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新雪》与景余

65、Chapter 65

　　闻喑跟着周程一去到了梁孜训待的地方。一个很小的两居室，看起来有点破。

　　闻喑其实见不得这些，他转头想走的时候看到了周程一期待的表情时还是打消了自己刚才的想法，继续往前走了。

　　梁孜训坐在轮椅上，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也就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像个三十四岁的不怎么讨喜的人。

　　闻喑没动，还是周程一先上前叫醒了半闭着眼睛的梁孜训。

　　梁孜训睁眼看到周程一的时候身体有明显的放松，他喊了一声周程一的名字。

　　闻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很酸。他倒是想问问梁孜训当年为什么就受不了诱惑，为什么就一定要那样做，可是梁孜训这幅样子，他突然不忍心去问了。

　　周程一看到梁孜训睁开了眼，先开口告诉他：“梁孜训，闻喑来见你了。”

　　梁孜训的目光突然锁住，他费力地动了动手臂，想要按动轮椅上的按钮，看一看闻喑在哪。

　　闻喑走了过去，他站在梁孜训面前。
　　从前的时候，梁孜训不会帮着周程一跟自己吵架，他也会认真地喊一声孜训哥。

　　如果也还是一样的，闻喑喊了一声：“孜训哥。”

　　梁孜训看到闻喑的那一秒，泪流满面。长期瘫坐在轮椅上，再加上其他方面的问题，他的肌肉老化，手已经不能灵活地活动了。

　　梁孜训的手指轻抖，“闻喑，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闻喑在这里听到了梁孜训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的样子变了，连带着声音也变了，闻喑觉得自己对梁孜训得所作所为突然就释怀了。

　　梁孜训固然可恨，可是他现在的处境，十分可怜。

　　闻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想问的问题全部都在一瞬间放空了，他只问了一句，“现在还好吗？”

　　傍晚的阳台是有光的，这个时候透射进来的夕阳西下的霞光。
　　日薄西山，照在了梁孜训的身上，倒是显得十分贴切。

　　梁孜训一直在流泪，哽咽到不停抽泣。
　　是周程一转身给梁孜训抽了一张纸，又耐心地把梁孜训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周程一开口道：“擦干净了再说。”

　　梁孜训对周程一笑了一下，随后又对着闻喑道：“闻喑，谢谢你愿意来看过，我不知道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受了两年多的苦，如果我知道你会过成那样的日子，我……”

　　闻喑蹲下来，也抽了一张纸，帮梁孜训又流出来的眼泪擦掉，“没有人能够完整预料到未来的可能性。梁孜训，我愿意来看你，是因为我不忍心看到周程一到了现在还要拖着你，也不忍心看到纪淮弋一直把你这个兄弟的事压在心底。可是当我看到你，我又不忍心看到你把自己糟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梁孜训无力地摇头，闻喑说的对，是他自食恶果罢了。
　　当初周程一一怒之下打了他，他就赖上了周程一，利用了自己和周程一从前的感情。
　　后来纪淮弋让他无法使用异能，他就彻底颓废了，整日抽烟喝酒，现在把自己糟蹋成这幅鬼样子，都是自己的错。

　　闻喑发现周程一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看不出周程一此刻是什么样的心里，总觉得答应了周程一来看梁孜训，周程一却也不想之前期待的那样释然。

　　闻喑又看着梁孜训继续道：“梁孜训，其实连你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当时会翻然悔悟，不去背叛纪淮弋。那可能就是一个必然事件，你对纪淮弋的嫉妒远大于和纪淮弋的兄弟之情，你迟早会这么做，不过我是不幸的，我恰巧成了你背叛纪淮弋的出口。”

　　梁孜训哑着声，哭着道：“我现在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闻喑已经猜到了见了面会这样，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分别和再相见。

　　周程一这个时候开了口，“梁孜训，有什么话就一起说了吧，以后闻喑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梁孜训感激地向周程一说了声好。
　　梁孜训低头看着蹲下的闻喑。闻喑说的话如同刀锥，刺中心脏，鲜血淋漓。
　　他是真的悔过了，“闻喑，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是我依然想说，我当时从来没有对你有过提防和伤害的心思。我被钱财迷了眼，我伤害了你。”

　　闻喑直视梁孜训泪流不止的眼睛，平静地质问，“那纪淮弋呢？他有什么错，他一直把你当兄弟，你要伤害他，怨恨他，背刺他？”

　　梁孜训摇头，“淮弋，我对不起他……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他。”

　　闻喑不知道自己的眼前是什么时候湿润，他在为谁不甘，又在为谁不忍。

　　这个时候，门声被敲响了。
　　闻喑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对梁孜训说：“是纪淮弋来了，有什么话，你当着他的面说吧。”

　　是周程一去开的门，闻喑思来想去还是对周程一说让纪淮弋也来吧，周程一也点头答应了。

　　梁孜训瞬间惊慌，“纪淮弋，纪淮弋，我对不起他。”

　　纪淮弋走了进来，最先看到了蹲在地上的闻喑，他把闻喑扶了起来。

　　梁孜训见到纪淮弋把闻喑半抱在怀里又问闻喑腿酸不酸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两个现在一定是在一起了。
　　梁孜训还抱有一丝侥幸，问了一句，“纪淮弋，你想起来闻喑了吗？”

　　纪淮弋站在梁孜训面前，他不是没有想象过梁孜训现在的样子，可是当梁孜训一副沉疴难起的模样，纪淮弋心里心里突觉苦涩。

　　纪淮弋闭上了眼睛，直言道：“没有。”

　　梁孜训的颤抖的手突然在一瞬间稳住又在下一秒抖动不止。梁孜训对纪淮弋的忏悔太多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

　　梁孜训想要尽力抬起自己的右手，可是根本抬不起来，他叹气自己的无用，“我从始至终都做错了，我在第一次得手后还想害你第二次，纪淮弋，现在我是真的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烂人。我根本就不配做人，我把你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把它们变成了嫉妒，是我害了你和闻喑。”

　　纪淮弋低头看着梁孜训，“你根本不用说这些，我是恨过你的背叛，可是我又想到了梁阿姨，你是梁阿姨生前最骄傲的儿子，他以为你能出人头地。”

　　纪淮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梁孜训，我可以不计较你因为嫉妒我拥有的一切就背叛我，可是你不该利用梁阿姨。你利用了我和周程一对梁阿姨的关心，她是生你盼你的母亲，你到底有多心狠，才会在最后连她的命都不要了。”

　　那个时候的记忆突然又重新灌入了梁孜训的脑海中，他的母亲，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他当时明明有足够的钱了，却还是没有舍得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
　　就这样，那个生养他的女人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没过多久就死了。

　　梁孜训知道自己这一生短暂又罪孽深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为自己开脱，他只想得到原谅，他只能为此拼命道歉。

　　梁孜训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我的母亲。全都是我的错。”

　　纪淮弋没办法让自己去看这样的梁孜训，他只能看窗外的夕阳，“梁阿姨，是一个好的母亲，你最该得到原谅的人，其实是她。”

　　纪淮弋把目光又移了回来，他看了一眼自己怀里很安静的闻喑，“其实我有的时候看到闻喑的时候总会想到你，因为是你让我忘了闻喑。如果不是你，闻喑不会离开圻临，不会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我从来没有跟闻喑讲过这些，我很心疼他，尤其想到我从前的兄弟背叛了我并且导致了这一切的时候，我会觉得是我的问题。我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在很长时间里，我竟然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

　　纪淮弋感受到了闻喑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纪淮弋轻拍，让他先不要乱动。

　　周程一站在一旁听到这些的时候依然是心痛又气氛的，他们三个很早就认识了，到了最后居然变成了这种样子。

　　周程一知道在场没有一个人是好受的，尤其是纪淮弋，从头到尾，他都承受了很多的东西。

　　周程一叫了一声闻喑，说要带他去看一样东西。

　　纪淮弋闻言也松开了闻喑。

　　闻喑跟着周程一到了一间卧室，里面是梁孜训曾经写过的很多封手写信。

　　周程一：“让他们两个自己谈一会吧，他们很长时间没见了。”

　　闻喑点头，随意拿了一份手写信看，他在周程一的示意下拆开了。
　　能看的出来这应该是梁孜训后期写的，字迹已经潦草得不成样子了。
　　可是最醒目的还是梁孜训对纪淮弋说了很多的对不起。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既脆弱又坚固。

　　周程一让闻喑多拆几封看，“梁孜训今年身体越来越不好，每次看到我也总会念叨几句他对不起纪淮弋。”

　　闻喑又连看了好几封，有的字体还能看，梁孜训记录了纪淮弋从前帮过他的很多事。
　　有他的妈妈生病时候纪淮弋半夜前来带他去医院，有自己没钱吃饭时纪淮弋主动给他和他妈妈塞钱……

　　闻喑知道纪淮弋很难认定一个人，但是认定了谁，他都会十分重视。
　　很难想象从前纪淮弋是多么重视他的这两个朋友的。
　　可是就算做了这么多，其中一个还是义无反顾地捅了他一刀。

　　他的这个兄弟，当了他最恨的人的帮凶。

　　过了一会，纪淮弋就过来了，他瞥到了闻喑手中的那些信件，只看了一眼就跳了过去。“闻喑，走了。”

　　闻喑点头，放下了手中的那些书信，他没有重新装进去。等梁孜训进来的时候，就会看到。

　　闻喑跟着纪淮弋出了门，刚出卧室的门，他就听到阳台的梁孜训喊了他们一声。

　　“淮弋，闻喑，谢谢你们还能来看我最后一面。”

　　闻喑握着纪淮弋的那只手一紧，他一抬头就对上了纪淮弋的目光。

　　纪淮弋握着他的手，“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