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小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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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元一醒来时，已经闻到了煎培根的香气。她睁开眼，走下床，看到莫老五背对着她，熟门熟路在那个他帮忙改造的开放式厨房里忙活。
他光着上半身，穿着超市送的围裙，哼着小调，游刃有余地颠锅。平底锅里的鸡蛋和培根在他的动作下老老实实地翻身，他的肩胛骨随着手上的动作起伏，牵动着在他背上的那条，已经愈合的狰狞伤口。
元一靠在门旁看着他。
“醒了？”他没回头，笑着说。“怎么不再睡会？今天你又没事。”
“太香了。”过了会，她说。“做饭不关门，谁睡得着？”
他关掉火回头，走来对她笑而不语。
亲吻。
002
元一拿着那件病历翻来覆去地看。
那病历是他的，是他这次被嵌合蚁重伤的伤势病历。刚拿到时，她盯着这几页纸和恢复报告足足有五分钟，纸页翻动，谁叫都听不见。最后，她抬起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
“你现在还能站着真是万分之一的几率。”
“我运气向来不错。”他拍拍胸脯。
她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又翻了几下，问：
“你徒弟和诺布还好？”
她是个拿捏分寸到极致的女人。
他专门等事情处理完，身体也恢复了差不多回来的，本以为瞒天过海。她站在火车站等他，远远就看到了——直筒裤，白衬衫，正接着不知道哪里的重要电话，刚好也张望到了他。
她朝他招招手，挂断电话。
拥抱，表述思念，从火车站坐上汽车，汽车到家，两人都聊得投入。元一坐在他那辆大吉普的驾驶位上，车技生猛，聊天如常，莫老五看着她的侧脸，把她头顶的墨镜摘掉检查。
“我和你说了这个墨镜可是好东西，你给我搞出来个划痕。”他兴师问罪。
元一暼他一眼，嘴角是笑的。“送过来了就是我的了，随我处置；难不成你想让我完璧归赵？”
“我是指望你做个好家长。”他夸张地叹气。“这可是老子亲手做的好东西！全世界就这一副！要是坏了天王老子也修不好了！”
“你比天王老子厉害。”元一看着路况。“哪儿磨损了？我可不记得我怠慢过。”
“我说有就是有。”
她对他的无理取闹不计较地笑笑，她没怎么带过这副墨镜，算上今天，是第三次，平时都好好保存在墨镜盒里。正好等红灯，元一拉他过来，在他脸颊上留个亲吻。他顺势凑过去多占了便宜。
“你臭死了。”她终于皱眉，嫌弃地踩下油门。“回家第一件事脱光去洗澡，不然哪儿都不能碰。”
她说的回家严格讲是她家，他最稳定的家是船上，现在，她家也是他家，里面一半东西都是他的，就像船上也有一半东西是她的。
“你的伤没好全？”
回到家刚关上门，元一在他背后忽然说。
他回头，语气如常道：“这都没瞒过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双绿色眼睛依旧平静地望着他，她把脚依次放进拖鞋里，轻声道：“出站的时候。”
003
元一和莫老五达成了一种默契。
他们不多问对方的事业，但会主动分享给对方那些工作里或大或小的事；他们不多管对方的事，但有些时候又插手得让人只能妥协。
元一应莫老五要求，家里必须常备五件当年同款的海绵内衣，称为“战斗内衣”，出去执行任务要求元一必须穿这款，因为这是负责在危机时刻保护她的烟人的“家”。
“荒唐。”元一冷笑。
“你买不买？”莫老五威胁。
“不买。”元一脖子硬着。
“就知道你不买。”莫老五也冷笑，忽然从背后拿出十件五颜六色的海绵内衣扔她身上。“老子已经买好了。以后你出任务，你，内衣，老子的烟人就是一个完整的team，听到没有。”
“你买这么多颜色干什么？”元一嫌弃地拎着，兴师问罪。
“呵。”莫老五甩甩头发。“雨露均沾。”
“可以。”元一拿着这一把想了想，索性大方接受。“但我有条件。”
“领导请讲。”莫老五抱着胳膊，眼神耐人寻味。
“你在外面受的无论大伤小伤，回来都要告诉我。如果很重住过院，病例报告都带给我一份。故意拖很久才说或是觉得小题大做不说，亦或是藏着被我发现了…”元一拿着那一把五颜六色的内衣。“它们全进垃圾箱，谁爱穿谁穿。”
莫老五把他们这场关于安全与健康的谈判结果称为“内衣与病历协议”，是两人继“海陆互通协议”后二人签订的又一个看起来格外愚蠢的东西。莫老五声称这些协议是他们感情的证明，而正式交往的这两年里，两人的确恪守得很好。当然，这种离谱的东西不止两条——有一个本子专门负责记录他们之间的一切协议，而每一条协议下都有两人按的指头印。莫老五曾拿着本子对着这一页赞叹：就像签了卖身契！
004
莫老五长期留给了元一了一个烟人。
这个烟人在元一出任务的时候陪她一起，他有事的时候陪她一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依旧存在。一次亲热的时候，元一喊了停。
“你的小替身还在我内衣里。”她低头，拍拍前胸。
“……草。”莫老五抓抓头发。“搞半天我刚刚在亲它？”
“你终于觉得它的存在很奇怪了？”元一逗他。“怎么，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你让它出来。”莫老五没回她，他只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
元一对内衣弹了个舌，烟雾静悄悄地朝旁边飘了出去，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莫老五抱着胳膊打量它几眼。“它已经不关我什么事儿了。”他咧嘴笑笑，新奇道。“它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你的气息。”
“这次在外面，我给它补充过两次烟。因为看着有点脏了。”元一拉上衣服拉链，坐在他腿上。“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不会，和这个没关系。”他抱着她。“烟人的驱动核心不在烟雾，在的是我构成的[气团]。可能和你呆久了，它吸收了一部分你的气息自主中和了，所以我一时也没发现。”
“你一点也不意外嘛。”
他扭来头。真假不明地说：“老子爱你，老子的烟人也会爱你，爱能催生各种奇迹和意外。”
“有点恶心了。”
“啧，那我把它散掉。”
“不许。”元一伸了个尽兴的懒腰。“它现在是我的帮手，已经能分清很多药物了。我怕换个新的又要从头教了。”
“啊？”莫老五难以置信，棘手地盯着它，盯了会，他忽然大笑起来，让元一示范给他看。这个烟人在制作之初就设定了[听从元一指令]的气团内核，如果元一命令他做到什么，逻辑来讲学会认识医用药物确有可能，但学习能力十分有限。
“别舍不得。”莫老五拍拍她。“我给你烟人是为了保护你，没了我再给你个新的，一个比一个聪明。”
005
元一曾一度觉得莫老五给她的烟人越来越通人性了，他在前往NGL参加那场任务前给她的7号烟人更是。
“6号不能满足的这个7号应该都能满足，这是我专门好好做了半个多小时的迭代版。”莫老五那天忽然把烟人领给她。
元一拿着医学杂志，不明所以地说：“6号还没死呢。”
“好的既然来了当然要用。”他理所当然地指指7号，像是故意显摆道：“快，试试记不记得住怎么收拾你的资料帮你找药。我觉得这个非常成功。”
“你今天有点奇怪。”元一打量了一遍烟人看了回来，眉尾爬上了些不易察觉的疑虑。
“你又神经质了。”他不耐烦地过来按着她肩膀把她带到烟人面前，猴急地说：“快，还是只听你的。”
元一抬眼悄悄打量他一瞬，索性笑着试了试。
他那几天忽然开始悄悄去天台抽烟了。元一能想象到那个样子——他坐在地上，庞大的烟斗由他轻而易举地举着，一抽就是几个小时。
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人戒烟都不现实。
那几天他背着她在楼上抽，她背着他在楼下抽，看着同一轮月亮。
“小七。”元一对着窗外吐烟，喃喃道：“他是不是在楼上？”
刚入职的7号没什么动作。
元一看过来，无可奈何地说：“你的前辈6号可都会告诉我，你真的比它聪明？”
忽然，7号抬手给她比了个心。
“……”元一看着它指尖和莫老五的同款比心被无语笑了。“这就是你的优化点？”
7号扎了个马步，两条胳膊展开，中间的区域有烟雾慢慢组成了点晃晃荡荡的字。元一眯着眼睛，想看看新助手给自己展现了什么才艺，仔细辨别一番，发现是：爱上你，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
元一弹弹烟灰。
挺好，更有人文关怀了。
“所以他是不是在楼顶抽烟？”
7号点了头。
其实不问她也知道。很奇妙，或许和莫老五先前说的一样，跟随她的烟人会沾染她的气息，而和烟人在一起，她自然也能感知他的气息。
006
“我账户下面有一半资产是你的名字。”几天后的夜里，莫老五像交代临终后事一般忽然说。
元一睁开眼睛，用她医生的口吻判定道：“你果然要死了。”
“呸！我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吗！我这是以防万一！”他在她背后没好气道，声音嗡嗡的，一条胳膊一如既往搂着她。
很重，但已经习惯了。
她扭过来。“很危险？”
他想了想。“…嗯，可能很快，也可能非常棘手。无论怎么说，都事关人类安危。”
她垂下眼睛，慢慢转过来躺好。他看着她那对儿睫毛，底下透着点若有若无的绿色，依旧寻觅不到太多情绪。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带有危机感的话，可能和这个有关，在她长久的沉默里，他清晰，明确地感受到了她表象下隐隐的不安。她呼吸的起伏似乎变大了，每一个平常的动作，似乎都在放大她若有若无的担忧。
他们都不开这种生死攸关的玩笑，元一敢开他生气，他开元一生气，都经不起。
“所以你才更新了小七给我？”她深吸一口气，把他胳膊也慢慢顶了起来。
“算是让你磨合磨合。”他咧嘴笑，摸着她胳膊。“怎么样，发现了么，7号有点性格的。”
“看出来了，像你。”她又露出招牌冷笑，但手也搭在他的腰上。“够土的。”
“怕你无聊，让它逗逗你。”
“你现在说话真像遗言。”元一慢慢收起笑容，抬起眼睛。“给我个准话。是不是九死一生？”
莫老五揉着她的手摩挲，慢慢道：“不知道。但这事我必须去。拿酷戮秀托那两个小子也想去，还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能耐。”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他补充：“很紧急。”
“你这也太急了。”元一说。
“知道你那几次临时出任务多不干人事了吧。”莫老五趁机数落。“我生气你还有理了。”
“我没生气。”元一不在意地说。“我也不稀罕你的钱，反正都是你找银行拿的。别钱来我这儿了把你外面的仇人也引来了，全投给你那些海洋环保生物救助去吧。”
“嘿，给定你了。也不可能不安全。你男人什么时候不周到过？不想要就捐了，签你名字我就没打算改。你哪个项目拉不到投资，老子这半个金库都给你用，现在不用以后用，总有一天用的到。”
“行。赶快走，走了我就拿你钱去包养小白脸，包养几个年轻不土的，随时身上都香喷喷的，我各个地方都养一个，去哪儿有任务就去找哪个小白脸，你快去吧。”
莫老五朝她屁股猛扇一巴掌，元一疼得也狠狠跺他一脚，又被他拎着脚踝在屁股上打了好几个巴掌，两人把被子折腾得奇形怪状。“又说什么屁话呢？欠收拾是不是。”莫老五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
元一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也不留情地使劲儿扯。“你死了塞我钱还管我？呸！”她也咬牙切齿。
“老子没说会死！是正好借这机会算算账！以防万一！”他抓着她扯头发的手掐。“你这头倔驴又倔上了！什么时候能改改？！”
“可以写我名字。”元一手和嘴都不依不饶，力气和语气都斩钉截铁。“现在我不要，你回不来这钱我不沾，谁稀罕谁要。回来了再说写我名字的事，起床给我看看现在你账上总共多少钱，给我立个字据，回来了敢少算一戒尼我都跟你没完。”
“好好好，听你的！松开手！老子要被你抓秃了靠！”
虽然头皮都要被抓掉了，但听到她这么说莫老五心里还挺舒服的，他笑着躺床上叹了口气，感叹她“真不聪明。”。
元一没理。她现在挺想抽烟的，非常想。她问莫老五抽不抽，两人坚守着［不能在床上抽烟］的铁律，在窗户前一人点了一根，明月高悬。
“明天你是不是还要上班？”他问。
“不上。”元一说。“原本咱们不是说好了这周要去海上玩儿？我假已经请好了。”
“…哦，忘了。”莫老五揉揉额头，把她搂过来。
“知道你担心老子。放心吧，回来继续带你去海上玩儿，老子什么时候不靠谱过。”
“知道。”她淡淡地说。“任务有期限吗？”
“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就是期限。”
“能联系你吗？”
“尽量不要。”
元一抬头看过来。
“我怎么知道你是死是活？”她问。
“…不是有7号嘛？你能感觉到我的，和我能感觉到你一样。”他低头，对她轻轻说。“我结束了会第一时间和你联系。”
元一沉默了一会，清了清嗓子。
“抽完烟别忘立字据。”
“……”莫老五苦笑。“遵命领导。”
罢了，他们就是这样的。哪有什么哭哭啼啼的。
……
妈的，白给钱都不要，蠢货。过了会，他没好气地想。
临行前立遗嘱，搞什么呢，傻逼。过了会，她也没好气地想。
007
莫老五杳无音信了三个多月，她也出去忙了三个多月。
小七是个很不老实的烟人，会偷偷跑出来给她泡咖啡。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一夜没睡写文章的元一对它兴师问罪。一旁的电视里正播放着东果陀共和国以及各地嵌合蚁相关的新闻。“你不能让别人看见。”
小七端着咖啡，给她摆了个大威天龙。
“……”元一面无表情地盯着它。“别转移话题。”
小七收起动作，谨小慎微地把咖啡放在她身前，走到床边指指，意思是要睡觉了。
“知道了。”元一叹了口气，端起咖啡。“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她抿了一口，直接吐了出去。
“你用凉水冲咖啡？！”元一震惊地问。
小七人畜无害地走过来，迷茫地看看咖啡，看看她。
元一揉了揉太阳穴。“算了，还没教过你。”她把它带来咖啡机前，命令他按照那几个流程来做。
“记住了吗？”她问。
小七给她比了个爱心。
“……”元一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重新给我冲一杯，如果错了，这杯咖啡你喝。”
元一靠在旁边，看它行云流水操作着记住的步骤。
“他还好吗？”她轻轻问。
烟人扭过来，身体里的烟流动着。
它从头顶给她比了个心。
元一疲惫地笑笑，不以为意道：“他说他通过你看不到我，但能感知到我，真的假的？真的点头，假的摇头。”
小七没有动作。咖啡机发出声响，它低头端起咖啡，双手递过来。
它点点头。
“挺好。以后我指使你冲咖啡，你才可以冲。”元一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转身走向办公室的小床。
“我睡会，拉上窗帘。”
元一躺在床上，光源逐渐消失，小七拉上两边窗帘，静静地走回来。
她看了它一眼，闭上眼睛，把被子掀开。
“回来吧。”
她感觉到它重新进入内衣里，环绕在她身前，带着和她不同的心跳。
这股心跳在七月下旬激烈地抽动了片刻，抽动得让小七摔碎了她的药瓶，跪在地上，身体的烟雾时聚时散。
元一喘着气，拿着香烟，心惊胆战地蹲在它旁边。她拉着它的手，眼看秒针的指针过了一圈又一圈。
半个小时后，小七恢复正常，若无其事打扫着地上的碎片。
元一盯着小七，拿着手机，抽了一夜的烟。就像在一线等朋友的生还消息一样。
两天后，她收到了莫老五的短信。
「什么时候我去看看你？」她问。
「不了，还有很多事没解决，现在很不安生，过几天我给你打电话说。我已经安全了。」
008
莫老五回来这天夜里，窗外的月亮依旧亮，元一躺他怀里，手绕来他的背后，磨蹭那条疤。
“那天晚上，小七差点散掉。”她说。
“你也盯了小七一宿。”他答。
他们都笑了，抱在一起。
“是不是害怕啦？”莫老五调侃她。
“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小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