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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二章 ...

  •   清晨,肖牧野拎着垃圾袋就下楼了。
      最近一阵都是好天气,阳光明媚,他那破小区楼下摆着的方桌和这栋楼一个岁数,虽然已经裂纹,但好歹是四个角,靠着老树,枝叶繁茂,庇荫,打麻将最适合不过。
      这会儿鸡刚叫,下面已经聚集了一群大爷大妈。伴随着乱七八糟的搓麻将声,肖牧野顺手一甩,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垃圾袋毫无偏差被丢进蓝色塑料大桶。
      还没等走开几步,不远处几人就七嘴八舌起来。
      一个男人先开了口,“听说了吗?最近淮滨出了怪事儿。”
      “怪?有多怪,比那姓王那家在郊区开发一片别墅还怪?”
      上了年纪的中老年男子轻哼一声,不情不愿道:“也是,你说在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个叼毛别墅啊。东阳跟个磁场似的,把咱这儿人和财都吸走了,姓王的一家独大。”
      “还不是找了个早死的病秧子老婆?人家老丈人把闺女都托付给他了,结果他倒好,老婆死之前,孩子没生也就罢了,还领养了个孩子,有没有意思?”坐在对面的妇人叼着烟,腿一盘,摇摇头,边吐槽边摸牌。
      本想上楼的男孩直接就近选了个带座椅靠背的凳子,双手插兜,有意无意地听着几人的对话。如果不是他刚才没第一时间在场,他一定去问刚刚男人口中“怪事”是什么,毕竟他和封鹤最近遇见的怪事儿也不少。
      肖牧野这人对大多数事情都没兴趣,和封鹤有关的除外。
      比如,那天在公园放风筝,封鹤一直揣着心事。比如,她到底思考什么入神,让自己夹了手。再比如,那个小弟模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是谁喊来惹事儿的。
      再比如,他很久没见过赵鹊炎了。
      肖牧野第一次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准则和行为处事标准有些失败。他仰头靠在木凳上晒太阳,眯起眼睛,阳光一晃晃的,不是一般刺眼,几人的对话声逐渐弱下来,也不再谈论八卦。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靠着自己身边忽然有人坐下,瞬间飘来一股包子味儿。
      肖牧野睁开眼睛,对上男人的目光,那人用熟悉的眼神,认真地打量自己,边看着还边嘟囔着,“像...还是像。”
      见徐山川还执着于秋荷和自己长得像这事儿,肖牧野无奈了,直接道:“我是她生的,肯定像。”
      对方肩膀颤了颤,忍不住笑了,“你这高中生,之前我还不觉得,好长一段时间不见,竟然还觉得你还有意思的,和谁学的?”
      肖牧野冷眼一瞥,徐山川猛地打了个寒颤,连忙收回自己刚才的说法,“你当我没说,好吧?”
      但这话一出,被喊作“高中生”的人脑海中恍惚间却出现了某人的身影,肖牧野眯起眼睛,不自觉往边上挪了挪,“徐山川,我问你一件事。”
      身边那人晃着手中的钥匙串,单手解开装包子的透明塑料袋,饶有兴趣地反问:“啥事儿啊?”
      “你知道最近...淮滨有什么怪事儿吗?”肖牧野仍然执着于刚才那些人的谈话内容,大概是人的第六感,他老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徐山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摸了摸脑袋上三四天没洗的油头,顺带啃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道:“…你这么问我肯定不知道,倒要说说,关于哪方面的?”
      就知道没这么巧。
      要真有什么事儿,刚才那些人注意力就不会集中在王彦东开发别墅上了,肖牧野叹了口气,“…算了。”
      徐山川迅速啃完最后一口包子,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他捂着嘴巴边嚼边笑,还贱兮兮地盯着肖牧野看了半天。
      “我脸上有东西?”肖牧野被盯得发毛,想从座位上溜走,却忽然被对方一句话拽了回来。
      他说,“高中生,你现在才像个活人。”
      “...”肖牧野忽然想打人,但他拳头刚举起来,对方随即又开口解释道:“哎哎哎,怎么解决方式总是这么暴力呢...我是说,你最近交了朋友?”
      听罢,肖牧野放下手,皱了皱眉,“朋...友?”
      他又想起那人了。
      徐山川向椅背上缩了缩,若有所思道:“看起来,是交了不错的朋友,你人变得开朗多了。”
      “好事儿。”他又说。
      肖牧野指尖一僵,瞬间低下头,不禁喃喃道:“嗯,朋友。”
      “这就对了嘛...”
      男人的话音散在空气中,音量忽高忽低。树影摇晃,阳光斑驳,顺着树叶间缝隙倾泻而下,风动,光斑随之移动,来来回回,风变得具象化。
      “朋...友?”病床上的人瞬间起身,因为身体各处器官还没恢复完全,但凡一移动,都扯着身上各个零件不自觉地发痛。
      男孩嘴唇苍白,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胃里传来阵阵热度,痛觉神经被反复牵扯。瞬间,口腔中那股温热上涌,血腥味蔓延,他单手覆着嘴唇,但血液还是喷涌而出,又黏又腥,暗红色从指尖丝丝渗出。
      他却不甚在意似的,只单手撑着床边,手腕剧烈颤抖,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护士吓坏了,连连退步,别在胸前的碳素笔掉落在地,她猛点头,开始琢磨自己刚刚到底说了哪句话才让床上的男孩如此反常。
      “你爸在你昏迷那段日子茶饭不思守在你床边,人瘦了不少...”
      “家里人倒是没见过,哎?其他人啊…我想想。”
      不对不对。
      …难道是?护士的双眼陡然睁大。
      “...你朋友,就是一女孩,挺高挺漂亮那个,也来过几次,但在你醒之前就离开了,这半个多还真没见到。”
      血顺着嘴角淌下,男孩目色赤红,不敢相信般颤抖抬起头,“她?”
      “来...了。”
      男孩抿着嘴唇,他猛地抬起头,神色慌张。但就在那瞬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边冲护士点头边捂着胸口,磕磕巴巴道:“我我,没事,你,出去。”
      护士巴不得他一个人,但眼前这情况无论怎么看,患者都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肯定不能放他单独在这间病房。那神态,那状态,就和他被送进来时候据目击人士描述的别无二致——
      “当时那么高,他连犹豫都没,直直就跳下去了。”“肯定脑子有问题,不然怎么会自杀。”“有钱人谁想不开啊。”
      年轻护士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呼叫了主治医生。
      主任正在查房,赶来的时候,此情此景,他不紧眉头一皱,冷声问着身后发抖的护士,“你到底和他说什么了?患者状态还未完全恢复,绝不能受到任何刺激!”他迅速把小护士拎到角落,瞪眼低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萧文独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我不用干了,整个科室都凉了!”
      见了病房内场面的小护士本就心里阴影不小,被主任这么一吼,眼泪立刻下来了。
      床角的男孩目色空洞,嘴唇一张一合,在无声地重复念着什么。
      杜主任烦躁地扯了把口罩,也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她看了看小护士,又望向病床上的男孩,放缓语气,沉声道:“行了,别哭了。他还用不着注射药物,这边我来安抚,你把刚才的情况和我一五一十说一遍,别漏掉半个字。”
      “好...好。”小护士擦着眼泪,脸涨得通红,连连点头。
      房间陷入一阵安静。
      “萧时远。”
      “萧时远。”
      男孩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试图抬起手臂,但疼痛还是让他的动作打住。他皱了皱眉,循着声音往向身侧穿白大褂的医生,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嗯。”
      他眼皮缓缓垂下。
      白大褂扯了一张湿纸巾,抬手,轻轻擦拭着男孩的嘴角。洁白纸巾晕开一层鲜红,她将纸巾对折,动作熟练,“现在好多了吗?”
      萧时远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杜主任扯了把椅子,坐在床前,静静看着对方。
      整个房间似乎只有吊瓶里的液体滴答,唯有这象征着时间在流逝。
      为了方便治疗,男孩病号服胸前的扣子已经全部散开,露出大片白皙肌肤,上面青紫遍布,更多的是未擦干净的血迹和术后疤痕。他们医生并不浪漫,更很少用比喻来形容什么。但这男孩生得好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模样,像只残破的蝴蝶。
      摇摇欲坠,总感觉有一根线在扯着他,告诉他,别死掉。
      萧时远闭上眼睛,他说话极其困难。准确来说,这要牵扯到他那些功能不甚健全的器官,现在的状态,应该连呼吸都疼。
      可他仍旧执拗地,缓缓开口道:“是,命运。”
      “还是,她。”
      主任刚才已经从小护士那里了解清楚情况,所以她知道,让床上男孩产生如此情绪波动的那人到底是谁,她见过那姑娘一次。之前在和家属私聊的时候,萧总说他曾经被那女孩救过一次,久而久之那人被他留在心里,成了心障。
      主任抬起手,碰了碰对方手上连着的那根塑料针管,“不管是什么,也得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说。”她没有犹豫,开口道:“输液,谨遵医嘱,我们医院,会最大限度帮助你恢复。”
      “知道了。”他眼皮动了动,声音很轻。
      夏天了。
      蝉鸣,绿叶,清风。
      生机勃勃,倒像个新的开始。
      之前一个电影里有个很俗的说法,每过七年,人体内的细胞就会全部更新一次。如果熬过了七年,你心里还有这个人,那你就真的很爱她。
      七年了,封鹤,真的七年了。
      萧时远眼尾颤了颤,眼底又酸又涩,眼前的一幕幕如同放电影般经过,胸口突然止不住地发疼,他却没办法抬手去覆住那处,身体各处,无论哪里都疼得厉害。
      他突然有点羡慕那个私生子。
      树下,肖牧野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尖,拍了一把身侧人的肩膀,“上楼了。”
      “哎,你这高中生势利眼啊,跟谁学的这都是,你爹?”徐山川自打从这人口中知道肖牧野压根不想认他那爹之后,逐渐由试探转为开始肆无忌惮,“不是我说,你上大学,你爹有给过你一分钱吗,什么人啊这是?就算穷得叮当响只能拉屎拉尿,也得给自己儿子分一半吧?”
      听到这话,肖牧野的脚步瞬间停下,他眸色微动,“闭嘴,少来恶心。”
      萧文那张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那天在医院,他与自己匆匆擦身而过的场景,跟钉在脑中刺没什么两样,却拔不出来,隐隐作痛。
      “我用不着他。”肖牧野随口否认着。
      徐山川那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肖牧野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跟他废话。这人扯着裤腰带,边走边把油往裤腿上蹭,“我要是有个能保送东大的儿子,还不爽翻了?这事迹怎么也要刻在我家祖坟上,让它咔咔冒青烟。”
      单元门发出“吱嘎”一声。
      女人看见徐山川,瞪了他一眼,走了,走之前还嚷嚷着,“你他娘的,钱要是下次还不给我,我就叫店里保安把你腿打断!”
      “淦,你没爽?”
      徐山川讲了句低俗话之后,就没再搭理对方。
      住户都认识徐山川,但他们路过这人都捏着鼻子绕着走,大概是嫌臭。后来肖牧野才知道,因为徐山川以前整天吹牛,说自己从前是个小老板,有点小钱,不过运气不好,后面投资失败了,钱全被自己败花光了而已。
      问题就在于,没人信。
      徐山川总是跟肖牧野扯东扯西,说到底是因为,他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
      肖牧野这高中生,看起来冷淡,固执,不近人情。说到底,他比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好太多太多。
      人总想成神。
      而一旦成为不了之时,人们便厌恶它,憎恨它,唾弃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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