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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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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昨日(重水)
水月懒懒的泡在玻璃缸里,身体是透明的,仿佛一股粘稠的水,勉勉强强能看出来一个轮廓,而这个轮廓也是模糊的。在旁人面前,他只是一樽水,盛在沾满锈迹与尘土的容器里。
他经常被封闭在这样的容器里头,一关就是很长时间,他有的时候想,如果不是自己在家乡的时候受到过专门的训练,估计要得上幽闭症。但谁知道呢,自己当自己是一条鱼吧。
而且水月自信一般人是看不到自己的。
平山重吾已经站在容器前头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有走开的意思。在这期间竟有一条大鱼自己翻着肚皮从外面雷之国的沼水里蹦出来,似乎和某些鸟类一样想跟重吾讲讲话,但重吾没有理它。这段时间水月已经厌恶那些无处不在的鸟儿们了。
这是在雷之国逗留的短暂的一点时间,水月在尽力的恢复身体,恼人的是每日必定会站在大玻璃缸跟前盯着看会儿的重吾,严重影响了水月的情绪。
重吾小小的,还是孩童的模样,从前勉强合体的衣物已然显得宽大,深色的衣袖在手肘堆出许多圆滑的褶皱。他把手掌贴在容器的外壁上,露出掌心里的咒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水缸。面上的表情竟然还是带着笑意的,这种笑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多少有点诡异。
一开始水月认为他是在看容器里融化聚合的自己,重吾返回孩童时期的脸怎么说也比之前可爱了些,水月出于一种说不清楚的心理翻了个身,像那条鱼儿一样的摇摆尾巴,凑到重吾跟前。
当与这“孩子”对上眼之后,水月就知道自己错了:他并不是在看他的,深橙色的眸子动也不动,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更郁闷的是,他的脸上竟然还挂着那种似有似无的笑。
水月重重的敲了一下玻璃,小孩重吾才猛的反应过来,一个趔趄往后退去,仿佛被冰凉的水缸烫着了手。愣愣的又看了一眼人鱼般在水中游动的水月,慢慢的退回去,坐在一边的杂物堆上。
香燐也在一边,帮佐助做一些伤口处理,听见水月敲玻璃,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不同,重吾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表情空空的。
莫非他的脑袋也要变成小孩子了吗?香燐皱着眉头,有点担心,她猜测着若是重吾完全回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自己离开,不用他们费一点功夫。她也曾经是据点的看守,对每一名犯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了解,她嘴上说完全了解重吾,心里却不敢承认。
天底下没有谁敢说对别人“完全”了解,何况是对些迷一样的人。
从那天以后重吾不再接近水月的小疗养地,他一声不吭的坐在生着锈的通风管道上,或者什么其他的高处。身上的披风包裹着细小的身体,露出头、胳膊和腿脚。水月仍然在水里游来游去,过着水生生物的日子,但他与重吾的角色却像倒了个个儿,他试着闭上眼睛,却看见重吾宁静的一张脸孔。
——我与这个小孩儿见过面吗?
水月想了很长时间,最终确定,没有。他那一批犯人中间没有人见过平山重吾,但是他见过君麻吕。
君麻吕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无论谁都会下出这样的结论。当他跟在大蛇丸身边的时候,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让人忍不住叹息的光芒,他的表情很少有变化,也很少说感叹句与问句,他说出来的话,总是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反驳的味道。
比如一项事情,他从不问:需要我去吗?
他会说:我去。
这时候大蛇丸点点头,君麻吕就去将事情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回到大蛇丸身边。他处理事情的时候,绝没有丝毫半点的人情味,整个人都像是机器。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很多人看他的眼神里有些崇敬。
水月对君麻吕的感觉很不怎么样,那是因为他恨大蛇丸,而且他与君麻吕的谈判还没开始就失败了。后来水月盯上了君麻吕的继任人,宇智波佐助。与佐助说话要比君麻吕来得要容易得多。因为佐助有另外追求的东西,但君麻吕却似乎没有,他短暂的一生仅仅围绕一个人。
看着几乎化作标本的重吾,水月竟然担心起来,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或者他长不回去了?这可太可怕了。队伍中不应该有这么一个没有用的人。
这两天来没有人问过重吾关于他身体的任何一件事情,佐助没说,香燐没说,水月自然也没有说。
但是水月想跟重吾说话,无论什么,哪怕只是一个音节也好。
——既然不能出去,就先想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吧。
水月突然又想起来一阵痛心:我的刀啊!但是他已经与香燐大吵过一架,再吵也是无济于事。水月将脸化进水里,扭成非常难看的样子表达自己的愤怒。
他曾经做过许多现在看来毫无价值的牺牲与努力,为的只是继承这样一把刀子。他认为鬼人再不斩的刀就应该继承给一个像他鬼灯水月这样的,能够为了争夺它不惜杀死至亲与友人。
可是一切都不如他所愿,到最后他如同一个杀死丈夫与情人私奔却遭到抛弃的可怜女人,独自一人徘徊在雾之都的边缘。
有一段时间里他什么都不想,只希望那个抢走他一切的孩子不要死得那么早。他要去把他找出来,然后快乐的斩下他的手脚,再用线串起来挂在外面。
水月的伤好得很快,在夜里他打碎养育他又禁锢他的容器,像一股液体似的滑落到地上,逐渐塑成形体。他冲着旧屋里的人笑了笑,露出来两排细细的小鱼齿。
水月长得很好看,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
值班的人是佐助,他睁开眼睛,看着发梢湿润润的水月从地上站起来。佐助的瞳子是一座黑色城池,水月的笑容倒映在里面像一点假的光。
水月就说:没事,我出去一下。
佐助说:我也没事,你穿上衣服吧。
水月把行李包打开来翻,抽出一身衣服套在身上。大概因为伤势尚未痊愈,动作很缓慢,整个儿像是被封闭在看不见的凝胶中。
佐助问他:你要去哪里?
水月又笑了笑:你管不着。
佐助没再说话,水月径直的出去了。
外面是一片白飒飒的光亮,月亮圆滚滚的,比往常都肥了一圈。太阳的光被反射过来,打在安静的水面上。四周是光秃秃的石头丘陵,这些水却是死的,沼泽中央生着一些粘稠的小生物。
水月叹了一口气,在水边坐下来。
重吾坐在房檐上,水月一转眼就看见他了,小孩子的重吾瞪着小孩子的眼睛望着水月看。
愣了好一会儿,水月说:你身体好些了吗?
重吾晃荡着两条细腿,没说话。
水月又说:你长不大了吧?
重吾还是没说话。水月不理他了,就地上一骨碌,沉没到水下面去了,只剩下几圈涟漪在晃荡。
水月在湖底待了一夜。他细细搜索黑暗的每一个角落。温柔的天光从头顶照进来,可以看见一些微小的鱼类在捕食。水月一无所获,探出头来,一些日光穿透晨雾,铺出几条亮光带。重吾站在临时基地的门入口处,光明之中让水月产生了一些神奇的幻觉。
重吾跟他说:找到了没有。
水月摇摇头。
重吾说完客套话,转身要往里走,长长的衣摆都拖到了地下,水月把他叫住了。
你是不是能跟水生物交流?水月直截了当的问,……就通过眼神,他补充。
橙色的小脑袋转过来看他了,脸上带着一点疑惑。不能,重吾说。
水月泡在水里:那你在我的容器前头看什么看?
重吾不说话了,脸上始终带着困惑的表情。过了将近十秒,他哦的一声,水月以为他就要揭开谜底了,没想到他也只是“哦”了这一声,就又走开了。
水月浮在水面上,像一棵透明的水生植物,他低头看看浮动的水面,温暖潮湿的清晨就是湖泊在醒来。水里自己的倒影一皱一皱的。
水月的好转意味着他们将离开雷之国,佐助并不想在这个是非之地多做逗留。水月又跟香燐吵了一架,原因没变,他觉得又烦又腻,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水月值守,他睁着一双杏核样的眼睛,嘴角带着笑意。
水月说:重吾。
重吾向来睡得很浅,忽地一下坐起来了。
水月看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救佐助。
重吾皱起眉头,他所有的表情安放在一个孩子的脸上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想让他死。
水月还是问:为什么?
重吾僵硬的回答:我要保护君麻吕留下的东西。
重吾一本正经的说:君麻吕拼死保护的人,我不会让他死。
君麻吕并不是为佐助而死的,你保护的是杀死君麻吕的凶手。水月显得很开心,圆圆的眸子愉快的眯起来,像在说着一件令人嘴角上扬的事情:这个凶手害死了君麻吕,还杀死了君麻吕唯一珍惜的人。
佐助也醒了,他听见了全部,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在曲折的走出雷之国的路上重吾落在最后,这是他平时的习惯,身材高于他们的重吾一直作为殿后人员,可是现在形势反转,他变成了最需要保护的人。
佐助说:重吾,你走到前面来吧。
重吾没有抬头,也没有走到前面去。
水月拿着杯子喝水,大伤初愈,要想维持真实形体他必须补充高于以往六倍的液体。他张了张口,露出了了两颗尖尖的牙齿,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香燐似乎在等待。
见重吾没有反应,佐助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一行人在水面上踏出成串的涟漪,重吾放慢脚步,渐渐的停下了。
几乎是同时,水月也停下了。
香燐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佐助自己一个人往前走着。香燐看看身后,又看看走远的佐助,终于跟着前面的人走远了。
而重吾蹲在水面上,小身子蜷缩成一个深色的点,只有那一头橙色的短发亮得耀眼。
水月注视着他,重吾的颌骨松松的动了两下,像要打捞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把手伸进了面前的水里,倒影在镜面上的小面孔顿时化作一片灰黑纠缠的细线。水月以为他只是心情极度郁闷的作为,没想到重吾垂进去的不只是一条手臂,而是整个身体。
重吾无声的沉没到水里去了。水面上咕嘟咕嘟的冒了一阵泡泡,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鬼灯水月站在那里,盯着重吾沉下去的地方,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接受现实,又好像早已料到这一切,反正他没有说话。
天气又暖和又湿润,他简直要哭出来了。
有这么一个人,他终于发现自己无法在任何一个他在乎的人的心里,获得位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