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有恨[gb]》年煦

15、15

　　比丘尼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肩膀伤口处，没声好气道：“我是没想过你还能有今天，都成家了，茶我是喝不成了，有功夫也不来多瞧瞧我。”又放低声音对常遂安道：“你今年多大了？十五岁？长得这么高了，过几年该比清平还要高些了。”

　　从刚才起，常遂安一颗心就跳得飞快，还没缓过来，忍不住去看沈清平，被这么一问，结结巴巴道：“有二十了。”

　　比丘尼又是一愣，用难以言喻的神情打量着他，好半晌才说一句：“二十了啊，好，挺好的……”

　　说到这里，之前带路的那个小比丘尼掀开帘子伸了个脑袋进来：“住持，今个的法事要结束了，您可要出去瞧瞧。”

　　比丘尼点了点头，抬步要走出去。

　　“先把身上的伤治治，怎么说起码包扎一下，换身衣服再去啊。”沈清平在背后喊道。

　　比丘尼的肩膀那处依旧被染成了一大片鲜红，伤口裂开的估计不小，她却全然不在意，挥了挥手，走到一半却又停下来。

　　“你经书抄写的不错。”她突然转头说道。

　　沈清平又是一怔，她一席话说得是没头没脑的。

　　外头的器乐与诵读声都停了，脚步声来来往往，看来的确是结束了，比丘尼拉了她一下，“你先出去。”

　　沈清平兀然被驱赶到外头，暗自发笑，在主殿上帮收拾的女尼搀着器具。

　　比丘尼翻找了一番，找出一叠厚厚的经文，往他手上一放，“是你抄写的吧。”

　　常遂安面露惊讶，点了点头。

　　“我就说前几个月摄政王府中难的有人来，说她家主子抄写经书为王女祈福来了，特送到寺中，她沈家哪门子的主子能有这份心思就好了。”比丘尼摇了摇头，“她沈家人不信神佛，只信自个儿。你倒是有诚意，抄写这么多，花了多少功夫啊。当时清平是在外头带兵打仗吧。”

　　常遂安点了点头，手上抱着沉甸甸的一摞，他当初没仔细数过，原来有这么多，迟疑的开口问道：“您是余婳鸢余将军？”

　　她听到这个名号，眼中冒着光，说话时嘴唇连带着脸颊的肉都在颤着，“不过是名山中老尼姑，什么将军啊，不是早就死在沙场上了，幽州几万名百姓饿死，余某难辞其咎啊。”她拉着常遂安的手，“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活着，你还活着。”

　　常遂安吐出一口浊气，他实在是很难将面前这个干瘦憔悴的女子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健硕的女将军联想在一起，“当初不告而别，让您担心了。”

　　余婳鸢红着眼将他瞧了又瞧，“当初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一颗粮食都要掰成五份来吃，你走了，无非是想给大伙再剩下口吃的。这么多年，还是瘦成这副样子，是饿坏了底子亏空了吗？”

　　常遂安抚着她的背，让她颤动的身子缓和下来，“没有，当初走了后，被我生母找到了，比起流浪的日子好上许多，现今状……是最近才瘦的。”

　　“王女不知道吧，瞧她那模样。不敢告诉她？”她缓过气来，眼中的光渐渐也黯淡下来，像是一支烧尽的红烛，干枯的老手忽然将他的手紧握住，“我见你们二人不太亲近的样子，不像是佳偶。”

　　常遂安不吭声了，两眼看她，洗耳恭听的模样。

　　余婳鸢瞧他这副样子，顿然明白了，只是劝他，“小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人皆有短处，她就短在这处，天生是个薄情样。你可见她开过窍？她那情根怕不是还未萌芽，只一门心思就扑在什么大义上的，你图她别的还好，图她对你动情，那便是万万使不得的了。她是有将才的人，最为忌讳的也是心软，实在不是个拿来托付终身合适的人。我原先只当她要终身一个人，觉得那样也好。”

　　常遂安性子也倔，较起沈清平也不恐多让，听了这番话长睫颤了颤，垂下遮住眼底的情愫。

　　她又顾自说道：“你也别心生怨怼，若是实在要怨，也怨我，一切也是我当初做的事，是我教她习武，带她去幽州，一步一步的让她走到沙场上。到了后来，她自个儿也有了主意，莫要人教了，你同她说教她也不听，就到了今天这个份上。”

　　常遂安：“救命之恩，怎会生怨。您莫要多想，无论是您还是妻君，我都不曾怨过，只是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话中微哽，凝眸在她肩头，“不说这些了，您还有伤在身，还是该医治了。这一点，妻君像您，学了个十成十的。”

　　余婳鸢爽利一笑，“此等细枝末节，何足挂齿。”她挥袖欲离去，跨出门槛时又将脚收了回来。

　　常遂安在身后跟着，只等听她下文。

　　“要不？我给你看个面相。”余婳鸢迟疑的看着他的脸，“我当初是说过吧，等你年纪大了些，长开了，脸上那些胎里带的红印子就消了下去，如今也出落了。”

　　常遂安莞尔。

　　……

　　年末的天日暗下的早些，徒留最后一抹霞照笼罩在马车窗的纱幔上竭力熠熠发光闪烁着要夺人眼球。

　　沈清平没叫马夫跟着，自顾自驱使着马车，手上的马鞭打圈转着，挥舞出了残影，她眼巴巴盯着出神。

　　白马懒懒散散地踱步，马蹄踩在沙地上，“哒哒哒”的声催人入梦，直往一条生路上走去。

　　路旁骤然冲出个穿着粗麻布衣的小孩，不怕死般直直的往马蹄上撞去，白马受惊就乱了脚下的章法，发出悲鸣般嘶叫，就要从孩提身上踏去。

　　马车声震了震，常遂安掀开帘子，就看见一道残影从马蹄之下滚了出来。

　　沈清平险的从马车上跳下，将小孩抓在怀里，旋身脱离了马蹄踩下的范围，又多在路旁的草地里滚了好几圈，身上鹅黄的衣料顿时是不成样子了。

　　“妻君！”常遂安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瞧的真切，面色煞白，也不管不顾的往下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