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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桃花依旧笑春风(一) ...
奉元的冬夜极冷,连呼吸也夹着寒意。宋初蕴睡梦里拢了拢被子覆上鼻尖,忽明忽灭的烛火却掀开她的惺忪眼皮。已是五更,唐清歌自县衙回来便披着斗篷坐在桌前翻阅,入了定似的。
宋初蕴揉了揉眼睛问,“几点了?”言语同人一样不甚清醒,唐清歌大约没有听清;宋初蕴立时觉察不对,醒了醒神,又找补道,“什么时辰了?”
唐清歌手里翻书的动作顿了一顿,“应当丑时了”,说罢,将烛火挪了挪位置,使宋初蕴的恰好处在自己的阴影里,“可是烛火晃到你了?”
宋初蕴在阴影里睁开眼下了床,跌跌撞撞走近唐清歌,“这是什么?账簿?”
那册子上头全是数字,还有圈点勾画附着其中。“姐姐一个文官,好端端看账干嘛?”
唐清歌却也不抬头,蘸了蘸墨捏着笔悬在半空,“同你一样,我也觉得叶闻溪是好官。”随后低着头,待最后一个数字落笔,道,“那个北冀人应当需要她。”
第二天一早,奉元城各家各户熬粥的味道混在一起,为天寒地冻添了些生气儿。如今能叫醒宋初蕴的除了日上三竿的太阳、唐清歌的吆喝,又添了个煮粥的香味。
收云堂里,众人围坐一处,唐清歌半敞肩膀,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放于桌面,指尖轻敲,长腿一叠,眉梢比平日都松快些。许未晞抱着手臂斜倚在门厅的柱子上,手里捧了茶盏微微偏头,美人筋抻起更添了一份娇清,
“可以啊唐浅浅——对账对到半夜给叶女官平反,真有你的。”许未晞待茶水稍凉,极优雅饮下半口,心里挂了句“真是一根筋。”
时栖俏生生眨着眼,一面磕着瓜子一面问,“这么说叶女官虽然确实挪了款,可最后还是把空子悉数补上了?”
“正是。”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接触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案子。在她看来,“官”,就是头戴乌纱帽,身穿七尺袍,手底案牍过,捞得三分好——贪得理所当然。
总之叶闻溪能免了死罪便是皆大欢喜,宋初蕴低着头莞尔,嘴角有意无意轻轻勾起,同昨日蔫了吧唧的样子比起来,活脱脱换了个人似的,唐府气氛松快不少。
“唐大人———”
陆十三连滚带爬一般跑进收云堂,还是那股子乌鸦叫唤似的大嗓门,却更添了些哭腔。
“陆十三?你哭什么?”
许未晞仍靠在柱子上,探出脑袋问他。
“我师父她”,陆十三扶着膝盖喘了口气,终于“嗷”地一声咧着后槽牙大哭,
“我师父今早被处死,我去的太晚,已经行刑了。”
“谁下的令?”
唐清歌“俶”地一下扶着桌子站起来,声音十分少见地颤了颤,眉头拧作一团。
“指挥使说是崔大人下的令。今早寅时三刻斩立决。”
又是崔逸所为。寅时三刻,为的就是让她唐清歌来不及递折子。
“现下刚刚卯时,走,去刑场。”
一路快马加鞭,约摸两柱香时间便到了。
刑场上一如既往盘着几只乌鸦,在寒风里展翅嘶吼,昭示死亡。断头台上的血尚未凝固,几只乌鸦围起来对着血迹贪婪地啄了又啄。
刑场后头不远处是个乱葬岗,专门处理下了刑场的尸体。几个壮汉正光着膀子卖力扬着土,土坑里随意丢着几句穿了囚服的尸体,脑袋和身体四散,分不清主人。
唐清歌让陆十三递了袋金子。
“一柱香,大人尽快。”
……
乱葬岗旁随便寻了处空地,找来个木头板子插在土堆前头——“叶闻溪之墓,陆十三泣立。”荒凉又突兀,唐清歌遥遥想起上饶乱葬岗旁边埋着的唐广。
往后众人路过此处,自然而然便会觉得这位叶闻溪定是犯了什么滔天罪过,死得咎由自取。可谁会晓得如今唐清歌手里还捏着尚未递出去的状纸。
打理好一切,陆十三跪在墓前默声不说话。终究是师父一样的存在,爹娘死了,县衙里只有叶闻溪待他还不错。今早天不亮便得了令,兴高采烈快马加鞭跑去南镇抚司递状纸;却被指挥使告知说“业已行刑”。
“倒些酒,烫过的。”
唐清歌不晓得什么时候去斟了一壶烫酒——她记得叶闻溪曾经说,冬天当喝些烫酒才暖的了身子。
“我师父是好官。”
陆十三的小黑眼睛耷拉下一半,睫毛破天荒地颤了又颤,涌出一行晶莹,同烫酒一起渗入黄土地。
“从前有兄弟死了,师父总烫上一壶酒敬到黄泉下头。师父说,世道若是太冷,就喝汤酒暖暖心,心热乎了,人也有人气儿了。”
说罢,陆十三对着墓磕了个头,望着方才倒了酒的地方慢慢吞了烫酒,重新干涸凝结,为平整的地上添了道疤。陆十三喉头微微颤动,抖着声说,
“可是师父,如今天儿冷,土地也冰凉;烫酒倒下去等您在地府喝到也成了冷酒罢。”
众人起身,天空零星飘了些雪花,寒风肆意往众人脖子里灌,也许是叶闻溪最后与这世道相拥了。
风里传来的声音分明是“阿措,保重。”
“你们先回府,我去趟京都。”
唐清歌从马车上卸了匹马,长腿一蹬翻身骑上先行离开。
马车挂了厚帘子,同外头天寒地冻相隔绝宋初蕴一钻进马车,右眼皮似有小锤抡过,突突直跳。
“不行。”
思来想去,她同许未晞道,“未晞姐姐,我得陪着她。”
说罢便离了座就要跳下去,却被许未晞和时栖一人一边一把拉回来,“京都的门朝哪开你知道吗?你如何去?单靠两条腿?”
服了!为什么崇禧年没个打车服务?多好的生意。
环环相扣的质问让宋初蕴哑了声。许未晞随即看了一眼时栖,眼风一转,时栖心领神会同她下了马车。
许未晞拍了拍陆十三的肩膀道,“十三,京都路遥,同初蕴一起去吧。”
年禧宫门口,唐清歌端端跪着等待传召,却瞧见崔逸勾着一抹苟且猥琐并上小人得志模样的笑,满面春风从年禧宫里悠出来。
“哟,清歌妹妹!这么巧啊?”唐清歌默声朝他点了个头,“进去吧,陛下有请。”
崔逸故意弯着身子作以邀请,嘴角藏满不怀好意。唐清歌扶着膝盖起身,顿了一顿跨进殿门。
这是她自大婚那次,第一次再进年禧宫;可身边没了宋初蕴,又觉得心头空了一块。
“跪下。”
还未等唐清歌走近,殿上传来钟臻厉声的命令。听起来应当同“斩立决”大差不差。
唐清歌掀起后背的斗篷直直跪下;狐裘斗篷落在地上片刻成了弧状;肩膀处同地面摩擦拉扯,昭告唐清歌的倔强。
钟臻掀起眼皮瞧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婢女,婢女上前将她后背的倔强解开;没了斗篷遮盖,挺直的腰板赫然立于殿上。
唐清歌身板正,肩背也薄,直挺挺跪着十分好看。
“来人,鞭二十。”
钟臻下令,门外窜进来一个拿着细鞭的宫女;钟臻点头的功夫,鞭子便一下一下落到唐清歌后背。
五下过后,后背衣衫多了几道裂痕,裂痕下头渗着血,同衣服的裂□□织在一起。唐清歌额上的汗珠滚到下颌,仍忍着愣是没有一声闷哼。
钟臻起身跨下台阶,抢过细鞭示意宫女离开;随即绕着唐清歌转悠,扬手又是一下。钟臻将力道掌握得恰好,打得不似方才疼,声音却极响亮。
“你可知为何罚你?”
唐清歌喉咙里满是血腥味说不出话,皱着眉硬往下咽了咽才挤出些声,“臣,办事不力。”
“啪”又是一下。恰好落在腰部,唐清歌歪了身子微微颤抖。
“为何心软?”
唐清歌咬着牙关,脸颊处的肌肉一起一伏,“叶闻溪本没错。她没有贪。”
钟臻将细鞭扔在地上抬手扇了唐清歌一巴掌。
“我没有同你纠结对与错,我只问你,为何心软。”说话间,钟臻将最后四个字使劲儿顿了顿。
唐清歌没有言语,耳膜里回荡着鸣响,头发和汗珠混作一团粘在脸上,胸腔填满恐惧和无奈微微起伏。
“这崔逸杀得了叶闻溪,你却为何下不去手?”
自小被仇恨熏陶,唐清歌的字典里似乎不该有“心软”和“下不去手”之类。
唐清歌三岁时养了只小鸟,趁人不备叫野猫咬得不成样子,唐清歌只能看着野猫意犹未尽地舔着带血的爪子,蹲在地上无措地呜咽。
钟臻上前递了把匕首,要她亲手杀了那野猫,小唐清歌握着匕首直发抖。
“你不杀,我来帮你杀。”钟臻抬手拎起野猫,叫唐清歌亲眼看着野猫一点一点没了气息。
芝麻大点儿的唐清歌红着眼颤着声,嘶吼着上前刺了钟臻一剑;可小孩子力道不够,并未伤及要害。
叶莳一看到,吓得软了腿抱着唐清歌跪在地上不起来,钟臻却捂着伤口仰天大笑。
“瞧见没有?心里头装着仇恨,你便是南景顶顶好用的利刃。”
这是钟臻教给唐清歌的第一句箴言,叫“仇恨”。
马车不比骑马快,轮子在腾空落下里辗转,可算驶到咸宁门了。宋初蕴没等陆十三收住缰绳,便急忙飞身下车,跌跌撞撞朝着年禧宫,一步三台阶地跨。
长阶上恰好看见崔逸摇头晃脑地转着扇子走下来,剑眉星目里装着不三不四的下流模样,宋初蕴提着裙摆上前问,“唐大人在里头没有?”
崔逸装作一脸惊讶展开扇子遮住嘴,“呀!清歌妹妹的小媳妇儿怎么在这?”又转了转眼珠子,故意道,“莫不是知道你清歌姐姐熬不过今日,特来陪她?”
话里挑着不甚明白的意思,没等宋初蕴问清楚,那人便摇着扇子大笑着离开了。
年禧宫外头通常站着几个把守的太监,见人来便上前吩咐其稍后片刻;宋初蕴没法坏了规矩,只能站在门口急得打转。
她也不晓得自己急些什么,只是眼皮突突直跳,冥冥之中告诉她唐清歌此去必将不顺;刚才那个天杀的崔逸又告诉她唐清歌熬不过今日,究竟什么意思?钟臻看样子也是个善良心软的,难道会因为她唐清歌打算留叶闻溪一命未果,就将她赐死?贬官?流放?
“啪”
年禧宫主殿里传出一声瘆人的响,像极了小时候父亲巴掌落在身上的声音;
宋初蕴两手纠在一起,随便追着个太监问,“唐大人进去多久了?”
“约摸一刻钟。”
“公公可知道陛下今天……”宋初蕴的言语在嘴里打了一转,还是吞吐出来,“心情怎么样?”
那太监摇着头轻叹一声道,“姑娘耐心等着罢。”
1.《题都城南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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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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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不出意外的话3-4天一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