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且将新火试新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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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峥识趣地垂下肩膀，眼睛滴溜溜一转，两手指尖轻轻叠起来，胳膊拢作一圈朝时栖恭恭敬敬回了一句，
“下官一早便觉得姑娘气度不凡，原来是许大人的妹妹；幸会幸会。”
时栖脸颊粉红，两手交叠在膝头，抿起嘴巴朝沈峥微微颔首作以回应。
沈峥朝贴身皂隶使了个眼色，又转身坐到县令太师椅上头，
“大人们肚子饿了吧？灶火房吩咐了饭食，这就呈上来。”
沈峥端坐公案前，眼底闪过一丝诡谲，抬手又将转子拨了一拨，望着那怪物嗓音一沉，“这转子是个稀奇玩意儿。”
唐清歌眼风一转并未应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卷轴命立侍两侧的皂隶递予沈峥，待沈峥接过唐清歌才翕动嘴唇，倒出冰水似的嗓音，
“沈县令可还记得十年前那桩案子？”
话里的凛然很是收敛，可唐清歌素来一副疏离模样，即使话里没有夹枪带棒的揶揄，也同个威胁似的，听者仍旧不寒而栗。
沈峥脊背发凉喉头一紧，鸡皮疙瘩自耳廓蔓至脖颈。他放下书卷，将唐清歌带给的威胁排距在外，复叉起十指撑于桌案，清了清嗓子答非所问，“大人……读过《山海经》没有？”
十指正好覆在鼻尖下头，挡住沈峥的心虚和恐惧。唐清歌不明所以地抬起一侧眉毛，眉头轻蹙，索性靠在椅背上等他说完。
“十年前，郭旭郭大人同我讲了个故事。说是......四裔有一怪物，叫穷奇，不忠不信，不听好人之言。”
唐清歌不晓得这人在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些什么，仍支着眉头，“嗯”了一声道，
“晓得。穷奇者，西方天帝少昊之后也。沈大人何意？”
“郭旭说，穷奇曾飞于南景，附于帝王之身，大人可相信？”
霸州县衙门厅前后各有扇门，穿堂风本应凌冽，可唐清歌却觉得浑身被温暖裹挟。唐清歌少见地愣住了神，那转子自顾自叮铃作响，旋律成谶，像凝住了时间一般。
唐清歌悠着眼波侧目看，许未晞正和时栖错落脖颈，低语不晓得说些什么；
陆十三愣愣望着那转子，眼底却盛满往事，好似望进另一处虚空；
宋初蕴垂着头，睫毛湿漉漉，眼睑处挂着泪花，唐清歌越过桌案揽住她的手腕子轻轻唤了两声，她才撩了一半眼皮，细细弱弱道，“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我讨厌......枉然。”
中邪了？
唐清歌察觉到不对劲，指尖轻轻点了点桌案；四周安静无声，敲击桌面的声音故而明显，引得沈峥递了眼神望过去，
“凶兽俯身，帝王昏庸，生灵涂炭。”沈峥话语敲得铿锵。
沈峥遥遥望着唐清歌衣袖下起伏错落的玉指——那人先轮着敲了一番，又令食指在桌案的木头纹路上暗暗摩挲。
沈峥抬眼望着玉指的主人，压着嗓音问她，“大人可知穷奇令？”
“知道。”
话音一落，唐清歌心跳漏了一拍。这二字本不该出口，本该讳莫如深，奈何着了魔似的，舌尖抵着上颚却阻挠未果，双唇转而自己翕动说出了口。
是催眠术。
唐清歌遂轻阖上眼皮，耳畔细细弱弱响起声音，慢慢靠近心脏并且却来越响，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指走龙蛇之际，唐清歌心里恍然起了一道声音，
“天璇升、天玑坠；玉衡起、开阳落；瑶光初、天枢末；”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
指尖一顿，耳畔的响声骤然休住，唐清歌睫毛轻颤微微张开，对上沈峥一双逐渐迷离的眼。
沈峥两手支在桌面，脖颈架不住脑袋似的虚虚轻晃，问到，“穷奇令主.......可在此处？”
声音较方才弱了几分，融在冷风里晃晃悠悠；
唐清歌见状，手掌轻翻，大拇指依次靠在食指和中指一二关节处，低语道，“岂畏、忧乱；酒因、岁倾；”
语毕，方才周身温暖尽退，寒冷彻底将自己倾裹；唐清歌朝天竖起食指同中指，见沈峥眯着眼睛，没力气完全睁开眼皮，便轻落两指，指腹置于拇指关节处，拎起云淡风轻问他，
“大人道归何处？”
时间仿若再次凝住，沈峥唇线微启，悉悉索索出了声，
“白泽令。”
说罢，沈峥没了力气，“咣”一声，脑袋磕到臂弯里睡着了。
原来是白泽令。
那转子没了力，约摸转了半柱香时间也停了；县衙周围渐有了鸟雀声，风声，和外头孩童的嬉闹声；
陆十三渐渐回神，双目不似方才那般迷离，打着哈欠晃晃脑袋，越过静止住的转子瞧见沈峥趴在公案上，问了句“沈大人睡着了？”；
许未晞同时栖也仿若大梦初醒。灼热的鼻息杂着茉莉香氤氲，时栖撩起蝉翼似的睫毛，一双亮眸恰好对上许未晞的，清了清嗓子迅速眨着眼躲开，耳后悄悄挂起霞色，假装若无其事端起茶盏递到嘴边；
“别喝。”许未晞抬手按住杯沿。
那人动作迅速，时栖来不及反应，轻轻在她手背上啄了一下；像亲吻雪花似的，绵密又冰凉。唇脂鲜红，印在白皙的手背上，像活了雪地里开了朵红梅。
许未晞心头一颤，手背仿若还留着方才嘴唇的触感和香气——软乎乎，湿漉漉，冰凉凉，心驰神往。许未晞红了脸，立时抽出手，眼风一转，拎起娇清的嗓子道，“香片里头加了安神的东西，别喝。”
时栖撇了撇嘴立马放下。
许未晞端起茶盏望进杯底，勾着手腕子晃了两圈复抬眼与唐清歌对视，异口同声道，“催眠术”。
可许未晞心上蒙了层疑，唐清歌竟能解白泽令的催眠术。
宋初蕴好似还未回神，仍旧低着头小声嗫嚅，唐清歌促膝蹲在宋初蕴面前，将那双手紧紧握住，轻轻唤了几声“初蕴”，宋初蕴才抬起眸子，两行泪珠顺势滚落，眼眶似落日投进海面那般红。
“姐姐……”
宋初蕴血液活络起来，手心儿也有了温度，灼烫灼烫的。
唐清歌素来云淡风轻的眸子里闪过影影绰绰的担忧，蹙着眉头将那双手握得更紧了些，温声道，
“我在。”
“我刚做了个梦。很难过很难过的梦。”
唐清歌知道宋初蕴言语未尽，只递了个年深月久的眸子并不作声，安安静静等她的后半句话；
可宋初蕴却言止于此，轻轻咬住下嘴唇又快速放开，使劲勾起嘴角，将梨涡里的蜜糖努力调了调味道，眉眼弯弯朝唐清歌说，
“不过现在没事了。”
清歌姐姐，我做了个很难过很难过的梦。
我梦到一个小姑娘跳进海里，再也没能出来；我梦到她的神仙姐姐没来救她，她的唐清歌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且将新火试新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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