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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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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好长。
走了一路,快到家之前,肖牧野实在忍不住了,索性直截了当道:“赵鹊炎,你有心事。”
被喊到名字的人抬起头,将手从校服口袋里拿出。肖牧野盯着这人手心塑料包装早已经皱皱巴巴的真知棒,眉头不自觉拧起,“你,不是不爱吃糖吗。”
“别人送的?”肖牧野只能猜到这儿了,况且第六感告诉他,送这人糖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赵鹊炎点头,算是承认了,“嗯。”顿了顿,他又补充着,“不熟。”
这话倒是不假,肖牧野看得出来这人没骗他。于是他淡淡应道:“成。”但似乎又不只是“不熟”那样简单,因为他压根就没见过赵鹊炎吃那根真知棒。
他也确实没有。赵鹊炎手抖了抖,烟灰落下,唇齿留下水蜜桃香精味,听着身旁的人吐槽。
“喂,你走出失恋阴影了?”封鹤目色淡淡,望向不远处逐盏亮起的路灯。
他点头,“嗯,我其实...”
封鹤抬起头,下意识道:“什么?”
“...没什么。”他说。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只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烟雾缭绕间,封鹤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试图扫清自己的困意,“好他妈困,回学校吧。”
赵鹊炎迈开脚步,耸了耸肩,试探性问着:“你,好了?”
“早就没事儿了,想什么呢,我是会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垂头丧气的人吗,真是。”封鹤嘴角弯起,最后一点情绪也随着话出口的最后瞬间烟消云散。她眯了眯眼睛,瞧见不远处的公交车,人挤人,这个时间刚好赶上下班通勤,怕是上不去。
算了,走回去吧。
“不坐车?”赵鹊炎指了指路过的公交车。
封鹤摇摇头,“不坐了,太挤,我宁可费腿。”顿了几秒,她又说:“不是一路吗,正好一起走回去。”
“哦,哦好。”赵鹊炎抿唇,点了点头。
封鹤忽然“啧”了一声,她抬了抬眼,不甚在意道:“我发现你现在反倒和高中那会儿差不多。”
身后的人脚步顿住,似乎连呼吸都一滞,“什么?”
高中,失恋之前,失恋以后的赵鹊炎,都不太一样。她早已经察觉到了这点,但硬要是扯上关系,封鹤反而觉得现在这个更像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但现在的封鹤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琢磨那些,因此她只随口问了一嘴,答案什么的都没不重要,好奇更多。
“我说,现在的你,才让我觉得我以前和你认识。”封鹤的声音似乎能穿透一切,直直敲打在赵鹊炎心间。
他眸色发颤,几乎失去任何反抗能力似的,那目光他曾经,见过的。
“不是科任老师,而是班主任让你这么干的?”
“那提前祝你,成为淮滨十中的文科状元。”
隔了四年,眼前人和高中的封鹤逐渐重合,她嘴角轻轻勾起,眸色深邃,深不见底。
赵鹊炎手心渗出了汗,还想说什么,却觉得任何词语在这种情况下都显得苍白。她只是抬起头,对上面前人的目光,“你...”
对方大概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她偏了偏头,笑了,“当我随口说的。”
“...”赵鹊炎只感觉来自对方身上的压迫感一瞬间消失不见,他深呼吸,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火,叼在唇间,提着的心脏也终于放松下来,连出口的话都轻松许多,“我真服了,封鹤。”
“你别吓我行不。”他拍了拍胸口,发丝扬起,长发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嘴唇苍白。
封鹤已经走出了好远,她双手拖着后脑勺,边走边哼着歌,那模样云淡风轻,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全然来自于身边人的幻想。
过了很久,赵鹊炎才听见对方开口,她说,“如果可以,做自己。”
他眸色微动,却始终未应。只记得,那晚的月亮很漂亮,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圆的月亮,也或者是,他很久很久,没敢望天。
月亮如此皎洁,他常常自卑。
水蜜桃味在唇间爆开,烟盒空了。林祈遥说过,爱是控制,爱是占有,爱能让人甘愿赴死,她说,赵鹊炎永远不会懂这些。
他那时,又回答了什么呢?
封鹤手机屏幕亮起,她看了眼来电提示,嘴角一抿,按下接通键,“喂,呆头小孩儿,干嘛?”
“为什么叫我呆头小孩儿。”肖牧野虽然早已经熟悉了这个称呼,但难免心中仍留有疑问,“我挺聪明的,大家都这么说。”
...这厚脸皮,我靠,就算是最狂妄时期的封鹤也未能与之匹敌,她一脸无奈,“谁说的?”
“他们,很多人。”肖牧野认真回答着,“以前孤儿院来领养的夫妻,都说我虽然很聪明,但确实不近人情,养不熟。”
封鹤嘴边一句“傻X”差点没说出来,手机就没拿住掉了,她捞回手机,捂住半张脸,闷闷道:“这话不是在夸你。”
“我知道。”对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又说:“但是事实。”
“谁说你不近人情的?”
封鹤把烟掐灭,直接扑到床上,头埋进被子,含糊不清道:“净瞎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又再次开口,“你不这么觉得?”
被褥与肌肤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天黑了大半,外面的虫子百无聊赖地叫个不停,吵得人心慌。封鹤转了个身,没好气儿道:“废话。”
“都说了,看人要用眼睛看,用心感受。”
肖牧野拿电话的手险些不稳,笔尖落下,白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不规则排列,像极一个个冲破牢笼的猛兽,挣扎着,撕咬着,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白纸角落那串电话号码上。
“封鹤。”他喊她的名字。
“我靠。”封鹤刚要挂电话,被对方突然这么一句差点吓个半死,她神情激愤,困意也一扫而空,“干毛线啊,吓死我了。”
对方的呼吸深沉,连语气都沉重了几分,“我有事儿瞒着你。”
原来是这事,封鹤想把手机丢了,但还是忍住了,她无奈地应了声,“我知道。”
肖牧野一怔,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将听筒靠近自己耳边,疑惑道:“什么?”顿了顿,他又试探性问道:“你知道...什么?”
“崔秀丹,王海波...”停顿几秒,见对方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封鹤撇了撇嘴,淡淡说道:“还有你妈妈,除去这些你和我提过的,就只剩下一个相关人了。”
“你的亲生父亲,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我想...灰姑娘的故事,没那么简单吧。”她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平静,几乎没有一丝波澜。
“...”
肖牧野瞬间僵在原地。
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两人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最后还是封鹤率先打破了沉默,“喂,不是吧,早知道猜中会让你这么尴尬,我就不说了。”
诡异,十分诡异。为了等待对方回答,封鹤差点睡着,谁知道眼皮就快合上了,对方才开口,“封鹤。”
某人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她捂着胸口,强按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压制怒火道:“...肖牧野,你下次开口之前,给我个心理准备,成不?”
“哦,好。”肖牧野还想说什么,却被电话那头打断。
“喂,呆头。”
封鹤深呼吸,话锋一转,继续道:“我还可以继续猜。”停顿几秒,她仿佛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我不想继续了,因为我觉得这答案和我有关,或者更具体的,和我身边人有关。”
那人笔尖一顿,脊背发凉。
封鹤话音极轻,但每一个字又准确无误地敲在肖牧野心上,“肖牧野,只有一点——你可以瞒我,但不能骗我。”
“后果,你知道的。”她靠在床头,轻飘飘地说着。
月光透过窗子倾泻而下,漂亮极了。
“好。”
他说,“封鹤,我不骗你。”
那天晚上,封鹤做了一个梦,大概她三四岁的时候,他们还没搬到夜蔷薇,老房子靠在火车轨道附近。梦里那天,是封鹤的生日,她的身边有方灵,有封勇,他们一起给自己唱生日歌。火车刚好驶过,震得房子直响,屋里的那些破烂玩意一起咚咚打节奏。
那时候的封勇还会自卑,他说自己没让一家三口过上好日子。那时方灵说不怕,总会好起来的,人只要肯努力,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后来日子真的好了,封勇去东阳市做生意,逐渐有了起色,夜蔷薇开张,家中开始富裕,但封勇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他说忙,走不开。
后来,方灵就病了,开始只是头痛,封鹤还以为她是熬夜看店落下的毛病。直到一次,她直接在前台晕了过去,等封鹤赶到医院,方灵已经从医院出来了。她笑着挽起封鹤的手,无奈摇头,“没事,就是神经性头痛,咱北方人很多都有,纯粹是平时冻的。医生说多休息,少熬夜,看来以后是要招个人帮忙看店了...”
“真的?”封鹤半信半疑地望向她,“报告单呢?”
“就拍了几张片子,没啥好看的。”方灵猛地掐起封鹤的脸颊,恶狠狠道:“小崽子,你又给我逃课是不是!下次不许偷跑出来!”
封鹤撇了撇嘴,无奈道:“我请了假啊,但老师觉得我肯定是骗她,不给我开假条,那我有什么办法?只能偷跑出来。”
那时候,封鹤只顾着解释自己没逃课,却没注意到方灵的目光反复避开她看向别处,她仍同封鹤开着玩笑,“你这就是狼来了的故事,知道不?”
或者说,她没想过方灵会骗自己。
封鹤擅长猜测他人的心思,但从没想过方灵会瞒她,那些症状分明是脑出血的前兆。九月二十五,方灵陷入重度昏迷,当晚去世。在方灵的手机里,有两条没发送成功的短信,都是写给封鹤的。
她说,“封鹤,以后别逃课了。”
她说,“别看那么透彻,看得太清,怎么会快乐呢?”
封鹤的眼泪瞬间落下,尽管她反复欺骗自己,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但其实她很清楚,方灵其实什么都知道,她把一切都看得清楚。她知道封勇的生意为什么突然有了起色,知道了他常年不回家的缘由。
她把一切痛苦都留给自己,而她的期盼,只是封鹤能快乐而已。从那以后,封鹤再也没逃过课,她用剩下几个月,把分数提高到了一个让人难以触及的可怕高度。也因此,她成为了淮滨十中一个人人称赞的“神话”,但那神话,她并不想要。
如果可以,她愿意抛下自己的一切,换方灵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