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新雪》与景余

100、Chapter 100

　　闻喑背靠在沙发上，一切的苦痛都让他一个人承担就好了，为什么要选择他的爱人。

　　很久很久，久到有两个小时的慢挤时间煎出了平静，闻喑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他木讷的打开门，再次看到了自己的爷爷。

　　闻喑看到爷爷的状态很差。
　　他的爷爷是受人尊敬的老师，是家里最严厉的长辈。可是对于他，从来都不会很大声，即便是做错了，也只是点到为止。

　　而他现在重新出现在这里，是最自己的妥协。

　　闻植站在门口，换了很多口气，才说出最后的想法：“去吧，爸爸妈妈那边，我会给你打掩护的。”

　　闻喑又放声大哭起来，他冲到闻植怀里，“爷爷，我舍不得你们，可是我不忍心让淮弋这样，我想他好好的，我希望我们能好好的。”

　　闻植嗓子压着一口气，久久未能说话。

　　闻喑一边哭一边道：“我对不起你们，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可是我想这么做，这是最好的办法。”

　　闻植摇了摇头，“孩子，我们是你的家人，你做的任何决定，我们都不会觉得你是自私的人。”

　　“我知道你长大了，不需要爷爷一步一步教了。按照你的想法，明天支开淮弋，跟系统好好说说你的要求。我会安排好的。”

　　闻喑艰难的点了点头，“爷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闻植叹了一口气，把闻喑扶到沙发上坐着，然后语重心长道：“其实淮弋这个孩子，我从一开始就信任他，知道他能担当大任。可是我也忽略了他的年龄，当我发现的时候只能让他有空的时候能去营养仓见见你，因为你们不一样，或许他能得到救赎。”

　　闻喑渐渐放缓了哭声，“可是晚了。”

　　闻植忽然一笑，摇了摇头，语气却能听出强硬的洒脱，“不晚！我们家闻喑不是正要去解救他了。再过一百多年，那孩子以后都不会痛苦了。”

　　“我相信他，他会给你带回来的。”

　　闻喑又抱上了自己的爷爷。
　　他知道，自己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就是上天的恩赐。

　　第二天的时候闻喑最先跑去找了纪淮弋，他看到纪淮弋帮他装好了早餐就放在一个临时桌子上。

　　闻喑心中苦涩，却和从前别无两样，坐在纪淮弋面上开始吃饭。

　　吃完的时候他就凑到了纪淮弋面前，随意指了一个地方，“纪淮弋，这里你标了一个星，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这里吗？”

　　纪淮弋看到他在指着的地方，想了一会，又道：“不是还要上班？”

　　闻喑顿时摇头，“哪有什么工作！妈妈说我立了大功，要给我休两个月的长假！两个月，你带我去一趟，总是够的吧。”

　　纪淮弋没说话。闻喑不知道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就顺势请了一口纪淮弋，“淮弋，你同不同意啊？我整天都跟你说我的工作，也想去看看你的工作，好不好？我想了解你，可总没有这个机会。”

　　纪淮弋听他说的越来越委屈，还是同意了他。

　　闻喑听他答应了，松了一口气，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勾着他的脖子，“淮弋，你亲亲我，好不好？”

　　纪淮弋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随后耐心道：“去了以后要跟紧我，不能乱走。”

　　闻喑点头，主动亲上了他的嘴巴，“我知道的！跟紧你。”

　　没过一会，闻植就过来了，喊纪淮弋出去商量事情。
　　闻喑跟他道别，答应了纪淮弋会在这里等他回来。

　　在纪淮弋关上门的那一刻，闻喑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下一秒，系统出现了。

　　系统：闻喑，你这样做，管理员同样会难过。

　　闻喑盯着系统，喃喃自语：“一百年很快的。”

　　“告诉我过程。”

　　系统闪烁光线，出声道：“此中献祭，并非生命，而是光阴。如若合你心意，你将滞留于乾坤漩涡中一百年整。此后，你会落于任意世界，迹象暴露之前，我将告知管理员你的踪迹。”

　　“天地相接，当管理员主动寻你，由任意一方开启你们的故事，所有设定由它决定。”

　　系统变化成一道指纹锁。
　　“闻喑，你同意吗？”

　　闻喑按了上去，“同意。”

　　有高温浸入闻喑心间，系统顺势改变模样。

　　叮一声。
　　“绑定完成。”

　　闻喑退开半米，“接下来呢？”

　　系统：通过管理员开启前往一个世界的权限，你需要快于管理员进入，随后我会关闭通道，以系统故障缘由让管理员滞留。

　　闻喑定下心，一切都明了了。
　　最后的最后，他想找个人说说话。

　　“系统，你觉得一百年后的设定会是什么样呢？”

　　系统：不知道，千百年来，从未有人尝试过。不过既然是第一次，天地二主不会太为难你们的。

　　闻喑觉得也是，“到时候，纪淮弋应该会是一个正常人，有朋友，有家人，会开心吧。”

　　系统：管理员，在设定中，会受到优待，因为他是管理员。

　　闻喑耸耸肩，轻笑了一下，“我倒不希望他有什么优待，我希望他能像一个普通人就好了。到时候我遇见他，我会让他开心的。”

　　系统绕圈：闻喑，你太自信了吧。到时候你们遇到了可能互相就不认识了。

　　闻喑被系统这句话提醒道，有些慌张，“爷爷昨天说，我可以提要求，现在可以提吗？”

　　系统改为设定项目的面板。
　　“可以，请提出你的要求。”

　　闻喑咬了咬嘴唇，“让我无论在哪都喜欢他。”

　　系统：个人情感无法进行操作。

　　“那要怎么办？”闻喑有些着急。

　　系统收回面板，转为原本的模样。
　　“我认为你可以通过一种神奇的手段，去提醒你自己。”

　　“什么？”

　　系统：我可以根据情况生成一本提示录去提醒你对管理员的感情。

　　闻喑想了想，“那你记得写的明显一点，我怕我到时候太迟钝，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系统变回面板模样，炸出一朵庆祝的小烟花。
　　“已记录。”

　　闻喑看到那个烟花突然笑开，带了点对未来的期待，“你说我到时候不会突然得到一本提示录，然后以为是见鬼了吧。”

　　系统：说不定，有些世界本身规矩繁多，我会在不破坏既定规则上最大限度让你接受。”

　　闻喑点点头，“一百年以后，淮弋会立刻知道我的位置，并且来寻我吗？”

　　系统：不会，天地一方设定故事需要时间，你将在落入的世界中沉睡。不过你放心，当设定出现，我会和博士商讨最完整的故事线。

　　居然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遇到纪淮弋，闻喑有些遗憾。
　　“那好吧，那发现了我的踪迹，你到时候要怎么告诉纪淮弋呢？”

　　系统：献祭者献祭光阴，期限一到，必须由原世界中人将其带回，否则，献祭无效，献祭者命丧。

　　闻喑愣住了，也有些担心：“那你一定要写清楚一点，让我知道我喜欢纪淮弋。”

　　系统沉默了十几秒，又变了几个灯光。
　　系统：闻喑，其实千百年来从未有人尝试过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只有闻博士知道这个秘密，只是那些年岁高的人会将它视为无用的东西。

　　“什么？”

　　系统：就目前而言，一切未知。你希望管理员重生所以献祭光阴，但你并不能保证可以遇到管理员，也不能保证你们可以相爱。

　　闻喑开口，坚持道：“我喜欢他，我知道的。”

　　系统滴了一下，亮出一个NO。
　　系统：太绝对了，如果重开一局，你们的性格和遭遇都会有所改变，并不能保证什么。

　　闻喑攥紧手心，“可是……我相信我，也相信他。”

　　系统把自身所有灯光都熄灭了。
　　系统：这是一场豪赌，我能检测出闻博士十分不情愿，但他希望你达成心愿，也希望管理员重来一次。

　　“我知道，我对不起爷爷。”

　　闻喑调整了语气，又道：“你记得在这一百年里多建议淮弋出任务，一次二十年。五次任务很快就过去了，你让他等我，不要寻死，你告诉他，会等到我的。”

　　系统：其实……好的，闻喑。

　　闻喑对着系统笑了一下：“小系统，我们以后再见吧！”

　　系统没说再见，而是亮出一道暖红色，随后在闻喑的眼前投射出了两个字：谢谢。

　　系统：闻喑，该提醒的我都已经提醒了。我作为管理员的专属系统，不可否认感激你的举动，我替他感谢你。

　　随后，系统消失。
　　不出一秒，系统又回来了。

　　闻喑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系统：还有一件事，上天庇护管理员，所以如果检测到故事对你不利，管理员必然会想办法修改他。所以，你可以放心，不会太过危险。

　　“什么？”

　　系统：如果管理员强硬更改你身上的设定，也不是没可能。所以闻喑，我也看好你的。

　　说完，系统彻底消失。
　　不出一分钟，纪淮弋就回来了。

　　闻喑听到了声音，十分开心地抱住纪淮弋，“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吗？”

　　纪淮弋点头。

　　前方出现一个小型的时空门，那像一张巨大无暇的泡泡网，闻喑能在上面看到很多结在上面的小雪花。

　　十分地好看。

　　闻喑紧握着纪淮弋的手，将他拉近到这扇门的面前，指着上面的雪花，“这些雪花真好看。”

　　纪淮弋笑着看他，“下次想看也可以。”

　　闻喑点头，“淮弋，你可以看着我下去吗？最好再帮我拍一张照片，我穿过雪花的时候一定棒极了。”

　　“什么？”纪淮弋问了一声。

　　下一秒，闻喑松开了纪淮弋的手。踏进了这道似真似的时空门里。

　　纪淮弋跟着要下。
　　时空门彻底关闭。

　　纪淮弋瞬间无措，有东西断了……
　　他立刻调出系统询问原因。

　　系统：故障报备！！！故障报备！！！
　　系统：此次传送失败！！！此次传送失败！！！

　　操作室里的寒风卷入人的心肺，那比千刀万剐还要可怕。
　　猛烈的，极端的，强劲的……
　　通通砸向一个人。

　　………………
　　一百年内，纪淮弋问了无数次系统的搜查结果。
　　他盯着所有的显示屏，一不小心就会失魂。

　　他很少再去见老师了，因为老师轻描淡写只说了一句不怪他。

　　晚来无风，就连急促的大雨也要突然中止。
　　纪淮弋带着希望去向闻喑的父母道歉，他渴望所有的咒骂都放到自己的身上。

　　他停在闻喑家房门前，没有人给他开门，里面的人只是出声让他走吧，永远都别来了。

　　冬日，漫天飞雪，寒风呼啸着，划出惨烈无解的红色方程式。
　　穿透空气的缝隙，直直打进纪淮弋的后背。

　　那是纪诚远第一次打他的儿子。

　　鞭子打到纪淮弋身上的时候，他的整颗心都在滴血。他的儿子告诉他们他把闻喑弄丢了，生还机会渺茫。

　　章池蹲在旁边抱着头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彻底碎成了无法拼接的碎片。

　　纪诚远边打边问：“你怎么对得起人家，你怎么对得起你的老师。那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你想过他们怎么办，淮弋，你想过吗。”

　　纪淮弋跪在地上，眼睛里沾上了很多鲜血，在挨打的过程中，不停地叩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章池已经没有勇气再面对这个场面了，纪淮弋跪了足足两天，纪诚远间歇性打了两天。
　　她陪在纪淮弋旁边，哭了两天。

　　章池瘫坐在地上，艰难地摆手，声音带着嘶哑，“诚远，别打了，我求你了，别打了，求求你。”

　　章池想给这昏暗无边的天跪下，她想求求这个世界，放过他们一家吧。
　　她不活了还不行吗，她不想活了，用她的命换闻喑的命吧，求求了。

　　“求求你别打了，他是我儿子，我求你了。”

　　章池上去要护住纪淮弋，却被纪淮弋推开了。

　　纪淮弋的声调不稳：“妈，是我的错，是我该打，都是我的错。”

　　章池被推开了，大喊：“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生下你！如果没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你不会这样，我不会这样，我们一家都不会这样！”

　　章池的头砸向地面，流出鲜血，不停歇摇头，“还有闻喑，他也不会这样。”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铺天盖地的哭声席卷了整个长院。

　　纪淮弋是管理员，数百年的伤痛让他早已麻木。
　　这里的每一击，不痛不痒，他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违背了管理员的誓言，在纪诚远鞭打的过程中，注入更深的力度，直穿他的心肺。

　　夜色落尽，血腥味过于浓厚，连一只飞蛾也不愿意停留。

　　最后，闻植冲进了纪家大院，阻止了纪诚远持续鞭打的动作。

　　很长一段时间里，章池都不敢对纪淮弋主动说话，怕他想不开，怕他寻死。
　　所以偶尔在看到纪淮弋回家的时候，只能等很长时间过后，才胆战心惊地就会像从前一样问他累不累。

　　纪淮弋还是会和从前一样，耐心回答她的问题。
　　不过时间不长，纪淮弋告诉他们，自己要出任务了，很多年都不会再回来了。

　　章池不知所措的应了一声好，然后告诉他要注意平安。

　　纪诚远跟章池似乎像两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章池从前对纪诚远的关心不复存在。

　　在纪淮弋彻底离开后，她搬到了一间小屋子里，日日夜夜的哭。
　　有时纪诚远会主动在深夜的时候悄悄推开她的门，将她把第二天要吃的药细分好，摆在桌面，再给她点上一片安神香。

　　纪诚远也知道章池在恨自己，他也在自责，可他作为一家之主，要有分寸。

　　闻喑的亲人不愿意怪他，那是人家心善。可就是纪淮弋做错了事，弄丢了闻喑。
　　纪诚远知道，所有人都不愿责备纪淮弋，他的儿子会更难受的。
　　他的儿子责任太重了，这件事会一直压着他，让他痛不欲生的。

　　第十年，纪淮弋在和变异野兽的斗争中伤了左腿。
　　第二十年，纪淮弋在一场火灾中即将窒息，他想到了闻喑在等他，所以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活了下来。
　　第三十年，纪淮弋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和歹人斗争的途中，又伤了手臂。
　　第四十年，纪淮弋滚落悬崖，穿过零下三十度的冰面，向着死亡招了招手。
　　第五十年，六万五千米的雪山看不见尽头，纪淮弋躺在上面，感受心跳的衰竭。

　　……

　　第一百个年头，纪淮弋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没有伤及命脉。

　　可是哪一条，都伤尽了他的命脉。
　　是纪淮弋，在经受过疼痛的抚慰以后，他用管理员的能力，修复了他的心脉。

　　因为他要等闻喑。
　　系统说闻喑也在等他。

　　……

　　第一百零三年，系统半夜发出一道巨大的闪光，告诉纪淮弋，闻喑有了踪迹。

　　那是纪淮弋正真活起来的时候，他听系统的安排。又将设定取到最优值，在跟老师说完以后，义无反顾地去带闻喑回家。

　　那个时候，纪淮弋甚至没注意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个周程一。

　　管理员听不到周程一的话，听不到他说也要跟着自己，一起去接闻喑回家。

　　那里不是山摇地动的黑夜，也不是花团锦簇的白昼。
　　那里有一个叫闻喑的人，等着自己接他回家。

　　纪淮弋一直觉得，总能等到的。
　　所以，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