厘未差,羌青也不敢断言真伪。
“许教主慎思,若非君授意,幕后之人的企图更加凶险。”湛立威来之前便与孤城仞商榷好,他们只作试探、敲打,无法逼迫一教之长行使职责。除非必需,绝不以卵击石。武林各派还等待合理的说法,他们离开此处后少不得一一拜访。
许寄北性慎机敏,心思转动了几轮,面上端的不露,待两人走后又详看一遍残骸。最信任的助手不在身边,又不能留阿奴独自停宿山庄,思前想后,他叫来两个无辜而可信的年轻人。
湛谦在门口和许慕臻相遇,四目相视,他低声道:“统一口径。”但他们猜不到面对的是什么。
许寄北大方地赐了坐,若不是早见识他翻脸不认人的功力,还道是和睦的长者。他的客套,两个年轻人都没买账。
“开门见山吧,有桩事烦你们跑趟江南混元堂,办得好有奖赏,办不好有责罚。”就算无赏只罚,他们有拒绝的余地吗?
江南混元堂供应饮牛津全部兵械辖甲,还承接了朝廷的几种筋角生产,这一肥差的堂主是教主夫妻的养子许玉薤。许寄北怀疑江南混元堂出了异己,他若亲自查验,难免兴师动众,又容易打草惊蛇,所以着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跑一趟。他将两粒丹药递给二人,说道:“服下九阳八荒丹,短期内功力大增,助你们成事。”二人服下后才补充道,“三个月内若不服另一种九阴六合丹,真气流窜冲断经脉,必死无疑。”两少年脖子后冒冷气,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你们有何事尽可去办,晌午出发。”
许慕臻要辞别恩师和小容,许寄北早有预料,痛快准了,令羌青解除门禁。沈呈华千叮叮万嘱咐要小心的羌青,圆头圆身,体型稍胖,不似沈呈华那类影卫颀长高挑又轻快的模样。他没有一丝表情,听到命令只有点头,从头至尾对许慕臻没瞧一眼,两枚眼珠空洞地映出前方。许慕臻故意讲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羌青不搭理,也无所谓,许慕臻意在显示自己的声音与那日义庄有分别。比起曾也在这座山庄见过的戴青铜兽纹面具的柳五,羌青还更可怕些,因为你知道青铜面具后必定站了个人掩盖哀喜,但羌青站在面前,你却不知道他是不是人。
小容守着一坛温火烹煎的单流金锅,持蒲扇偶尔给自己扇几下风,见灰色人影延伸到她的平头线鞋鞋边,懵懂地抬起头。许慕臻笑,她一蹦起身就蜷进人怀,衣衫泛起香苦药味儿,只他二人依偎咕哝。
湛谦问起花绮麓的哑女,许寄北道:“她已非完璧,小庄主还要吗?”
清净出尘的公子露出痛苦之色,“我想见她。”
繁宛洛却不想见他,她不想见任何人。隔着彩漆画屏,女子坐在玉石榻上,长毛毡毯裹起她破碎残败的灵魂,她才不至于如春冰一般冰泮流散。眼前总是雾霭茫茫,自从那个煎熬的夜晚将她的人生划出分界,她没有一天不在哭,双目哭得似桃核。
“你受苦了。”
枯萎的容颜无声滑过泪行,孱弱的人儿紧紧抱住自己。
湛谦苦涩地说:“我以为能保护你,却太迟了。如果我能回来,你愿意委身嫁我吗?”
宛洛微微动容,不可置信地望向画屏那头。
但湛谦接着说:“按国律,沦入贱籍的女子不可为妻,我只能纳你为妾。我屋里另有一个通房丫鬟,唤作南柯,十二岁已跟着我,除此之外别无他人。我知道······如果不是你家道中落,我······你未必中意······”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可愿意?”他原本想继承家业后,为她脱籍放良,名正言顺地行婚仪。但许寄北搅乱他前后盘算,他开始恐惧于随时会出现的变数。
不多时,鎏金莲瓣银茶托呈着一张落墨的宣城纸,自画屏边缘推来。
“感君一时别,去去心如此。”
字字婉娈,笔笔决绝。
湛谦深蹙剑眉,颤巍巍收进袖子里,解下自幼不离身的和田羊脂白玉龙凤佩放进银茶托,推回去,强笑:“无论你心意如何,权且收着。我一定回来见你,一言为诺。”他推开屋门,恋恋不舍地去了。
繁宛洛终于按捺不住,伏在榻上大哭,可她连哭都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巳时,艳阳凌空,六韦花山庄赠两匹良驹给两个年轻人送行。湛谦原本要在英雄集后正式接管家业,许教主一声令下,便也耽搁了。他许寄北没有儿子,所以使唤别人儿子天经地义,一旁的生父湛立威敢怒不敢言。
两个年轻人感受背后密密麻麻尖刺般的目光,策马跑出益州城才敢说话。许寄北好比阴魂恶灵,他们每说一句都胆战心惊地回头看,一看倒真看出个人来。那人一手挽缰,单臂招招,狂野地疾驰追来,“老傻——少庄主——”
背上酥麻之感蔓延到头皮,但在听到他粗野快乐的呼声后,两人精神一扫颓气,勒马驻停,等着宇成。后者见之大喜,“扬州,我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