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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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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幽暗的地牢里,传来锁链碰撞的脆响。
少年双手被束缚者,半跪在阴暗潮湿的地上。
他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血从伤痕里缓缓流下,汇聚在了不远处魔法阵的纹路中。
法阵亮着暗红色的光,照亮了少年苍白的脸。冷汗蜿蜒而下,打湿了他的白发,黏黏得贴在脸上。
他已经被囚在这里好几个月了,从路过的人聊天的字里行间中得知,他似乎成为了什么神明的祭品。他本来是S小镇的晓夜人,安居一隅,守一方和平,有一天,队长告诉他总部有个交流的好机会,懵懵懂懂间,他登上了远去的列车。
“所以,这个试验品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也没有被污染吗?”铁门上的小窗打开了一条缝隙,刺眼的光晃花了少年的眼。
“你说这种仪式真的能延迟祂的苏醒吗?”
“不知道,但是看古代文献记载,万年前的先祖,通过这种方式,让祂的苏醒延迟了整整一年。”
“只有一年吗?这么多人命……”
“这可是人类文明的整整一年。”
少年挪动了下身体,黑暗与剧痛,让他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游走。
他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撑着头,坐在锁链上。
这是他唯一的朋友,在他意识濒临崩溃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和他聊两句,虽然这玩意大概率是他意识崩溃下看到的幻觉。
“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
影子已经上百遍问过这个问题了,少年怀疑这是影子的口头禅。
“我想出去。”少年抬起猩红的眼睛,这也是他101遍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你要抛弃我了吗?”影子低声叹息。
少年:……
所以你不愿意就别问我啊。
但是这一次,影子的回答有了变化,“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那么,如你所愿。”
随着影子话音落下,少年身上的镣铐,全部断裂,地牢的大门上的锁,也无声无息中碎裂了。
失去了支点,少年无力摔到了地上。
影子把少年扶了起来,这是这么久以来,少年和影子的第一次接触。
在皮肤接触的一瞬间,少年好像突然被拉到了一片虚空中,在虚空的中央,有着一团巨大的,不可名状之物。
像是一团黑色的雾气的聚合体,浓稠得好似化了的污泥,中间似有亡灵哀嚎,又有无数知识呼啸而过。
但是他并没有感到太多恐惧,在这团恶意的聚合体中间,一个男人向他走来。
他睁着无机质的眼,金色的头发在虚空中飘扬着,他的脸无比完美,就算再优秀的画家,在优秀的作家,也无法描绘出他的万一。
神明从污泥中向他走来,把一枚项链挂在了少年的脖子上。
像是面对最贵重的珍宝。
……
暴雨哗哗而下。
杜灵运猛然惊醒。
他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他已经不太能记清了。
他站在一片猩红的废墟中,周围是横七竖八的怪物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脑壳里面空空如也。
杜灵运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上一秒自己还跟着父亲在茶楼中表演着京剧,下一秒就在一片血海中。
中间发生了什么?
自己在表演京剧的时候,似乎……因为一个高难度动作,扭断了脖子。
所以……我死了?
暴雨中,杜灵运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在无人的街道上回响,似乎其余的一切声音,全都淹没在了隆隆的心跳中。
下一秒,陌生的记忆席卷而来。
头痛欲裂。
他抱着脑袋,痛苦地向前奔跑,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滑落到了涣散的眼睛里。
他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失去力气摔在了地上。
刺鼻血腥味伴随着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终于在纷繁的记忆中理出了一丝头绪,在他死后,他似乎穿越了,穿在了一个和他同名的少年身上。
这个少年,似乎还是个重生者,前世被队长背叛,变成了神明的祭品,后来他逃出了地牢,在复仇与逃命的路上力竭而死。
而自己,则是穿越到了他刚刚重生这一刻。
随着回忆,他的大脑越来越痛。他挣扎,哀嚎着,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但没走几步路,又重新摔了回去。
“朋友,你需要帮助吗?”传来男人的声音。
杜灵运循声望去,一个戴着高脚礼帽的男人,撑着黑色的伞,微笑看着自己。
注意到杜灵运的目光,男子裂开了嘴,露出了里面一排尖锐的牙齿。
像是鲨鱼一般排列着,看上去十分有杀伤力。
杜灵运:“……不用了,谢谢。”
他不断做着深呼吸,想要积蓄力量再一次从地上爬起,但是不知为何,他在男人的身上闻到了烤鸭的香味。
“饿……”杜灵运喃喃说道。
“你想吃什么?都是可以的哦~”男人温和地笑着。
大脑的疼痛与饥饿感撕扯着杜灵运的意识,他迷茫地爬起身,扑向了戴着高脚礼帽的男人。
接下来他什么也记不清了。
……
杜灵运从家中醒来。
严格来说,是身体原主的家里。
莫非是之前那个戴着高脚帽的男人把自己送回来的?他人还怪好的。
之前的头痛感和饥饿感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令人满足的饱腹感。
他推开门走出了房间,一个女人正布置着满满一桌食物。
她是原主的母亲,是纺织女工,一个温柔又坚韧的女人。
看到杜灵运出来,她赶紧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几步上前搀扶住了他,“之前让你不要去当晓夜人,你非要报名,他们好多都是有超能力的上等人,你这个普通人掺和个什么劲啊。你看看,这次又受伤了。”
说实话,杜灵运很讨厌靠近自己,这让他感觉十分没有安全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却不讨厌。
这个女人,杜灵运总会下意识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主业是个程序员,业余是打火花传承人。
本来打火花世代只传男,不传女,但是他的母亲,却硬生生说服了她的师傅。
纷飞的铁火花,构成了杜灵运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但是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见到她了。
他万万没想到,他穿越到了别的世界,却享受到了一份,偷来的母爱。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菜,杜灵运的眼角有点发红。
“让你担心了。”他的声音闷闷的。
“算了,我也不劝你了,你只会和我扯一些为了守护人类的大道理,来,吃饭。”
“我想辞职了。”
女人不可置信得抬起头,她呆愣了半响,捏了捏手心,欣喜中带着几分慌乱。
“妈妈只是担心你会受伤,不是要逼你放弃梦想。”
“不是的,我想了想,有多大能力就承担多大责任,做个普通人挺好的。”
这样的生活,都是穿越前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这一次,杜灵运只想守护住来之不易的幸福。
……
煤油灯燃烧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摇曳的灯光下,菜饭热气升腾,母亲关切低语,一切宛若梦境。
“你知道之前把我送回来的那个戴着高脚礼帽的男人是谁吗?多亏他把我送回来了。”
杜灵运夹了一块炭火烧制的肉,比他以前常吃的肉的味道稍微寡淡了一点,但是肉质很好,只是一口,满嘴的鲜香在嘴中爆开。
“什么高脚礼帽男人?你不是自己走回来的吗?”女人吃着菜,歪了歪脑袋。
??
一缕寒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漏了进来,把煤油灯的火焰,吹得晃晃悠悠。
杜灵运感觉一桶冰水从他的脑壳上倒了下来,一直凉到了脚底心。
“我不是……刚才才醒吗?”
“对啊,你走回来之后,和我一句话都没说,就笔直走进房间,一头倒在床上。”
“我睡了多久?”
“一天吧,担心死我了,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你喊醒。”
自己明明在扑向男人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了,怎么又会自己走回家?
是有谁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还是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
“有最近的报纸吗?”
“怎么啦?突然表情这么可怕?”女人疑惑地递来了报纸。
“没事,”杜灵运扯开了苍白的笑容,“我只是……”
他本来还想解释几句,结果看到了报纸上头条的几个大字。
【小镇受到怪物袭击,现场发现几具怪物尸体和血肉模糊的人类尸体,请大家近期减少外出。】
“……”杜灵运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报纸上的照片一共有两张,一张是没有脑子的怪物的尸体,就是杜灵运刚刚恢复意识时候看到的景象。
另一张则是人类的,脸已经被完全毁了,看不清原来的样子,身上的西装也被撕扯成了碎片,高脚的礼帽滚在一边,上面还印着品牌的标识。
——和之前杜灵运看到的男人头上戴着的高脚礼帽,一模一样。
而男人和怪物一样,头上的天灵盖也是被掀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刺骨的恐惧从杜灵运的尾椎骨上一路向上爬。
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人又怎么会如此惨死?
自己又是怎么回到家的?
“怎么了?”女人担忧地看向自己。
“没事。”杜灵运扯出了苍白的笑容,“这张照片太血腥了,我有点吓到了。”
“是啊,你说我们小镇里怎么出现了吃脑子的怪物啊,不仅吃人类,连怪物都吃,太可怕了。还好我前几天出门囤的食物多,最近要少出门了。”
“你,最近出任务,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听到了没有!”女人又特地叮嘱了一句。
“嗯。”杜灵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饭,回到的房间。
晓夜人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小镇里的,只是其中一个十分边缘的分支机构。
这就意味着,他辞职的一整套流程十分长,而在这之前,他还要正常上班,正常出任务。
晓夜人啊……
身在无间,心向光明。
与灾厄战斗,在污秽的人世间守护人类的火种。
自己身体的原主也曾经把这份职业作为信仰,没事就吹嘘自己考取了晓夜人,还是笔试、面试、武试的第一名。
只是没想到他信赖的组织,却一手把他推向绝路。
后悔吗?他们配不上你的信仰。
杜灵运看着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又病态,冷着脸的时候,看上去生人勿进,当他扬起嘴角,却可以看到两个十分可爱的小酒窝。
看着看着,他发现发尾和额头的连接处,有一道极浅的伤疤。
环形横切的形状,伤疤十分细密,和发根连成一片,就像是工艺精致的细小拉链,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这是什么?
杜灵运心脏重重跳动起来。
他的手指顺着伤疤一路摸过去,在伤疤的最后边,他摸到了隐隐的凸起。
……像是拉链的上的拉杆。
咕嘟,他咽了口口水,手颤抖着,把这点凸起,沿着伤疤的形状,一点点滑了过去。
……一路滑到了最底端。
这一过程中,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拉链的阻力。他在穿越以前,没少用各种拉链,从来没有用过如此顺滑的。
他这一辈子,遇到过的质量最好的拉链,居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不是吧……
他手颤抖着,移向了自己的脑壳,顺着拉开的地方,掀了起来。
里面空空如也。
杜灵运后退几步,重重摔坐在了床上,他能接受自己重生,也能接受自己穿越,但是他唯独不能接受,他自己没有脑子!!!
他慌忙重新拉上了拉链,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的唯物主义知识,已经被现实完全击了个粉碎。大脑是人体对重要的器官,医学生鉴定一个人是否存活,就是看脑死亡,那现在呢?自己没有脑子,那自己,算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颤抖得找来小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臂。鲜血从伤口出缓缓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正常凝结了。
好,凝血功能正常。
他又在自己的膝盖上来了一拳,小腿一跳。
好,膝跳反应正常。
他还去过洗手间,吃饭也没什么问题,看起来消化系统也是正常的。
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没有脑子的话,他现在又在用什么思考呢?
杜灵运一向是一个很能适应现实的人,他在床上呆坐了一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穿越没有带脑子这件事情。
没都没了,现在看上去,对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就当做随身多一个储物空间吧。
这样的话,如果自己去偷东西,把偷来的往自己脑壳里面一塞,岂不是谁也找不到?
杜灵运躺在床上苦中作乐地想着,大概是自己脑子被那个怪物吃了吧。
煤油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越来越响,一缕凉风从窗边吹了进来,伴随着的,还有一声低语。
“那个吃掉别人脑子的怪物,不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