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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梦 ...

  •   “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

      程霁世在睡中听着这读书的声音,有些闷倦的揉揉脸,好让自己醒了一醒。

      一边动作一边忍不住小声嘟囔着:“一帮大老粗,装什么文化人。”

      “这下舍得醒了?”

      听到耳边这熟悉的温柔声音,程霁世猛地一抬头,却蓦然撞入了祁纵星澄澈见底的双眸。

      她长出了一口气。

      是了,这已经不是在斩锋军军营中了,更不是在那险些把自己困死的东虞皇宫。

      纵是重生回十二岁已经一旬有余,程霁世还是有些不适应现在的身份。

      祁纵星见她没回话,又开口关切的问:“刚说什么呢?是不是睡傻了。”

      程霁世苦笑着摇了摇头。

      祁纵星看她这样子,知道她不想多说,就乖乖的没有多问,又转头去听魏止行上课。

      这里是上书房。

      本朝恩旨,因当今圣上子嗣稀薄,准王公贵族之子入内读书,为皇子积福。

      祁纵星虽说是不受重视的东虞质子,但于理也含在其内。

      阳光从窗口斜斜地射入,正打在祁纵星身上,他的面容本就秀气,这下更是镀上了一层金边。

      程霁世有些失神地看着正伏案认真抄写着两份笔记的少年——这里当然有一份是替她写的。

      却还是不能把这个时时刻刻需要自己保护着的式微质子,与日后那个逼迫自己和亲后软禁自己的东虞皇帝,那个人人听了都要吐一口唾沫的暴虐无常的昏君联系到一起。

      她越想越多,每次提笔想写点东西梳理一下又自觉写不出,只得一次次的把笔放回笔搁上,木料与瓷一次次相撞,声音越来越大。

      程霁世丝毫没有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便是听到好像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也以为是忧思过度造成的幻觉。

      前世她和亲后便经常这样了,有时候感觉萧太后在一遍一遍唤着她的乳名,有时又感觉自己还是那个军营中的小兵,正被一次一次的吼着不合格。

      笔尖上饱满的墨汁随着她的沉思滴滴下落,染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团。

      “程霁世!”

      “啪嗒”一声响,程霁世手中的笔随着魏止行的怒喝被其一下拍到桌上。

      “站起来。”

      程霁世看着魏止行微愠的面庞,与记忆深处的一幕幕重叠,不由得有些恍神。

      这人真还是一般无二的唠唠叨叨。

      其实程霁世根本没听进去魏止行说了什么,只是盯着他看。

      看看对面人的嘴角因说话而牵动,她鬼使神差的想到了那个未完成的承诺。

      然后程霁世在一众学子的注视下捡起桌上的笔,缓缓举平,竟是在人唇边画了朵小花。

      魏止行在她画第一笔时手脚就已僵硬,竟然是任她画完了也没躲开。

      “顺眼多了。”程霁世不顾魏止行黑成锅底一样的脸色,满意的笑了笑。

      她在前一世和魏止行很是不对付,她当将军时魏止行就总是用大道理劝她明哲保身,和亲后就成了劝她不要忧思过度伤及自身。

      这些话其实不无道理,但程霁世不是一个谋士,她做不到,她是一个一腔热血的将军。

      他俩没少因为这些事儿起冲突。

      便是前世她远嫁前夕,也没见他说什么好话。虽然算是说了几句人话吧,但到底是讲些大道理来噎她。

      而听的不耐烦的时候,她就在他嘴边画一个小花儿示意他闭嘴。

      走的那天她没有画,说是下次见面再补上,但没能等到下次。

      而现在即使他们还没有那么熟,但程霁世好在的胆子大了不少。

      上一世她势单力薄时尚且敢这么做,这一辈子重生回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又有什么不敢?

      她作为定宁长公主唯一的孩子,萧太后不能不说是疼到了心肝里去。

      定宁长公主是萧太后唯一的亲子,在程霁世还不记事的时候便过世了。

      具体表现就比如这专供男儿读书的上书房,程霁世也来得。

      至于其他的……

      “我早已名声在外,多一条调戏师长的罪名又何妨?”

      程霁世看着魏止行脖子和耳根通红,却又说不个所以然的样子,抢先一步说着。

      又在心里默默补充。

      魏止行,好久不见。

      其实程霁世只是面上和魏止行对着干,心里还是认可的。

      她是一个除了皇帝谁也管不了的学生,还是个迟早要嫁人的女学生,没什么教育的必要,大多数老师也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魏止行没有放弃,一直在试图管教她。程霁世少时心气高,哪受得了这个,之前没少下魏止行的面子。

      重活一辈子,那种寒人心的冲突估计不会再有,不过别的嘛,倒是不一定。

      毕竟魏止行是个对视都会脸红的大龄未婚男啊,可有意思的紧。

      心里还没感叹够,程霁世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了扯。

      “阿世,下次你就说我找你说话,不然被告了状小心挨太后娘娘的说。”

      祁纵星在她自然的坐下后小声的唤着。

      程霁世给他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这俩一个没人管,一个又没什么地位,程霁世略一走动便为两人寻了个好闲聊的边角,当时想的是也免了别人再找祁纵星麻烦。

      不过祁纵星听课功力了得,便是每天应付着她,也没误了学业,甚至还抄的下两份笔记。

      “给,今天就讲了这些。”祁纵星小心翼翼的吹干纸上的墨迹,将笔记合起来递还给程霁世。

      一天上午只有一节课,所以程霁世才会刚见到魏止行。

      这会儿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程霁世自然是要回慈宁宫陪太后一块儿的。

      不过下午还有武课,其他子弟有小厮丫鬟来服饰,至于负责祁纵星的人,不恪尽职守是必然的。

      东虞是与北燕连年交战后一朝战败的战败国。

      所以作为敌国质子,如果没有程霁世小心庇佑,日子还不一定要怎么过下去。

      “觉得不好吃的话,等我回来给你带点心,过两天抽出手来是应该收拾那些尊卑不分的奴才。”程霁世一边收拾着案上的笔墨纸一边说。

      “知道啦,我来,你快回去用膳,一会儿太后娘娘该等急了。”祁纵星说着,手上也没停,三下五除二便收了个干净。

      这一会儿,上书房的人已经走了个干净,只剩程霁在那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祁纵星发现人还没动弹,有些不解的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是我放错什么了吗?”

      “纵星呀。”程霁世随意的坐在书桌上,单手托腮,开口,“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看着祁纵星用疑惑又干净的眼神望着她,她突然觉得话到嘴边有些说不出口。

      所以程霁世只是做开心模样笑了笑,然后一如平日的语气玩笑道,“出去玩儿?最近风口没有那么紧,下次让我回家的时候,可以带你一起去外面的酒楼吃饭哦。”

      或许是她之前的神色凝重的有些非同寻常,祁纵星在听了这个回答后表情明显一松,语气轻快的答。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这还用问,和你的话,我哪里都想去。”

      程霁世垂了垂眼帘,有些不敢面对少年炙热的目光。

      她本来想问祁纵星的是他有没有想过不再跟着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想告诉他不必小心翼翼的讨好自己,她依旧会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对待。

      程霁世能确定,哪怕这种环境下,祁纵星凭他自己活的也会很精彩。

      而现在,在她身边小意迎合,还要面对这样那样的流言蜚语。

      她曾经把这份细致到小心翼翼的好享受的理所当然,在他快要离开之前还在闹着小脾气。

      程霁世不知道是什么让祁纵星变成了后来那样,是在自己身边时不得不依靠一个女人的屈辱,还是对于自己践踏他真心的报复。

      她希望他永远是这个笑起来很温柔的祁纵星,程霁世想改变点什么,守护这份笑容,才有此一问。

      她没有说,是因为她看见了祁纵星那个眼神中藏着的惶恐。

      无论祁纵星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既然他不愿听,她也不想因为这事让他本不顺利的异国羁旅再多增些烦恼。

      “那就一言为定。”程霁世跳下桌,调皮的拍了拍祁纵星的肩膀,“多少吃点儿去,别太用功,我先回去啦!”

      步履匆匆,显现了程霁世此刻真实的内心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淡定。

      祁纵星在她的眼中是完全割裂的。

      少年时代的祁纵星是一个人,东虞皇帝祁纵星则又是另一个人。

      她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的祁纵星。

      罢了罢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既然已经重来,还想这么多做什么,程霁世只信事在人为,既然上天给了她这个机会,一切都还有改变的可能。

      等到回神,程霁世就已经嚼着慈宁宫特制的冰糖狍子肉,喝着地方贡上来的六安瓜片,稳稳当当的坐在了萧太后身边。

      萧太后看着小家伙腮帮子一鼓一鼓,神色一会紧张一会放松是可爱的紧,笑容不自觉的爬了满脸。

      一旁侯着的石嬷嬷是伺候了多年的人,哪能不知道太后心中高兴,忙过去凑趣儿。

      “郡主慢点儿吃,不够还有,太后娘娘知道您最近想吃这个,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

      程霁世报以羞赧一笑,嘴都来不及停。

      这不怪她,实在是好吃。

      前世萧太后在宫变混乱中离世,她也从此咬下牙在军中苦心极力一步一步将战功打了出来,后来又远嫁外地和亲,到死都没有再吃上这一口。

      “听上书房那边的人说今儿给魏先生气着了?”萧太后待程霁世漱口上榻才安安生生的自己这小外孙女儿揽到自己怀里搂着。

      “算是有点儿吧。”程霁世说瞎话半点不脸红,可怜兮兮的窝在太后怀里撒娇,“当时被先生的语气吓到了嘛。”

      萧太后叹了一口气,“魏止行是有真才实学的,除了年纪小些,性子还不太稳之外挑不出来什么错来,他虽然嘴毒不着调,但是说的话也是在理的,你不要总同他过不去。”

      程霁世乖觉的点点头。

      “孙儿晓得的,其他人碍于您的面子不愿管我,但是魏先生是真的以教育为目的在指点我的,丝毫没有顾忌背后的什么势力。这样纯粹的人,值得一交。”

      上书房的先生用的自然都是天下最有才干之人,但是这样的人往往是国家体系运转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所以什么做老师,只是兼任。

      魏止行最要紧的官职是都察院御史,兼任少师与史书记载的工作。

      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能吏,他的家族是书香清贵,魏止行是真真正正的凭自己的能力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而他今年方才及冠三年。

      “你呀,你个小混蛋,心里什么都懂还存心气/皇祖母是不是。”萧太后哪知道心思在程霁世肚子里都过了几个弯,怜惜的摸了摸人的小脸儿。

      萧太后说完后,注视着怀里的程霁世,一时出了神。

      程霁世长得是像母亲的,但是在定宁长公主的英气上又多了十成十的娇媚,如今还没完全长开,就不知道压了京中那些所谓美人多少。

      “阿世过两三年也要及笄了。”萧太后看着看着便有些慨叹,“如今有没有哪个中意的男子?”

      大燕民风开放,对于这些男女情爱之事向来不怎么忌讳。

      程霁世摇了摇头。

      “平王世子如何?”

      听了这话,程霁世只感觉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盛锦策和她在少时关系的确不错,京城中的权贵没有一家不知道的,这是事实。

      她确实想过要嫁给盛锦策。

      只不过是宫变之前。

      少女对竹马总是有些小幻想的,但是将军对皇帝不能有。

      程霁世还想当将军。

      别人不知道,但她知道,盛锦策最后可是称帝了的!

      她前世在军中的生活相对顺利也不乏因为盛锦策的倾力提拔。

      但她最后的结局是一杯毒酒在他面前决绝自裁。

      帝心难测,这可答应不得。

      不料未等她开口回绝,太后见她不答,又跟了句,“便是你嫌皇祖母多话,这话也要说,同你要好的人不少,只祁纵星不行。”

      萧太后叹了叹,“不是我们看不起他的身份,什么身份,只要你喜欢便是。不过他终归有一日要回东虞去的,皇祖母实在舍不得你远嫁。”

      程霁世闷闷的“嗯”了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

      前世太后也给她相看过很多人家,在她眼里,自己外孙女便是做皇后也绰然有余。

      她见程霁世从小和男孩儿玩惯了,性子不受拘束,甚至想过为她开公主府。

      公主总是有些特权的,男人多?那便都养着。却唯独不舍她离开燕京。

      可程霁世偏偏真的和亲去了东虞。

      直到在偏殿中躺下,程霁世的胸腔还是胀胀的充满酸涩。

      如果萧太后知道她的结局,这老太太的性子,就怕是要和盛锦策拼命去的。

      “叩叩。”

      刚迷迷糊糊的要睡着,程霁世便感觉身旁的窗棂被什么敲响了,她神色一动,赶忙打开窗子。

      一只雪白的大隼迎着正午的日光飞进屋内,盘旋了两圈后落在了程霁世的手腕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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