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芒果大猫

54、风雪行

　　三岁的皇子哪识得多少字？现在所有的政务全是沈知念代理。沈知念好学，凡有不懂，就拿着去问沈长序，盛钰来后，她虽诧异，但也很快接受了，往日同外男讲话都会低头的沈知念，已经可以带着朱笔圈画的疑问，挨个人问过来。

　　她拿着书卷，问完盛淮景后，柔声宽慰萧惠兰，道：“莫要急，会好的。”

　　萧惠兰怔怔看着她，在她刚入宫时，什么时候都要同沈知念攀比一番，请安的时候沈知念若是穿了粉红色，那她就要穿正红色，盛淮景要是有一日去找了她，但那她就要皇帝接下来一个月都来找自己。
　　但是这个朝生花般的女子不在意，从来都是笑着和她问好。她发现自己的嫉妒怨憎完全没有任何必要。

　　她道：“我做了错事。”

　　沈知念柔柔一笑：“萧妹妹怎么能这么说呢？为自己所做的，无关对错。”

　　江莺附和道：“给男人下点毒有什么错，总比糟践自己了好。”

　　“赶紧治你的吧。”盛淮安站在一旁，凉凉道，“给皇帝下毒，若不是我不提，错得可就大了。”

　　她到外边透气，时值七月，上京的花也已经换了一批开。风波被她暴力镇压而下，但是小皇帝年幼，沈知念生疏，盛争月态度不明。她迫切需要一位新的如萧弦一样的人来辅佐沈知念，好让她无忧北上，去调查沈元善之事。

　　二狗蛋扑扇着翅膀飞过，结果却没有停在她的肩上。

　　“喂，盛淮安。”后边传来声音道。
　　……红脚隼成精了？盛淮安转头，不是隼鸟成精，赫连揭抱着青州来的那只半人高的大狗，整张脸都被埋在狗毛下，声音便听起来瓮声瓮气的。二狗蛋停在他肩膀上，好奇地啄着狗毛。

　　赫连揭略有些不自然道：“你的事情是不是都处理完了？你之后……不会一直待在上京吧？”

　　“还有些收尾的杂事。”盛淮安道。

　　“你想不想回辽东看看？”赫连揭问，他一闭眼，把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之前你去看山海关以北的风景，都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跟别人打架，到处都是尸骸，能有什么风景？现在安定，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

　　“嗯？安定？”盛淮安敏锐注意到，“我说，北族的小王子，你都跑到上京了，还能知道北边的消息啊？”

　　赫连揭张口想要解释，却看见那个黑发细眼的男子步出宫殿，道：“小山，皇后娘娘唤你。”
　　盛淮安瞥了他一眼，眸光中似有警告之意，招呼手，让赤脚隼重新飞过来。二狗蛋狠啄了一口被赫连揭怀中大狗的毛，大狗吃痛“汪”了声，扑腾起来要去扑隼，赫连揭压不住，被他拽的摔倒在地。

　　待他爬起来的时候，盛淮安已经脚步轻快地离开，和那个白衣的男子并行而去。

　　“他是你什么时候找来的？”沈长序问。
　　赫连揭身材高大，瞳孔碧绿，是血统纯正的北族人的长相，他眼神直接，在常州时就常盯着盛淮安看，只有粗枝大叶的盛淮安未曾注意到。

　　盛淮安问：“你这都要问？”

　　沈长序往内靠了靠，悄然拉近了并肩而行间的距离，他道：“你不怕他来路不明，要暗害于你吗？”

　　“我心大。”盛淮安冷笑一声，“之前都能把你放身边，还怕多一个不成？”

　　“对不起。”沈长序又道。

　　盛淮安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沈长序开始道歉，她解释道：“赫连揭是北族王子，估计看着不是很聪明，况且还有些事与他有关……先留着吧。还有，没事别叫我小山。”

　　她话音未了，沈长序又叫了一声：“小山。”

　　她垂落的左手被沈长序抬了起来，日渐炎热，盛淮安已经换了夏衫，抬手瞬间轻薄衫袍滑落到臂弯，沈长序双手握住她细细的手腕，置于脸侧。

　　盛淮安的指尖凉意停留在沈长序脸颊，他道：“那你别和他说话行不行？”

　　沈长序低头，似飞鸟掠过阳春水，嘴唇轻轻蹭过盛淮安的手背，他道：“之前我看到你和盛钰一起走，我就已经醋得不成样子了。”

　　这都能醋？
　　盛淮安回想自己和赫连揭说话时，两人隔着二丈远，中间还夹着一条大狗和一只傻鸟。她道：“我们干讲话，没亲没抱，你有什么好管的？”

　　“那你跟我亲过抱过？”沈长序道，“我怎么不能醋了？”
　　他眼神中竟还有分委屈，活似在控诉盛淮安在外找了男人，他道：“你知道怎么让我别管么？”

　　还有不管的方法？盛淮安抽回被他抓着的手，道：“你说说看。”

　　“你同我亲了抱了，那我就是正宫，看外边的野狐狸野狗，就不会醋了。”沈长序道，

　　他欺身而上，猝不及防间，盛淮安只感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覆了过来，她视野内看到的就只剩下沈长序垂落的鬓发和他似鸦羽般的睫毛。
　　二人唇瓣相贴。

　　她张嘴想说话，一不留神咬上了沈长序的嘴唇。这和那日喝了药亲她的沈长序不同，此刻二人都是清醒的，盛淮安亦没醉。盛淮安觉得自己的脑袋这辈子都没有此般空白过。

　　沈长序单手绕过她的颈项，碰到了他先前送给盛淮安的红玉耳坠，指尖轻轻拂过盛淮安的耳垂。
　　二人唇瓣摩挲，盛淮安愣在那里，没有给任何反应，但是沈长序却觉得自己被暴雨席卷而过，他略有些生疏地探入去攫取盛淮安唇齿间的每一寸气息，直到呼吸加重，喘不过气，沈长序才将人松开，他道：“好了，我不醋了。”

　　盛淮安没有像他预想中的那般骂他，只是后退几步，抹了把嘴，略不自然道：“你刚才说知念找我？”

　　沈长序道：“是。”

　　他看见盛淮安耳根的颜色，快要逼近带着的耳坠了，他道：“是关于盛钰的事情。我去取了东西来，给他赔罪。”

　　沈知念想让盛钰入朝为官。

　　“常州浣衣女谢氏的儿子，”沈知念轻敲案簿，道，“等秋闱之后，直接让盛公子入朝如何？”

　　沈知念想要培养自己的人。

　　盛淮安看着盛钰的那一份资料，她亦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母名字，先帝在时，大家都对此讳莫如深，不会提起这个人，她问：“盛钰愿意吗？”

　　沈知念道：“为官吗？他愿意的，他的文采，榜眼之上皆有可能。

　　“那就不要用这个了。”盛淮安把户籍本子放回书案，她道，“太上皇的私生子，永宁公主的双胞胎哥哥，就这么讲。”

　　“如此当真可以？”沈知念蹙眉，“淮安，这样的身份一出，必然给盛钰造成许多议论和麻烦……”

　　“就这样。”盛淮安道。
　　她希望盛钰亦然能以自己的身份站在其中，无须虚与委蛇再造一个“父亲”出来。

　　沈知念点头，道：“好吧，那就如此，也不用等到秋闱了，此刻便能封王入朝。”

　　隔间，盛钰打开盒子，是一把白玉骨折扇，扇柄之处打磨细致，嵌有宝石，他诧异道：“为何给我此等贵重之物？”

　　沈长序道：“我也不大会用扇，对我而言，不算贵重，就当是……赔礼了。”

　　盛钰疑惑，他和沈长序未曾有过节，为何有赔礼一说？沈长序自然也不会说，是自己因为他同盛淮安亲近而拈酸吃醋，想借着盛争月放的一把火将他给解决了。

　　沈知念速度极快，她次日就下诏令封王，盛钰的身份虽然激起了一波议论，但是多嘴的官员大都被盛淮安杀的杀，赶的赶，也没有激起太大的浪潮。

　　只有盛争月听后大笑，道：“原来天下和我相似的人竟还有一个！”

　　但是盛钰和他终究不同，盛争月苦心经营想要步步上攀，最后功亏一篑，盛钰继承了他母亲那份淡泊，从未想过旁的。
　　盛争月几日来夜深的时候，常想起自己疯了的母亲，还有那个扶持自己的女官，常州马寨师爷的女儿，都趁万家灯火俱灭的时候，来同他索命。他昏昏沉沉，昼夜颠倒，已经不愿意再去思考大周形式，何去何从了。

　　次日，沈知念来问询政务的时候，就看见盛淮安在收拾衣装，她问：“你要去哪儿？”
　　盛淮安道：“辽东。”

　　这几日她每日都去审萧弦一次，问他沧州败仗是哪些兵，为何沈元善会放心让他们先到沧州去，但是萧弦不管怎么问，皆答“不知”，直至昨日，他终于肯讲出些东西，他说：“沈元善功高震主，他身死的其中阴私，我等就算知道也不会去细究，大长公主不如亲自去查。”

　　他已至穷途末路，党羽也被盛淮安清剿得差不多了，若是知道内情，早被端出来当了筹码，不完全不必如此故弄玄虚。

　　她去查沈元善带领的军队归属副将，都如投石入海，渺渺无踪。
　　她得重新回一趟辽东。

　　“此去，能在年前赶回吗？淮安。”沈知念轻声细语，“我们已经三年未曾同过年夜了。”

　　“归期不定。”盛淮安回答。

　　“那不如再留一会？盛淮景的病也还没有好。”沈知念把她团成一团的衣物重新拿出来，叠成一个个小方块。

　　“江莺说过了，虽药性猛烈，但好在盛淮景服用此药的时间不长，他戳戳针，喝喝药，再过几天就好了，”盛淮安偏头笑道，“我也不担心他，他有他的美娇娘照顾着呢，知念，我最担心你。”

　　“盛钰和沈长序都会留在上京 ，你也不要全然信任他们，”她道，“知念，你知道的，师父打了一场被天下唾弃的败仗，这一直都是我心中的一道坎，不求沉冤昭雪，我只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知念微叹了一口气，道：“三年前你出征时，我给你赶制了一条毛裘，后来又想，你应该都穿铠甲了，也用不到，就犹豫着没有给你，我去拿给你。”

　　盛淮安略惊喜地抬头，道：“你那是做给我的？”

　　她一直以为，沈知念那是给盛淮景做的，连她出征的时候都没有好好与她告别，只顾着赶制自己的东西，她还悄然在心里置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