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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梦一如既往地开始,周遭一片虚无,只剩脚下残破的路,内心深处,她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她不想往前,但每走一步,身后的一切总会即刻崩塌,让她无法回头,因为回头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不一会儿,教学楼映入眼帘,树木若隐若现,万物都像镀上了一层砂砾般的棕色,就像世纪之交的复古视频,就像在狂风大漠中艰难行走,压得雷思闻喘不过气来。

      来来往往的人,身穿校服,但都是毫无特色的面孔,不知何故,她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打开一道蓝色的门,来到了实验楼的屋顶,这里的一切都是彩色的,蓝天、白云,沙沙作响的树叶。

      这个场景是有意义的,梦中的自己知道这一点,但并不能阻止她感到孤寂,就像背上绑了个锚把她往下拽,脚下的地板适时变成了流沙。她紧闭双眼,强忍泪水,直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雷思闻,如果你想死,为什么不拉着我一起?

      她的噩梦,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年,尤其是在压力或担忧的时候。每当雷思闻醒来,都会感到那种根深蒂固的恐慌、那种令人窒息的焦虑,这些情绪顺着她脖颈的皮肤,化作一双逐渐收紧的手。但她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直到现在。

      顶着一头乱发走出房间,能听到父母正在厨房里忙活,百无聊赖地打开角落的电视,想借此赶走脑袋里那些乱七八槽的思绪。紧接着,扬声器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迷人地念着彩妆的广告词,电视的开屏广告上,那张名为屈韵的脸阴魂不散。仿佛白日见鬼,雷思闻迅速按下了遥控器上的关闭按钮。

      解锁手机,想要一头扎进短视频的信息流里,不知是大数据作怪,还是某人真的太红。此刻推送的节目,还是大明星倾情出演,不是电影或电视剧,而是某种综艺访谈秀。

      明亮的灯光,现代的摄影棚,热情的观众,大明星坐在绿色的沙发上,旁边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当主持人大声朗读着手中的纸条时,脑海中有个声音催促她刷走。

      与此同时,屈韵只是微笑着,看起来完全放松,就好像正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家里的沙发上,而不是在镜头和观众面前。雷思闻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做到的,她看起来毫不费力地漂亮,把简单的仔裤和衬衫变成了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

      “所以,韵韵。”主持人一个名叫尹姐的女人。“在我们谈论你的最新项目之前,希望你能回答一些粉丝的问题,不准介意啊。”

      屈韵对主持人灿烂地笑了笑。“当然不会,上尹姐的节目前我就做好了准备。”几个典型的粉丝问题被问出,其中大部分都轻松有趣,屈韵像专业人士一样发挥着魅力。和蔼和亲地开着玩笑,发表一些诙谐的评论,节目气氛很快被调动起来。

      “哦,这个问题真是太棒了,”看着手中的卡片,尹姐的声音明显更为雀跃,“这位粉丝真会问,是个小机灵鬼。”

      屈韵迷人地笑了笑。“如果这是索要我的联系方式或冲浪小号,那请帮忙转接经纪人。”无伤大雅的玩笑,屈韵顺势对着镜头眨了眨眼,显然玩得很开心。雷思闻喜欢看到屈韵的这一面,舒适而随和。

      “不,这与你的私人信息无关,别担心。”尹姐笑着回答。“这是关于暗恋的。”

      屈韵歪了歪头。“暗恋?”

      “是的。”尹姐瞥了一眼手中的问题,读到:“能不告诉我们,你第一次真正的暗恋。”

      屈韵惊讶地扬起眉毛,“我都长成这样了!你们就不怕我没有暗恋过?”之前的轻松消退了一点,这不会立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雷思闻一直非常擅长阅大明星的肢体语言。

      “嗯,好吧。”屏幕上的人害羞地捋了捋头发,“我还没有准备好回到那么远的地方,记忆真的很模糊。”有那么一会儿,大明星似乎要通过一些善意的笑话,或是独特的魅力来回避这个问题。但最终只是长抒一口气,表情变得坚定,就像做出某种决定一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高中的时候。”

      尹姐咧嘴一笑,八卦地继续问道,“那你的暗恋对象是?学霸还是体育生?”

      屈韵停顿了一秒钟,目光飘向远处,仿佛在直视自己的过去。“不,她是一个勇敢的人,喜欢读书、热爱写作,似乎无所不知,她让我渴望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但我很想和她说声对不起。”

      镜头切换到观众席,一群好奇的人在座位上前倾,显然非常想听听屈韵接下来要说什么。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尹姐打量了一会儿,显然对屈韵语气中的认真感到惊讶。

      女明星犹豫了一会儿,看起来有点担心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沉默许久,对着镜头狡黠地咧嘴一笑,“至于这个,就留到下次参加尹姐的节目再透露吧。”

      演播室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每个人都感到震惊,因为作为观众,他们有幸见证屈韵生命中如此重要的时刻,而雷思闻也不甘落后。她感觉有人打了自己的脸,狠狠的。屈韵暗恋的人是谁?手机自动锁定,屏幕暗了下来,倒影出她自己脸,仿佛某种外应。

      “同学会还好吗?”双手端着冒着热气的可口食物,走进客厅的老爸抬头看着她问道。说不出还好、或是不错等虚假的答案,雷思闻赶忙转移了话题,“爸做的什么啊,好香。”身后立刻响起了骄傲的回答。“你爸一早起来亲自下厨,你妈我,平时都没这口福呢,快,趁热吃。”闻言,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对着正从厨房走出来的妻子笑了笑。

      多么的恩爱,对吧。任谁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觉得阖家幸福。但在十年前,完全不是这样子。

      十八岁时,当母亲和父亲同时出现在家里时,雷思闻惊呆了。冬至的夜里,一家人吃了一顿安静而尴尬的晚餐,餐厅里回想着电视机的背景音,借以遮盖令人作呕的咀嚼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从无话不说变成无话可说。

      父亲是一名成功的地产销冠,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他拿下无数客户。母亲是一名人类学教授,经常带队学生田野调查,应该会有说不完的有趣故事,但她很少主动分享,雷思闻也懒得提问。

      另一方面,她的高中生活也没什么可说的。应该对父母说什么?告诉他们,自己是如何一直被欺负的吗?有时候会想结束生命?或者再次要求搬家?为了她,父亲已经从一线城市的核心大区,申请外调到这座偏远的小城,而母亲也接受了当地大学的落户补贴。

      说实话,面对仿佛尘埃落定的一切……她能说什么?不过,她确实提到了话剧社,还讲述了自己对于文字创作的热爱,父母轻轻哼了一声,点点头,劝告她有兴趣爱好可以,但只能在不耽误学业的前提下。

      而且,父亲最近的行为很奇怪,他通常是这个家最外向的人,但好几个月了,他变得越来越低调。不怎么说话,甚至有两部手机,偶尔在书房里接听电话时,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在隐藏什么秘密,他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母亲,好像想说什么,但在最后一秒又退缩了。一个中年男人的中年危机能是什么?雷思闻将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两个字压了回去。

      一家人在断断续续的零星闲聊中结束了晚餐,直到门铃响了。毫无准备地,雷思闻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你好,这是雷青盏的家吗?”她警惕起来,这是她父亲的大名。

      紧接着,父亲出现了,心虚的脸上写满了慌张。他飞快披上外套,门在雷思闻的眼前嘭地一声关上了。转头看向母亲,面无表情地收拾着餐桌,不知是手滑还是走神。她看着一个瓷碗从母亲的手中坠落,摔了个粉身碎骨。

      等了许久,消失的父亲回家了,但进门的第一句话却是,“我不能再这样做了,我不能再压抑下去了,有件事我需要和你们谈谈。”雷思闻想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想让父亲闭上那喋喋不休的嘴。“我有外遇了,我想离婚。”但不知何故,这话听起来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情绪却是解脱。

      而母亲只是眨了一会儿眼睛,脸上没有惊讶,只是愤怒。母亲突然站了起来,餐椅的四角摩擦着瓷砖,伴随着高频的刺耳噪音翻倒在地上。“你为什么不等等。”停顿了一会儿,这一次,大声喊叫道。“你为什么不等到女儿考上大学?”

      父亲以一种安抚的方式举起双手,但这几乎是居高临下的。“现在,让我们保持冷静,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要求,离婚,一了百了,没必要大惊小怪。”

      雷思闻偷偷地看了母亲一眼,眼前人的脸色变得苍白,但没过多久,一抹深沉的、愤怒的红色慢慢地爬上母亲的脸,这股怒气冲破了母亲身上浓浓的书卷气。“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女人喊道,雷思闻的眉头蹙了起来,这也许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母亲骂人。

      “你一年在家的时间有多少?是你先放弃这个家的。”父亲恼怒地叹了口气,然后揉了揉额头,抬起双眸,坚定地看向母亲。

      “别转移话题了!”母亲喊道,然后又高声指责了一些别的,但雷思闻却缩进了自己的脑袋里。离婚?她甚至不认为父母离婚是必要的,毕竟分居似乎已经两人生活的常态。

      钱是赚不完的,学术也永无止境,她不确定哪一天父母才能停下脚步,她们一家三口找一个永久的地方定居下来,过正常的生活。她坐在客厅里,试着不去聆听一场事关自己未来的争论。

      盯着房间那头的墙,心不在焉像个行尸走肉,时不时有几个词打破屏障,钻进她的脑海里,比如“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你让她怀孕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和“王八蛋”。

      不算好的一个家,即将要分崩离析了。感受到这一切的雷思闻,心突然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不知父母站在那里对着彼此大喊大叫了多久,忘记他们的孩子就坐在那里、见证一切。当父亲一怒之下拿起餐桌上的花瓶,把它扔向房间的另一边,将漂亮的玻璃器皿砸个粉身碎骨时,她再也受不了了。而两个大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怒目而视、呼吸急促,好像这场争吵是一场运动,眼下只是短暂的中场休息。

      不,不,不。她不能待在这里,亲眼看着所谓的家慢慢消失,目睹生活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在死一般尴尬的寂静中,十八岁的雷思闻转过身,平静地离开了家,走进了冬至冰冷的寂静中。

      那一天,她好想死,好想从学校的屋顶一跃而下,但最后一刻,有人抓住了她。可笑的是,这人是她过去的梦魇,却是那一刻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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