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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要做父亲了 ...

  •   待陆知娴再睁眼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周泊言清隽的面庞因不通血而白得更厉害,她甩开手,他终于得以喘气剧烈咳嗽起来。

      眼下因咳得剧烈红潮自脖颈蔓延上耳背,陆知娴起身冷眼旁观,静待他开口。

      照理地牢中本无风,这会子牢房中仅有的蜡烛忽地灭掉,周泊言眼底最后一点微光随之湮灭。

      他大概真的全无生的欲望,目中无神仰头望那帝王,只道:“求陛下赐死。”

      呦,知道要称“陛下”了。
      不过,他还真敢提啊。

      总有人妄图一死以摆脱苦痛与愧疚,可是她可能怎么会成全他?

      她要他活着,痛苦地活着。

      周泊言眼见陆知娴再而蹲了下来,与他平视相而对。

      他不知对方又要作甚,眼中不解一闪而过。明明先前还剑拔弩张,此刻却双目含情,一如往日寂静无鸣、耳鬓厮磨的夜里。

      陆知娴看他的反应满意地笑了,当着他面敛下眼皮目光温柔地抚着肚子。

      周泊言顺她目光望去,隔着衣物,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柔荑置于腹上轻轻翕动。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接着陆知娴的行为彻底证实他的猜想,她拉过他的手一同置于腹上,她轻声道:“已经三个月了,再过不久你便做父亲了。”

      话落那一瞬,周泊言眼中终于有了几许光芒,陆知娴能感受到那只在她身上的手正颤抖着,但她自然不是多真诚与他同感做父母的喜悦。

      须臾,她黯下神色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引着他手于她腹上上下摸动,“我险些死了,是她命大才没有离开我,也算是她与我们的缘分罢。”

      周泊言情不自禁,掌心感受着那处隆起,温热感源源不断传来。

      这里头,竟然已经有了一个生命。

      他的孩子,他与她的孩子。

      “知娴……”他颤着声,已然忘了她方才所说,“她……”

      未几,陆知娴打断他,一幅慈母样。心里却道这人还真是好骗,她说他便信了。

      “若是个女儿,我封她做皇太女。”

      她纤细素白的手指尚抵在他唇上,摇摇头变了语气,“但你要是死了,若是个男孩,我只能将他祭给你了。”

      周泊言眸子骤然睁大,好半晌才愣愣敛眉。

      这是陆知娴能做出来的事,她早早看尽亲人残杀,又不是观音,向来爱憎分明。

      陆知娴按着他的唇不让他出声,只扬了扬头眼朝渠阳,须臾扭回头看他,再放下狠话,“然后抓住桃夭,一并祭给你。”
      他原本无力相谈,此刻亦坐不住了。

      他见过无数鬻子女求生之事,亦见过大疫大荒年间,路有冻死骨,易子而食,父母为活下去扔了儿女到山里,埋地里之事。
      可如今要他去想一个孩子出生便被母亲杀了,一个无辜之人因他的错也要因他而死,他才更意识到自己罪恶多深重。

      幼年时,他丧了父母,妹妹也不知所终,他孑然一身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要做父亲了。

      周泊言本无力,此刻却坚定地移开唇上微凉的手指,盯着她茶色的双目,道:“我不死,别动他们。”

      “他们”二字一进耳朵,陆知娴忍不住冷嗤,真是讽刺。

      “好,那你千万别死。”她心中气恼,拂袖而去。

      周泊言望着她头也不回出了牢房,直至行走声渐渐远去、消失,终于无力地仰头靠在墙壁上。

      脑海中挥之不去十月苍凉夜。

      ——

      安庆二年,十月初一,霜重鼓寒。

      阊阖外,周泊言一人一马径出万家灯火,他拉高缰绳,马儿停下步子扭了半身同他回望,燃着火把的城墙早早望不见。

      偏今夜星繁残月晓,已是几更天了。来时道雾色浓稠,光影里树影晃荡,山河连绵之影依稀可见。

      既出城门,便回不去了。

      他夹紧马腹,一挥缓绳朝那燕王陆尧臣的虎阳军军营奔去。

      他乃槐朝大将军,是玉鉴长公主一党之人,此刻却未及甲胄只身到长公主死敌燕王军中,想想多可笑。

      承德帝诸子女争斗,到安庆年间,再能有几分力的就只剩玉鉴长公主与燕王,现今二人终于戎马相对了。

      过了今夜,槐朝便要迎来新的君王。

      大抵是霜露太重,马蹄如同沾上凝水,沉重迈开每一个步子。

      这一去,不论谁做皇帝,他都不能再纵马背对山河了。

      ——

      虎阳军营外,景色阴冷肃穆,乍时凉风自东起,那刻着“燕”字的旗帜高高飘扬。

      周泊言举目望去。

      他此前见过这枚旗帜,燕王为人张扬,连旗帜都是难得的绛紫色。

      他的思绪骤然一顿,无力闭上眸子,深深吐出一口白气。

      传闻燕王阴戾好美色,若是他做了皇帝,天下如何,百姓如何?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周泊言不知道。

      营中人不及半,周泊言纵马过去,两侧士兵似得了诏令如浪潮般往两侧退开,给他留出一条路,一直引他入了中军大帐。

      燕王似乎早料到他会来,与帐外士兵一样不设防备,夜深寒重,却着了件只绛紫长袍。

      见周泊言背对篝火,立于帐门,燕王剑随手一放,垂手等人前来。他一双桃花目,眼中含笑,分明笑意不达眼底。

      “来了啊,周大将军。”

      周泊言脚如千斤重,一抬也抬不起来,直至他瞥见有个衣衫单薄的女子不盖被衾睡在昏暗不显眼的一角。
      说是昏睡也不为过。

      他腿侧的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在深冬初春的季节里沁出了汗。

      燕王目不斜视,自然知晓对方望见了什么,随后不紧不慢斟上两杯酒,双手举杯将酒一饮而尽,笑着把杯底展示给那一动不动的人看。

      周泊言这才大步坐到矮桌前,不信燕王,只捏着酒杯。

      他开门见山,“我已经来了,如何才能不杀她?”

      这个她,自然是那昏睡不醒的女人。玉鉴抓了人,他放了,这人又落回燕王手里。

      燕王再斟酒,爽朗地笑上两声,但心里不免替自个妹妹玉鉴心凉。

      玉鉴啊,周泊言的大恩人,今夜他却抛下需要精兵的她为一个低贱的女人来。

      “大将军深夜抛下玉鉴来此,已是万般诚意。”周泊言身上有虎符,掌的是二十万精兵,这一走玉鉴那边能抵几多时呢。

      他终于往女人那处望上一眼,他知道这女人有用,没想到居然这么有用。

      周泊言会心,有些话不说二人也懂,“燕王以为,我来此会不留后手?”

      燕王触着酒杯的手遽然一顿,须臾半抬茶色的眸子,语气中几分不以为意,“你敢留后手吗?”

      “她背叛孤就该死。”

      周泊言心底愤怒,皱着眉,“她从来不是你的人何谈背叛?”

      不是你的妻,不是你的妾,亦不是你的属下。

      “与人谈条件,要拿出诚意啊周将军。”燕王并不气恼,端着酒杯缓步走到女人身侧,一幅居高临下的模样,“不然孤凭什么不杀她。”

      说着将酒汁缓缓倒在地上,扭头噙着笑看周泊言。

      帐内烛火不明,燕王又背着光,周泊言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他怎么也知道酒倒地上是祭奠之意,燕王在威胁他。

      “还有什么条件?”周泊言几乎是没有情绪了。

      “不若将军替我做事,待南面登基仍做大将军、晋爵位,如何?”

      意思是你莫要再回玉鉴阵营,她能给你的孤亦能给。

      周泊言苦笑,他今日来此已经对不住公主了,还要永久地做燕王的人。

      今夜之后公主会如何,阶下之囚还是黄泉人士?

      “若是不呢?”
      “那你出不了这营子,她,我也不会再留。”

      周泊言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难怪连玉鉴长公主都说,燕王睥睨天下,从不顾情谊。

      但承德十九年长公主在南顺州遇袭,燕王不顾伤口非要亲自寻人,一寻便是一天一夜,私以为燕王是有亲情的。

      他深深地无奈地望上角落的女人一眼,这儿瞧不清她的脸,但想必已是憔悴不堪。

      半晌,周泊言一字一句道:“她腹中已有你的骨肉。”

      他痛苦地闭上眼,若非再无他法,他断不会说出此事。

      话落,燕王却似乎未听清,问:“什么?”

      “玉鉴好歹是本王的孪生妹妹,再如何孤也不会伤她杀她。明日孤称帝,她还是长公主,享长公主之尊。”沉默一瞬,那无情王爷觉着好笑,才堪堪道,“但孤已经有了长子,你为何认为孤还会在意她的孩子。”

      周泊言心彻底凉了。

      燕王同玉鉴长公主一母同胞,曾经关怀备至,如今不也还是走到了兵戎相见的一幕。更让不论说角落里身影纤细的人。

      “臣请殿下放过她。”
      此刻周泊言别无他法。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感受到彻彻底底无可奈何的滋味。身侧的拳头再也没有松开。

      ——
      一个半时辰后。

      燕王已领援军杀入京城,陆知娴端坐玉鉴长公主府,外面马蹄声越来越近,厮杀声渐渐隐去。

      她的府兵已经快死光了,周泊言没有来,他的精兵也没有来。

      城内随容不下二十万精兵,但不至于一个都没有。

      围攻了长公主府,长公主便去不了皇宫了。

      入主了章泉宫,燕王便是皇帝了。

      京城方才历经一场大疫,安庆帝本有疾,一染疫病不日而死。她的将士死者过三分之一,有些就算挺过来也不够先前强壮。而燕王从伴都来,将士染病者少矣。

      京城里皇子党终究还是大于皇女党,有府兵者纷纷填于宫门,与宫内燕王之人欲搞个里应外合。

      然而眼下不是发怒之时。没有虎符令不了那群精兵,她从地道出至周府大呼道:“今夜随我入宫者,成则加官进爵。”

      有人惧,有人从,从者斗志昂扬。然而现今京中军终究敌不过虎阳军,宫闱厮杀声四起,有人射中长公主坐骑,趁乱连射长公主,欲长公主薨。

      长公主倒地不起,眼看虎阳军要擒她去,眼看燕王即将纵马入章泉,眼看她多年高楼将榻。

      滔天的马蹄声伴随阵阵“杀”声撕破宫闱杀意,她努力睁眼望去,是一队精锐骑兵。

      马者,皆膘肥体壮,兵者,皆英姿勃勃。

      骑兵为首之人,已蓄须俨然不惑之姿,一跃下马遽然半跪陆知娴身前,持剑拱手。

      来人语气铿锵有力,“末将尉迟起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虎阳军以为大胜在即,措手不及,燕王由忠将掩护拖残军而走。

      安庆二年十月,安庆帝陆尧卿身死,玉鉴长公主陆知娴与燕王陆尧臣戎马相对,长公主险胜而王天下。

      同月,周大将军失踪,十一月寻之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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