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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二章 ...

  •   “我们,我们可以报警,或者,或者...”老板站在原地,嘴唇哆嗦,甚至说不出话。
      面前人的眼睛,透过她的眸底,在清楚地告诉他:不,她不愿意。
      他扭过头,不愿再去看。
      男人瞳孔皱缩,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扶起地上的女人。他控制不住手腕的颤抖,脚底被玻璃片划伤的地方,血迹早已凝固,一呼一吸,他胸前发疼。
      眼前的景象却足足让他恐惧。
      萧文那年三十三岁,自认为跟随父亲见了太多场面,无论面对任何一种情况都能保持镇定,但眼前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却又给了自己十足的震撼。
      他心脏迎来一阵持续而长久地颤动。
      那是什么声音?萧文不知道,也听不见任何,只知道自己对她做了不好的事情,而她却让自己走。
      没有赔偿,没有任何东西,她的眼底满是绝望,却仍然说着:“你走。”
      他甚至不敢去与她对视。
      对弱者产生同情是资本家的弊病。她在哭,也笑了,她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恍若一只翅膀早已残破却欲振翅而飞的蝴蝶。
      蝴蝶扇动翅膀,激起惊涛骇浪。
      三十三年到底有多久,久得可以足足去改变一个人,让他丧失对外界刺激的一切本能,让他成为另外一个人。他压抑自己掉心中那份求而不得,商场如战场,他们彼此之间又有过多少真心,倘若自己不再姓萧,又有多少人愿意与自己结交。
      爱情,亲情,友情。以利益为开始的情谊有多久的保质期?
      在他踩到玻璃碎片短暂清醒之间,就已然明白今日是个早已作设计好的局,酒吧老板是目击者,秋荷与自己都是局中当事人。
      而作局的人却忽略了一点——人本复杂多变,人心难以揣测。
      他一向精于算计,所以自然清楚,今天自己无论走或不走,对方已然掌握了自己的证据,每一步都该在对方计划之中。
      唯一的变数是秋荷。
      局中生还之处也是她。
      她没有报警,他的名声也没有毁。
      萧文脊背僵硬,他缓慢下蹲,双手摊开,与秋荷平视。
      他对她说了第一句话:“对不起。”
      他在道歉。
      秋荷最不需要的就是道歉,他分明清楚,可他还是说了。萧文手腕发颤,他又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愿意接受。”
      那一刻,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句话是因为自己的歉意,或是,因为两个明明天差地别,却骨子里相似的命运。
      面前的人笑了。她发丝凌乱,脸上泪与酒渍早已混合凝固,她眼眶发颤,白皙的脖颈上遍布红痕。大抵是她此生最狼狈的瞬间,她笑了,仿佛在自嘲。
      秋荷的嘴唇一张一合,每动一下都扯得自己心脏发疼。她机械般抬起头,死死盯着男人无名指上的钻戒,笑着反问:“什么都可以吗?”
      “萧,总。”她眼白几近赤红,余音颤抖。
      他没说话。
      因为他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上那家KTV大厅在放《月亮代表我的心》。
      七零年代的曲子,里面有两句歌词传遍了大街小巷: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秋荷起身,拾起掉落在地的西服,那件早已经沾上酒渍的名贵外套。她将它抖了抖,垂下眼眸,瘦削的手腕支撑着墙面,墙上纹路凹凸不平,砂砾硌着手掌,是有些痛。
      她背对着身后的男人,侧过头,轻声说:“算了,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
      一笔勾销。
      “走吧。”秋荷路过酒吧老板,她扶着门边,声音无一丝波澜:“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自我走出这扇门以后,就结束了。”
      这话是对萧文说的。
      老板还想说什么,他的手抬起,最终又放下。他与秋荷相识多年,自知眼前这人若是决定好一件事情,就算天塌下来,都阻止不了她继续。老板咽下胸中情绪,哑声道:“好。”
      一步,两步,三步。
      白裙子逐渐消失在萧文的视线之外。
      他的双拳紧握,却迟迟未迈开脚步。他站在原地,脚下仿佛生了根。只有他自己知道,就算骗过了其他人,让所有人都相信他萧文是个精于谋算的人,那天,他确实犹豫了。
      在利益选择中,他第一次感觉到天平的偏移。然而只有短短一瞬,所以萧文没叫住她。
      门被推开,楼上KTV的音乐刹那间灌入他的耳中——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怔在原地,站成一株枯草。
      他听见自己身体慢慢腐烂。
      茶香袅袅飘过,女孩手腕颤了颤,创可贴下的伤口仍隐隐作痒。她在倒茶,但没说话,因为眼前这情况,她去打扰就太不合适。
      “我输了。”萧文望着脚下,声音极轻。
      封鹤手臂动作一顿,茶险些洒出。
      对面这人眼底满是沧桑,他说:“从那时候开始,我总是做梦,梦见我对那个人做的事情,梦见她的眼睛,梦见...她在离开那扇门之前,停下的脚步,她回过头,对我说——她留下了那个孩子。”
      萧文每个字都说得认真,他始终低着头,“越是这样,我的心里越是不安,我再也没回过淮滨市,没见过与此相关的任何一个人。那时候我已经结婚三年,家族联姻,我的太太是个很好的人,她单纯,善良,从没有怀疑过我。我自知无力挽回,便将所有的好都补偿给她,但我知道,那些好中有多少是出自歉意...也许是因为那时我做的错事,我们第一个孩子刚出生两年便夭折,她在生下时远之后几年,也去世了...”
      明明他说的事情,大多都在封鹤的意料之中,可她仍不自觉被牵扯进对方的情绪里。
      半晌,封鹤深呼吸,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停住了,“那时候...”
      封鹤一向对别人的感情问题不感兴趣,那话出口的同时,她瞬间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该问。
      那时候,他对秋荷,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可男人答了。
      “我不知道。”萧文摇了摇头,说:“这么多年,我已经丧失爱一个人的本能。我只知道,那是个局外人都能看清的一盘棋,连他们懂得如何取舍,我却犹豫了。”
      他曾有过的念头。
      如果,当时,秋荷回了头。
      他会怎么选择。
      那根枯草终究还是死在了那年。
      一九九八,那天晚上下了好大一场雪。萧文独自驱车赶回东阳,行驶一半,大雪导致高速全线封闭,他与一众货车滞留于高速路口。这种情况糟到不能再糟,夜晚近于零下二十度,即便他车内打着火,四肢仍渐至冰凉。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雪还在下。
      他全然没发觉时间走过,他也知道,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
      “您好——”
      高速公路警察举着手里的泡面碗,晃了晃,车窗降下,他和善地冲驾驶座的人笑着:“还没吃饭吧?实在不好意思啊...”交警指着前面的路,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那碗泡面递给驾驶座的男人:“前面的雪全部清完还要一阵子,您得等会儿才能走呢,饿的话...”
      男人的掌心触及到那热腾腾的红色泡面盒,他对上面前人的目光。
      心脏仿佛被什么重重揪了下。
      他嗓子发紧,接过泡面,“谢谢。”
      年轻交警笑了笑,“没事儿,还要感谢您支持我们工作。”他说完即刻转过身,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沿着路边走过,一辆又一辆车。
      大雪中,那抹荧光黄依稀可见。
      手里的泡面白气升腾。
      萧文挑面的手微抖,他低下头,咬下了第一口。
      眼泪刹那间涌出。
      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经教育过他,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犹豫,要在短时间迅速反应,做出于自身最有利的决定,犹豫就是输,多余的考虑并不会救命,只会把自己的软弱暴露在对手面前。
      他是父亲最骄傲的儿子,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得出色,父亲对他放心,早早就把产业交于自己手中。三十三年,他从未做出任何一件出格的事,每一步,都是按照家里的意愿。
      升学,工作,包括恋爱,结婚。父亲将那张照片递到自己手上,并对他说:“你以后会喜欢上这个人。”
      “温柔,贤淑,美丽,聪明。她是你刘叔叔的女儿,刘滢书。”
      “好。”他答应下来。
      萧文爱她,他没怀疑过,自己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太太呢?他爱她,就和吃饭,睡觉,考上东大,继承家中产业同样轻松。
      “你,是否愿意娶眼前的女人为妻,一生一世呵护她?”
      那场婚礼盛大,高朋满座,他牵着自己太太的手走入婚姻殿堂。玫瑰花为他们铺好来时的路,两人在音乐的最高潮中接吻,交换对戒。
      他爱她,所以那场婚姻中不允许产生任何背叛。如果有,就杀掉那个背叛她的自己。
      可他又想起那个人。
      “你走吧。”她的眼底尽是绝望,可她却说,“我叫你走,听不见吗?”
      “什么,都可以吗?”
      “算了。”
      萧文大口吞咽着泡面,连同那些,恐惧,慌乱,无措。那个将自己的弱点一瞬间暴露在对手眼前的自己,他拼命将眼泪咽回胃里,麻木,痛处,那些顿生而出的情绪,让他感到害怕。
      那不是他,却又是他。
      他不该如此,不该产生那些情绪,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萧文用力咬着嘴唇,疼,也出了血。泡面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味一齐涌入他的鼻腔,他深呼吸,大口喘气,外面的雪仍然不停,电话一声声响个不停。
      他闭上眼睛,眼前,是无边际的黑暗。虚伪的是他,软弱的是他,麻木的是他。其实,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萧文将自己心里燃起的那团火苗亲手掐灭。
      “我给了她...钱。”他终于抬起头,对上眼前女孩的目光,眼底却一片死寂,“就再也没见过她。”
      封鹤深呼吸,平静道:“是给您自己…买了副棺材吧。”
      萧文动作一顿。那是一句极好的形容,他从未与别人谈及,开始是不愿,后来是不能,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但现在回想起,眼前一幕幕无比清晰,就好像是刚刚发生过的事。
      他笑了,那笑不开心,连释然都算不上。
      但他笑了,“我没看错人。”
      “刚才那句话,只有你一个人会对我说。”
      封鹤点了一支烟,“也只有我相信。”
      萧文摩擦着指间的戒指,接过女孩递来的烟,点燃,含在嘴边,含糊不清道:“我以为我永远是对的,至少不会错,直到,时远出事的那天。”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萧时远妄图杀死自己,就像您当初,亲手熄灭了胸中那团就快燃起的火焰。”
      封鹤深呼吸,一字一顿道:“因为,他想作为一个人活着...一个,真正的,完整的,有喜怒哀乐的,会经历悲欢离合的人。”
      这个人,能拥有这个世间,他想拥有的一切。
      萧文面色平静,他久久未动。
      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封鹤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再年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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