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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靠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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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关王府的车马只在郊外客栈停留了一宿,第二日便进入了松渔地界。
他们没有提前知会松渔知县,怕松渔为了迎接镇关王夫人大操大办,让本就不富裕的百姓雪上加霜。
知县得知来人是谁时,一行人早已在某间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了,连棠醉都没想到自家这位白氏嫂嫂完全不摆架子,对她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不过说来奇怪,他们途径之处所遇皆是妇孺老少,基本连个壮年男子的影子都没见到,而他们的脸上尽是疲惫和忧伤之态,即便不经意间同那与松渔格格不入的车轿对视了一眼,也只有冷漠和排斥。
“嫂嫂,我觉得乡亲们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白吟酌微皱着眉头,对棠醉所言很是认同。
上次以男装身份潜入松渔调查时,注意力全放到宁之樾和他那位老母身上了,现下明目张胆地观察后才发现,这松渔的乡民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小生活里。
就算是同乡间在大街上偶遇,也不曾有过可以称之为亲切的问候和寒暄。
“可能是封闭久了,不习惯接触外界吧。”
白吟酌招呼心急的棠醉先坐下,语气轻柔。
“我们这般大张旗鼓,消息很快便会传入知县的耳朵,他管辖松渔多年,其中怪异之处必定了解透彻,但若是不利于他的仕途发展或是牵扯了多方利益,他很可能同我们绕圈子,为官之人圆滑得很,我知你直来直去惯了,到时候可要多多忍耐。”
棠醉嘴上满口答应,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自己在嫂嫂心目中的形象什么时候如此莽撞了,难不成嫂嫂以为林淮肆的亲戚都跟他一样冲动吗!
“嫂嫂放心,我一定好好配合你。”
知县战战兢兢地被请入正殿,慌慌张张拜见了处于主位的镇关王夫人和偏位的镇关王表弟。
“不知夫人和大人前来,徐某有失远迎,还请二位责罚!”
“徐知县言重了,我们的本意也是不想惊扰了松渔的百姓。”
白吟酌含笑命丫头为徐奉臣看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王爷听闻松渔近年来境况大不如前,青壮男子外出务工多年未归,留下可怜的孩童和多病的老人,松渔的生活步履维艰,你为此操劳多年实在辛苦——”
“只是王爷奉命守关、重任在肩,不可擅自离城,便特意让我同阿澄表弟备些薄礼,前来帮衬一二。”
“王爷心善,又思虑周全,徐某何德何能,承了这王爷的垂怜啊——”
徐奉臣越说越激动,就差老泪纵横了,棠醉实在看不过去,便在一旁插了话。
“徐知县,还请你同我们说说松渔目前的情况,我们也好知晓哪里可以帮得上忙。”
“这些年虽说过得艰难,但我同松渔的乡亲们也算是熬过来了……”
徐奉臣接过丫头递来的手帕,拭了拭干涩的眼角,声音颤抖。
“早前县里的男人们都声称要给松渔带回更好的生活,才纷纷头也不回地离开,结果是一去不返啊……留下孤儿寡母,我一个知县又如何能力挽狂澜?我向圣上禀明情况,可消息根本就传不出去,没有人在意贫瘠落后的松渔,权当它是拖累……”
“我本可以撇下这烂摊子一走了之,可我又深知为官的责任,我不能放弃这些无辜的生命啊——所以我砸锅卖铁,换取钱财,四处游说,广求良友,迟迟得不到亲友的支持和理解,害得我自己的小家也支离破碎,可我还是坚持下来,等到了那些心怀大志的年轻人来此支援松渔的发展。”
“前些年,松渔开办了孩童学堂,有些饱读诗书却屡屡落榜的书生便选择投身于此,教导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日日如此,也算小有所成……至于那些无人照顾、疾病缠身,甚至有些痴傻的老人家,也请来了专人照料……”
徐奉臣说起这些年松渔情况的好转,眼神里都闪着光。
“愿意施以援手的少年少女因为心存善意来到松渔,其中不乏在相处中心意相通而成为眷属的——臣以为,这也是美事一桩啊……”
“徐知县为着松渔真是尽心尽力,王爷知晓你的付出,自是少不了嘉奖。”
白吟酌满心赞赏地望着细数自己功绩的徐奉臣,心里却在冷静地分析其中破绽。
如果真的像徐奉臣所言那般,松渔的百姓不该是那般消沉而冷漠的模样。
“徐某不求荣华富贵、加爵升官,只愿松渔的生活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便好,便好啊。”
徐奉臣这话似是发自肺腑,但在棠醉听来不过是精心包装过的场面话——她相信清官的存在,但面前这个人,绝非表里如一。
镇关王府一行人的突然到来让徐奉臣没办法提前警告这里的百姓,该装出什么模样表演给他们看,而他又没有足够的时间捏造一个虚假的其乐融融的松渔,便只好用他一个人声泪俱下的言语美化,以试图应付他们这两位不速之客。
如果是一般的高管来视察,这件事可能便一带而过,甚至会被说服与松渔知县同流合污。
可惜啊——白吟酌和棠醉,谁也不是好对付的。
“徐知县的用心良苦我们都明白……你看我们特意从居安关长途跋涉而来,是否方便安排我们在松渔参观一番?这样也更了解松渔的近况,提供些实质性的帮助。再者,待我们回府,也好同镇关王有个交代。”
棠醉想学着白吟酌那副平易近人的温和,可咧嘴笑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倒更像是种胜券在握的算计和志在必得的骄傲,令徐奉臣几分恐惧,不敢同她对视,又转而望向了温柔如水的镇关王夫人。
“阿澄所言,便是我的意思。”
白吟酌笑吟吟的,给身旁的丫头递了个眼神,为徐奉臣续茶,又继续道。
“只是不知徐知县意下如何?”
徐奉臣下意识想拒绝,可是看着白吟酌的笑容,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最后,也只是隆重地起身行了个大礼,定下了这次巡访。
送走徐奉臣后,白吟酌和棠醉并没有急于遣散众人,关起房门来议论松渔之事,反而坦然地命人打扫起房屋、准备晚膳,在外人看来,一切自然而然,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直到入夜,二人借着收到镇关王飞鸽传书的由头,共同散步到庭院中休息,才谈起白日里的会面。
“三哥哥真是的,不过几日不见,就思念难耐。”
棠醉故意凑过去个眼神想要逗逗嫂嫂,可对方却毫无反应,只是对上她的眼神,满是温柔。
棠醉被这么一望,瞬时没了八卦的兴趣,只是悻悻地抽身回来,蹭到池塘边赏着倒映的圆月。
“阿澄,对于徐奉臣的态度,你怎么看?”
“他不想升官加爵,不愿意任何人来关心松渔的状况,无非是因为在闭塞的松渔,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
棠醉随手扔了块石头,在池塘里打了个漂亮的水漂。
“而且啊,有人源源不断地定期给他送来真金白银,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嗯,但也仅限于宁之樾生前了。”
“宁之樾的死讯肯定传进徐奉臣的耳朵了,若将他今日的表现解释为心虚,也不是不可以——宁之樾为了他那年迈多病的老母和自己的仕途,肯定用了不少钱财封住徐奉臣的嘴巴,如今宁之樾死了,我猜他只怕东窗事发。”
棠醉背着手走向白吟酌,最后在他面前站定,晚风拂过吹起她高束的长发,月光下她笑容张扬而明媚。
“造成某种局面的原因可能是多重的,我们可不能只找到其中一个最微小的漏洞就善罢甘休。”
第二日,徐奉臣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便候在客栈门口,等待镇关王夫人和表弟出面,似乎是诚意满满。
因为松渔地势起伏大又多坑洼,镇关王夫人很是善解人意地选择了步行,棠醉同白吟酌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几个丫头和护卫,徐奉臣在前方领路,面带殷勤的笑容。
“前面就是松渔学堂了,这个时辰,先生正在教授学业。”
徐奉臣指着不远处一座茅草屋介绍着。
“孩子们读书的机会难得,我便没特意让先生休堂……若是夫人想同孩子们亲近,等参观完松渔后,我们也可以择个休息时段再来。”
“有劳知县了。”
徐奉臣这话说得周全,但细品却觉得满是抗拒意味,似乎并不想让外人接触到这些单纯的孩子们。
只是他既然如此说,他们也不好强行进入学堂,扰了孩子们的清净。
他们停留的距离无法将学堂的内部情况看得分明,棠醉不经意抬眼望了过去,隐约间瞥见窗边坐着一位模样清秀的小姑娘。
“嫂嫂,你觉不觉得那个小女孩在看咱们?”
白吟酌同样注意到了那女孩怯懦又像是求助的眼神,却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跟上徐奉臣的指引,用只有他和棠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她不想我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