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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一章 ...

  •   文队的故事讲完,他们的车也进了城。
      道两侧的树挂着零碎的雪,天地混沌,也偶有星星点点在飘。隆冬时节,即使坐在车里,坐垫发热,也化不开从车门向内渗透的寒凉。
      远处白茫茫,天与地融合在一起,从远处看,分界线瞧不真切。
      车内一阵安静,连一向话多的陈启云都陷入沉默。回忆是个神奇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起,无论你愿不愿意,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会清晰显现在此刻的脑海。
      或者生动,或者苍白,半点由不得人。
      后排车座的男孩垂下眼眸,双手指尖摩擦,半晌,又缓缓抬头望向窗外,外面移动的世界。
      斑白,平静,暗涌。
      身世,真相,利益网。
      “那时候...”男孩的上下嘴唇轻碰,独自喃喃:“那时候你猜错了,怎么办?”
      你也宁愿,独自面对吗?
      他的话没说完整,前面的两人也猜不出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但两人显然是找到了更能回答男孩问题的人。
      车缓缓停下。
      淮滨市公安局。
      陈副队掐灭烟,没顾得上队长瞪自己的眼神,笑嘻嘻地敲着车窗,伴随着“咚咚咚”三声闷响,他嘴角笑意渐浓,模样吊儿郎当,“瞧,曹操来了。”
      还没等继续说下去,他一个侧身,解安全带的手突然一顿。陈启云与身边人对视,两副八卦脸,他先忍不住调侃:“哟,眼神儿够好使啊。”
      后排男孩与公安局门前的人对视,隔着车窗,霜花弯弯绕绕,像极了干枯的枝桠。
      朦朦胧胧之间,肖牧野仿佛又看见当年这人挂在十中光荣榜上的照片。那个人高高在上,眼底满是倦怠,像没睡醒就被喊去拍的。

      “3,2,1...这位女同学叫封鹤是吧?笑一下,把眼睛睁开,哎对,精神点儿!这是我们高考前最后一次信息采集了啊,以后这照片还会出现在你们大学学生证上,可不能含糊…”
      被喊到名字的人脊背挺直,她眼皮掀起,不经意地望向前面的镜头,嘴角轻扯,仿佛是在一通威逼利诱下才屈服的模样。
      …
      封鹤双手插兜,靴子陷进门前的薄雪里,束着马尾,高领毛衣,阔腿裤,长风衣。
      风一吹,发丝轻动。
      几人下车,他们两人在前,肖牧野在后。路过封鹤,陈副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若有所思地望着身后的肖牧野,用口型说着:“想问的那些,到时候一块儿问她。”
      文队估计余光瞧见了身边人的小动作,直接给自己副队一个后脑勺爆锤:“少给人家瞎出主意!”边说着,他停住脚步,视线扫过身后几人,目光落在最后男孩身上:“肖牧野,你跟我来。”
      “好。”肖牧野收回望向封鹤的目光,轻轻点头。
      她站在原地,眼底平静而温柔。
      “去吧。”封鹤笑着说:“相信你的判断,我相信你。”
      肖牧野不知为何眼眶一湿,他的嘴唇动了动,嗓子却跟塞了东西似的,竟一时间说不出话。
      封鹤脊背抵在墙边,脸上笑意渐浓,冲他挥手:“行了,少来啊,要是真的感谢我...”她摊了摊手,开玩笑道:“给钱吧。”
      肖牧野抬起手,掌心停在半空中,又轻轻落下,在她的小臂处捏了捏,声音哽咽:“好…好啊。”
      这人早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路。原来以为自己每走一步,都能看见她的身影,是因为两人并肩而行。
      原来,竟是因为她比自己快了好多步。好多,好多。从多久以前,封鹤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切,却始终未对他透露只言片语,甚至连自己都计算进了这盘棋中,只是为了,帮他找到当年的真相。
      那是一场,只属于封鹤的棋局。在那个世界里,她一直都是赢家。
      封鹤只是静静站着,模样依稀如同两人初见。这人一点都没变,她一直都在原地。
      她说:“我有无数种方法救你。”
      肖牧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一条明确的道路,是她铺成的。
      用自己铺就的。
      康庄大道。
      文队推开办公室的门,肖牧野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男人的头发白了大半,而他的目光灼灼,似是里面有熊熊烈火燃烧。看见来人,他抬起头冲肖牧野笑了笑。
      “我以前还是个有钱人呢。”
      “我见过秋荷,你和她长得真像,眉眼之间,尤其是眼睛...”
      “在以前啊,漂亮就是有罪。”
      没有别人,沙发上坐着的人是徐山川。依旧穿着他那件旧得不行的皮毛一体,牛仔裤脚上沾着泥水,鞋子前面破了口,脚底还有一滩化掉的,脏不兮兮的黑色雪水。他嘴角一咧,抖了抖头上那好几天没洗的油头,依旧一副邋遢模样:“哎?又见面了,大学生。”
      徐山川。
      肖牧野的脑中即刻闪过两人相处那画面,嘴唇忍不住打颤。串起来了,故事的全部,都串起来了。
      “你一早就知道这事儿?”此话一出,肖牧野才反应过来。不对,他不知道那些事儿,不然以这人的性子,绝对不应该是那个态度。
      果不其然,徐山川摇摇头,“不知道。”他指着文队办公室的日历,细细数着:“一,二,三...大概三个月前,警察同志才联系上我。”
      文队脱掉外套,抖落上面沾着的星点雪花,他盯着肖牧野,淡淡补充着:“开始调查你之后,发现你社会关系简单,盘查到邻居这块儿,几个楼下打牌的叔叔阿姨说,曾经见到你与他不止一次走在一起,就顺便查了他。”
      “十八年前,他在红浪漫?”肖牧野嘴唇一抿,若有所思。若非不是当年时间的亲历者,他不应该坐在这儿,换句话说,他不该与自己有关。
      文队挑挑眉,“倒是看得明白。”
      “我就说了…我当时跟别人讲我当年是个有钱人,没人信,只有这小子相信。”边说着,徐山川嘿嘿一笑,他手指着肖牧野,不自觉翘起二郎腿,雪水顺着鞋后跟一直淌到裤腿,当事人却全然不在意:“所以警察同志说了是你的事儿,我帮。”
      听到这话,肖牧野额前冷汗直冒,一脸无语地瞥向沙发角落的人:“闭嘴。”
      徐山川努努嘴,暗自嘟囔道:“本来就是,要不是因为你,谁要跟着掺和那几个人的破事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山川自从落魄之后,一直遵循这一原则,但硬生生被肖牧野打破了,他瞧见这人被一堆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那些在家门口被敲晕带走,还是忍不住给那位悍匪打了个电话。
      他管这人叫悍匪,夜蔷薇那位。他是这人店里的常客,一来二去就混熟了,知道他和肖牧野住隔壁,就让自己盯着他的人身安全。
      徐山川一开始还以为封鹤是小题大做,谁没事儿会来搞一个高中生,就算是道德底线再低,再没有原则一个人,也该知道未成年是祖国的花朵,无论是哪种花朵,都该好好保护。
      没想到还真出问题了。徐山川以前认识方灵,所以对于封鹤脑袋聪明这事儿他没过于震惊,只是感叹。
      自从那个电话起,他就被迫与十八年前的自己再次纠缠了到一起。回忆是个特别痛苦的事儿,十七年前,他所在的公司被举报,然后被查出问题,厂子接连倒闭,他自此欠了一屁股债,蹲了四年监狱,出来之后就一直躲着,大家谁也没把他和当初那个风光的徐山川联系到一起。
      不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风光无限的时候,谁都愿意和自己做朋友。落魄时候,都装作不认识他这个人。那些年和他玩在一起的庄总,早已经远远躲到了东阳,这么多年,从没回来过。
      前几个月,文队找到了他:“你没想过,当初你们公司是被谁举报的?你不知道自己那时得罪了什么人?”
      徐山川身子抖了一抖:“那时候,那时候我在红浪漫找人,无意间撞见了隔壁东阳市来的大老板,有一个姓王,叫王彦东,我知道...还有一个,和他一起的人,叫林健。他们在聊天,但见到我以后就没再说了,还叫我过去,问我姓什么,叫什么,说以后合作愉快...”
      他的脊背陡然发凉,嘴唇开始打颤:“哪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后面我的公司...”
      话到此,徐山川瞬间打住了。
      那是一种自己从未设想过的猜测。
      “后面你的公司就被查出问题。”文队偏过头,眼神示意身后做笔录的小警察,他指尖轻点着记录本,淡淡道:“你自知理亏,公司有问题并非空穴来风,你没进一步考虑。”
      办公室内的时钟滴滴答答,时间流转,将三人拉回现实。
      “那些事情,指向三个人——王彦东,林健,封勇。他们当年一起,就是为了搞垮萧文。”文队的手按在桌面上,他松了一口气,渐渐道:“可哪知,最后故事的突破口,竟然是,黄苓梅。”
      他盯着窗外,点燃了手边的烟,轻轻道:“无论如何,她都做了当初秋荷那件事情的帮凶。上个月审讯的时候,她表现得格外平静,那种冷静,果敢,坚定...很少见。我那时候问她,当时留存证据,是不是只为了日后保全自己,你们猜她是怎么说的?”
      办公室格外安静。
      肖牧野神色复杂,他双手拳头紧攥,嘴唇轻动:“她是为了摆脱任人掌控的命运。”
      烟雾渐起,只余文队手中那一点猩红。
      眼前的景象与那时的坐在自己面前的黄苓梅渐渐重合。
      女人平静,美丽,像一株植物。
      她说:“他们这些男人,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贞洁与忠诚,不也是你们套在我们身上的枷锁。那下面深深掩盖着的,竟是些你们的无耻和卑劣。我曾经说过认命,但心里确实不认,不到最后,不给那些人致命一击,我不会痛快!人们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我却觉得,人与人,总要算清。加在秋荷身上的每一道痕迹,都不会从她身上褪去,也永不会从我心中抹去,即使我再也看不见了,即使我迫不得已成为他们的帮凶,后半辈子都要身处黑暗中,我也要那些罪恶仇恨,有朝一日,沉冤得雪。”
      “因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
      文队掐灭烟,他打开窗户,目色深邃。
      四十三年,他见过许许多多的人。这世间本没有纯粹的好人与坏人之分,人性善恶,总是一句两句话说不清。
      他见过很多双眼睛。
      清澈的,浑浊的,愤恨的,悲痛的,绝望的,癫狂的。
      可只有两个人令他印象如此深刻。
      如实陈述自己所犯罪行黄苓梅。
      还有几个月前,坐在自己对面,目色平静的女孩。
      那时候,出于自己办案多年的敏锐直觉,文诚问了女孩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参与进来?你知道,到目前为止,整件事情似乎都与你无关。”
      是试探,同时也是疑问。
      “我想让肖牧野未来的人生,活得自在轻松。”封鹤说:“我何尝又不是在与命运抵抗?倘若世界缺了公平与正义,我们也失去了与反抗命运的权利,到了那时,一切秩序都会荡然无存,存在也不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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