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医院》岁岁朝夕

1、第一章

　　这还算是一个十分老牌的肿瘤医院了，尽管墙壁有些斑驳发灰，但仍不影响资历深厚的老医生聚集。于是在上个月复查后，向晓又被慈善家老爸送进这里了。

　　复发了

　　粉衣护士小姐姐报名字的声音清脆，应该是来实习的女大学生，簇新的服装，与老旧的病房似乎不在一个图层。等她查完房，向晓偷偷从病房溜出去，猫儿一样利索。

　　医院的过道上不乏过路人。向晓一眼望去，清一色惨白，医生统一样式的白大褂白口罩，看不清口罩下的表情——大概没有什么表情，在这里能有什么过分开心事吗；然后就是患者，或者艰难地蹒跚着步子，身侧是搀扶着的家人；或者坐在轮椅上，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单薄，茫然，呆滞，隐忍的痛苦。

　　这是阳光医院。人生万象，这里有一象。

　　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向晓向大厅走去，准备出去透透气。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麦芽糖，撕拉一声包装纸被除，正准备塞进嘴里，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他。

　　一米八几的高个子，看起来很挺拔。纯黑的卫衣和运动裤，头发很利索，干干净净的。很白——加上不健康的惨白。他拿着缴费单，微低着头听着电话。

　　向晓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这少年还真有几分姿色。大抵是目光直勾勾，男孩撩了一下眼皮。真真是一双狭长清澈的眼眸。这眼神毫不陌生，向晓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绝望的、无助的、茫然的、失望的，大概又是一个被老天爷踹了一脚的倒霉蛋。但她扁了扁嘴，闷闷想，这倒霉蛋好像还要糟糕一点哦，一个人来住院啊。

　　秦生第一次见向晓的时候，他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忙三百六十天的医生母亲在向他致歉。他确诊了恶性肿瘤，办理住院，而她的母亲在忙她的辞职前的交接工作，不可开交。正如之前十八年那样，她全心全意地为她的病人们负责，而对他总是欠了那么一点。

　　真他妈是个有病的世界。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那道未加掩饰的目光。他抬眼，然后就看见了她。真的很奇怪，大厅里还有些人，他一眼就看见她了。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特别，她给人一种莫名热烈的感觉，似乎周身有一团红色的火，在无穷无尽的燃烧——但是实际上套着一件蓝白病号服。

　　一名护士领着秦生往病房走，他慢吞吞跟上。与那女孩擦肩的时候，她往他的嘴里塞了个什么。一丝甜味在嘴里蔓延开——原来是根糖。他再回头，那女孩就隐匿在人群中了。

　　很奇怪的女孩子，但不可否认，心里的阴霾突然散了一点。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见到这女孩。当她安顿好一切之后，走到医院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透气——这里的生态环境还算不错，小小的天地，居然有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不算参天，但是……

　　“高个子！”清脆的女声从头顶传来，他承认他着实被吓了一跳。心有预兆似的，感觉像刚刚碰到的那个人。他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一个笑着的女孩在树上，怪不淑女的，却异常的放肆烂漫。

　　真是很奇怪哦。爬树的怪人。

　　“帮下我！”双手不得空，她晃晃脑袋，示意他看她的手。他目光顺着移下去，意外发现她的臂弯里缩着一团毛茸茸的小猫，球儿似的，“这小东西爬树上了，我单手爬树不太稳，下到一半能麻烦你接一下球球吗？”

　　秦生站在原地没说话，沉默了一分钟，最终回答:“行。”

　　泉水般清冽的声音，没太大的情绪起伏的声调，向晓却无端听出了几分揶揄的意味。

　　她小心护着臂弯里的坏小家伙，寻找落脚的支撑，一步一步地下来。眼见得秦生稳稳接过了小猫，她才松了一口气。正预备三下五除二落地，却看见男孩子，单手伸展，在她的正下方，是认真守护的姿态。瞟一眼，才两米高。

　　有心吓唬他，她纵身跳下来，直直落入他结实的手臂上。

　　他震惊放大的瞳孔没让她失望，她得逞地哈哈笑个不停。也不知道他恼没恼，总之他把猫递过来：“你的猫。”

　　“嗯是我的猫。”她接过，一人一猫四目相对，她佯怒开始教育她怀里的小家伙。秦生也没有理由在这里停留了，迈步走了。可是，脑子里，放声大笑的少女眉目妍丽，清晰地刻画，不是那么容易忘记。

　　她的猫？他回头再看一眼，她的身上是和他一样的病号服。

　　真是个奇怪的人，为什么要养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