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栖于旧泽》夜雨寄我

1、告白

　　手机就在面前的桌子上，被戚昔用手转来转去，打开又关上，明明翻到通讯录，就是没有勇气在那个名字上按下去。
　　突然手机就叫了一下，她吓了一跳。仔细看，是林老师：“打没有打没有，都说了会把冯老师借给你，把握好机会知道吗”
　　然后又来一条：“你现在不弄清楚，等他回来你还敢在他面前说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啊”
　　“找到一个喜欢的多不容易，别放手”
　　三条，都是劝诫。
　　左秩说他哥每天九点半之后才可以接电话。现在已经从九点多熬到十点半了，再晚他都睡了吧 ，好不容易积蓄勇气啊……
　　打吗？打吗？
　　还是就这样一直不了了之下去？
　　哽在喉头这么久了，就算是死，也早死早超生吧。
　　按下去。
　　手机转到通话界面。
　　嘟……嘟……嘟……
　　嘭……嘭……嘭……
　　是她的心跳。
　　她拉住领口，慢慢一下下拍打着胸口，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很好，呼吸渐渐平缓了。
　　“喂？戚昔。”
　　砰…砰…砰 …砰…砰…
　　完全静不下来。
　　“有什么事吗？这么晚打给我。”
　　她深呼吸：“你，方便吗？现在。我有些私人的事情，想……问问你。”
　　然后听到他的脚步声 ，开门，关门，“你说。”
　　她闭眼，狠下心，反正说到这一步了，就继续说下去吧，反正，反正以后就算是避开他，也很容易，不会尴尬。
　　“今天，学校的冯老师说，喜欢我，你觉得……我该答应他吗？” 毕竟是假的，说出来，难免心虚。
　　可是，再怎么样这也是她自己的事。她却在这样一个漆黑安静的夜晚，打一个隔山隔水的电话，问他，该不该和另一个人谈一段恋爱？她的用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他，懂吧？
　　他在电话这头沉默了，有些无奈，“戚昔，我并不清楚冯老师的情况，人品怎样，家底几何，责任心怎么样，是否足够喜欢你，这些，你和他共事那么久，应该比我清楚。而且，”他一顿，“我也不清楚你的想法。你不该……”
　　“你不清楚我的想法吗？” 戚昔打断他，是着急了。
　　她的这个问句，让他没办法再绕过核心问题，没办法再装作不懂地打太极。
　　“戚昔，现实问题很重要。” 他在黑暗的走廊里，靠上墙，泛凉。
　　她的声音压抑着：“左泽！” 她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我不是个好人选，戚昔，这种事情你要想清楚。”
　　她喉头哽得说不出话。不想就这样，一点都不想。
　　“你知道，我家庭负担有些重。对你来说，更重要的，我这个职业，一年没几天能在家。根本没有时间陪女朋友。” 他在轻声劝她，放弃吧，你有更好的选择，不是这个浑小子。也在劝自己，就这样结束，别纠缠。
　　呼吸急促，喉咙发紧，眼睛朦胧。要哭了，情绪已经压不住了，但是，还是要理智点，要争取：“左泽，我就是，认定是你了。你这样我会惦记很久的，觉得遗憾觉得舍不得，觉得不甘心。左泽……” 已经是哭腔，怎么控制不了啊。
　　他也情绪波动，她的细碎哭声完全要将他的心理防线推翻。“戚昔，别任性，听话。”
　　换来的，是她更大声的哭声，不再压抑的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左……”
　　他终是有些无力感，轻声说：“戚昔，我再有半个月回来，到时候，我们再细谈。”
　　她抽噎不止，又摇头又点头，根本没反应过来他看不见。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挂断的电话。
　　之后几天，戚昔一直心情低落，很明显，连林老师都不来问她的进展，大概也看她的样子猜到了。
　　有天周五，她看着一个个孩子安全被接走，如寻常。然后回房间，坐在书桌前。
　　当时，就是坐在这里给他打的电话。
　　不对不对，不许想了，不准再想他了，安静备课。想到他难免心里又要难受。
　　于是翻开备课本，找出笔，扭开笔盖。
　　于是坐了几十分钟没写出一个字。
　　听到敲门声，她才反应过来，揉揉自己的脸，装作很认真备课的样子，才说：“请进。”
　　大概是林老师，终于憋不住要来问了吗？
　　有人进来却不说话。
　　听到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她才回头。
　　是他。
　　呼吸已经开始发紧。
　　明明以为避开他可以很容易，甚至都想好如果他来接左秩，可以让其他老师代她一会儿，可是，现在，是没想过的情境。
　　他来找自己。
　　拒绝过的人，难道不该为免除尴尬避而远之吗？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什么脑回路？
　　他在她旁边坐下，手撑在膝上，微偻身，去看她的眼睛。
　　“戚昔。”他开口，沉沉的语调。
　　她哎了声，几乎是下意识的，人还愣着。
　　“我的情况很糟糕，虽然看起来收入还过得去，但我母亲的病还是……比较能花钱，积蓄已经快见底了。还有左秩，他现在是小学，以后中学、大学，肯定我要供他上，要养着他。”他和她对视着，说下这番话，在等她的反应。
　　还是在劝她吗？在劝她找其他更好的人？是又要拒绝她一回，惹哭她一回？指甲一直揪着手臂，不许哭，不能再丢人了。
　　“我的工作时间工作地点，也不太稳定，这次如果不是我妈出了情况，我不可能在家里这么久。一般一年能在家里半个月就很不错了。”看她没反应，他继续开口。
　　别说了，真的别说了，我真的要哭了，你还要把电话里说过的再详细说一遍吗？心里翻江倒海，可是她连张口都做不到，整个人全被情绪淹没了，晕晕乎乎的。
　　“我们县上有中学要军训了。”
　　说这个干什么？转移话题来缓和她的情绪吗？
　　“我报了申请，已经特批下来了。我现在放假加上请假有一周的休息时间，下一周会在县上中学军训。”他顿一下，“如果我们开始的话，这算一个好的开头吧？”能有半个月在身边，而不是千里之外。
　　她脑子费力把这些字组合起来。他是……什么意思？
　　“你是……”她终于能开口，可依然说不完整，哽得已经说不下去。
　　他只是对着她轻点头。
　　这半个多月来，他一直在想，在想到底怎样对她才是最好的选择，坐立难安，辗转不眠。
　　最后到底是没劝住自己，他想要开始，想得不得了，甚至对自己说，他一定会好好对待她，其他人哪能保证。就这样不敢深想，若想深只能苦笑，自己能带给她什么？只有思念和苦楚。就算有男友，需要的时候抱也抱不了，见也见不到，连打电话也会有限制，所以，一点都不敢多想，来找她，来求个开始，几乎是孤注一掷。孤注一掷，可以有始无终。
　　她几乎是一瞬间红了眼，憋不回去了，眼泪盈出来就收不住，把自己压在椅背上抽抽噎噎，就是说不出半个字。
　　他也没想到她会哭得这么厉害，比在电话里那场哭更甚，但也不同，现在他可以抱她了，比在电话里飘渺的安慰好得太多了。他把她拉过来，头倚靠在他肩膀上，轻抚她背却忍不住要调笑她：“这么大了，怎么这么爱哭？左秩都比不上你这样会哭。”
　　其实很不一样，若是在电话里，他在千山万水之外听到她哭只能着急，安慰都觉得无从下手，可现在，是在眼前，可看见，可触碰，竟然还能这样开她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