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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会向瑶台月下逢(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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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透着幽光,衬得中央那张木桌子十分冷静。赵崇葛一言不发,闭着眼端坐在桌前。
方才命运与他开了个好大的玩笑,自入了白泽令以来,便以为能得到崔逸庇护,钱、权、势,求什么来什么。可方才他发现,这三样东西以外的性命,是崔逸给不了他的。
“想通了?”
唐清歌从黑暗里走出来,与她面对面坐着。几个月之前,她也曾这样面对面坐着,审问叶闻溪……
“想通了。”赵崇葛撩开眼皮,头发比墙角的稻草垛子还杂乱些,眼里满是混浊和无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那便说吧。”唐清歌弯曲手指敲敲桌面:“你刚才说,郭旭是你杀的,而且是受崔逸指使,是也不是?”
“是。”
“仔细说。”
赵崇葛抬头看了眼牢房开的小窗,明晃晃的天光很是刺眼,遥遥飞走几只乌鸦。视线收回来,牢里的烛火适时一跳,他便开始倒豆子:“当年郭旭在白泽令操纵之下,当上了霸州县衙。谁知他贪心不足,要将白泽令的秘密卖出去,一条换三百两金,崔逸知道后便令我将他引到醉春楼,再秘密暗杀。”
“崔逸是令主不是?”
“不晓得,”赵崇葛沉沉嗓子:“白泽令向来单线联系,我只晓得我的上级是崔逸,不知道令主是谁。”
“我知道了,”唐清歌给许未晞递了个眼神,要来状告晁忠那份密函,摆在桌上,指尖点了点:“这个,解释一下,为何诬告晁伯伯?”
“不是诬告。唐广叛军人尽皆知,晁忠却偷偷祭奠他,谋逆之事,板上钉钉。”赵崇葛的声音不大实在,心虚似的。
“若不实话实说,我现在就下令将你斩立决。你无儿无女,连累不到别人,可别忘了,你家里尚有一发妻,你若死了,她怎么办?”
“莫要伤害我妻子。”赵崇葛抚了抚掌心里的老茧,心一横道:“晁忠他谋逆与否,自去问你们的陛下……”
“住口。”
真相露出水面之前,一道凌厉的女声将其打断。
几人闻声回头去看,纷纷下跪行礼:“参见女君。”
来者是程九念,钟臻的妻子。
“女君怎么来了?”唐清歌问。
程九念遂卸掉斗笠,环视一周道:“听闻赵崇葛下狱,陛下特命我来盯着。”
随后,程九念对外头的皂吏抬抬手:“赵崇葛刺杀霸州县令,斩立决。”
“是。”几个皂吏闻言涌入,左右将赵崇葛架起来。
“等等!”唐清歌将他们叫住,同程九念耳语:“还有半句话没问出来,女君……”
“拉走。”
不等唐清歌问个明白,赵崇葛被堵上嘴,带出去了。
唐清歌吃了哑巴亏,宋初蕴揣着疑窦恨了程九念一眼。不料,正巧被她看到,程九念回她一个煞有介事的笑容,唐清歌忙把宋初蕴护在身后。
“女君为何阻挠我?”唐清歌已然心生芥蒂,恭敬地后撤两步:“方才赵崇葛说晁伯伯谋逆的真相与陛下有关,怎么回事?”
唐清歌简直要崩溃了,好像上天非要和她作对似的,每次就要接近真相的时候,便会被毫不留情地拉走。
“诸位累了吧?先去讨杯茶喝,我们慢慢说。”
到底在隐瞒什么呢?唐清歌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怔然跟着她。
茶楼人本就不多,程九念带着几人绕过雕花回廊,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厢房。宋初蕴偷偷瞧了眼唐清歌,疑窦丛生。
她不了解古代这种茶楼是怎么运作的,如果放到现代,这种VIP包间得提前预约。可见,刚才程九念阻止审讯,现在又带她们来喝茶,都是早有准备。
“姐姐……”宋初蕴心里发毛,扯了扯唐清歌的袖子,却被她回手捉住,捏了捏。
这是唐清歌给人安全感的时候,最常做的动作。
至于剩下两个人,陆十三第一次来这种高档茶楼,还是由女君带着,兴奋又惶恐,压根没在意女君的来意。
许未晞方才听到赵崇葛说“唐广叛军”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这世上怕只剩下她还想着帮唐广平反,好让唐清歌彻底放下唐家和许家芥蒂。不对,不止她一人,许未晞又想,还有时栖。她走的时候偷偷临摹了一份长风军图腾,被许未晞看到了。
她想她了。
坐定后,上来五盏六安茶,程九念抬手令不相干的人退下。唐清歌抿了一口,放下杯盏道:“女君到底想说什么?不必遮掩了。”
“其实,我今日来,不是陛下的意思。”
“那是……”
茶盏晃了一圈,程九念错落着指尖在杯沿上点了点,心事重重道:“能不能不要再追查白泽令的事了?”
“啊?”几人眼风一动,连同空气也跟着颤。
“你只需知道,库银失窃案定然同白泽令脱不了干系。若遇之,杀之便好,莫要深究。”
“至于方才赵崇葛说,晁忠谋逆与陛下有关,只是乱咬人罢了,不必挂心。我将他处死,是不想众人误会,这等谣言若是传到百姓耳里,天下便得乱成一锅粥了,是不是?”
宋初蕴对上许未晞,许未晞又转而去探唐清歌和陆十三的眼风,用眼神问他们:有道理吗?
“是。”唐清歌颔首。
“那便好了。”程九念起身,几人见状也跟着站起来,陆十三手忙脚乱险些将茶几踹翻。
“陛下为国事操劳,我作为女君应当从旁协助一二,所以今日之事,不必告诉她了。”程九念戴上斗笠,同她们拜别后转身离开。
咦~许未晞撇撇嘴,都做上一国之君了,还遮掩不了这种爱情的酸臭。啧啧……
宋初蕴扯扯唐清歌袖管:“姐姐,我们要相信吗?”
“不知道。”唐清歌翻出手腕上那颗木珠子,放到拇指指腹处揉了揉。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干过了。
宋初蕴适时捕捉到她的不安,将五指递到木珠跟前,转而牵住唐清歌的手,顺着手背轻轻摸了摸。唐清歌同样捏一捏她,作以回应。
“既是女君的命令,为何不信?”陆十三惦记桌上几枚茶点,边吃边说。
“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
“嗨呀我的好大人!”陆十三递了块糕点给唐清歌:“拿一份钱便做一份事。她们叫查库银,杀白泽令,那就去查,去杀便好,费心思揣摩主子的意思做什么。”
自从上回险些在乐君山上失了贞,陆十三好似顿悟了一样,凡事尽人事听天命,能生则生,能死则死。要他去查职责之外的事,不如坐下来多吃几块点心。
回去的路上,许未晞惦记着该给鸡添些食,而陆十三刚拿到月例,想要去城南的烧鸡铺潇洒一把,两人便结伴着走。
这边,又只剩下宋初蕴和唐清歌。
自从上回闹了些小别扭,和唐清歌就总没什么话说。如今天赐良机,她却沉默不语,想要等唐清歌先开口。
偏这位也是个闷声的,两人就这样一路默声,从茶楼走到巷口,再拐两条街便要到了,还是一声不吭。
真不理我?
唐清歌你真的不理我?
宋初蕴恨不能狠狠掐她一把,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别扭了,但没想到世界上有个唐清歌,总是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从容不迫,不咸不淡。好像知道赶明儿就要死了,也不会逼迫她动容半分。
不说就不说!
宋初蕴将垂下去的胳膊高高抱起,揣着手走路。
唐清歌余光瞥了一眼,却并未理会。
“站住。”
身后忽然传来个贱兮兮的男人声音,巷子里本就漆黑,吓得宋初蕴险些扑到唐清歌怀里。
“崔逸?”唐清歌回头,拽了把宋初蕴揽在身后:“我不去找你,你反而主动找到我了?”
崔逸从手心里垂下来一块令牌,上头写着“穷奇”二子:“这令牌,是你给的不是?”
“是我给的,怎么了?”
“啪”一声,崔逸将令牌从中央掰开,扔到地上,愤怒道:“假的。”
“嗯,”唐清歌冷静应道:“是假的。”
崔逸气笑:“真的在哪?”
唐清歌心里觉着好笑,这崔逸有没有点做白泽令从的职业操守?不藏着身份就算了,竟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找她讨穷奇令牌?
“若你是白泽令,我现在就可以将你斩杀。”唐清歌的声音冷淡得可怕,连宋初蕴心里也发毛,鸡皮疙瘩悄悄从耳朵后头冒出来。
往常因为陛下有意拉拢崔家,唐清歌对于崔逸的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程九念说,白泽令遇之杀之,不用犹豫。所以只要崔逸亲口承认自己白泽令的身份,杀他便不冤。
“我确是白泽令无疑。”崔逸竟说得坦然,唐清歌也没想到:“不过,我猜你不敢杀了我。”
“为什么?”
语毕,崔逸从腰间掏出来一个铃铛,手腕子一晃,脆响悠扬回荡在巷子里。
崔逸不怀好意地看着宋初蕴,一秒,两秒,宋初蕴突然站不住脚,蜷缩在地上打滚,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初蕴!怎么了初蕴!”
唐清歌慌了神,蹲在地上想要揽着宋初蕴的肩膀扶她。
“不要……碰我……”宋初蕴难受得说不出话:“我好痛……我的心脏……血管……好痛……”
唐清歌呼吸霎时停止,瞳孔一缩,脸色白了三寸,怔怔然看着宋初蕴捂住心脏蜷作一团,脑袋里好似被大锤轮了一把。
是离魂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