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驯养指南》玉子迷

2、拜神（二）

　　南青宛来云白镇的第一天是在狭窄的出租房中度过的。

　　她过了二十多年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生活，从来没有住过如此简陋破败的屋子，这房间甚至还没有她的洗手间大，墙上还长着密密麻麻青绿色的霉斑

　　潮湿闷热的屋子让她整个人都没有睡好，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梦中耳边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喃喃的重复念叨着什么。

　　具体说着些什么，南青宛已经不记得了，醒来后只感觉身体又重又累，像个软塌塌的面条，使不上劲。

　　这感觉让她熟悉。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体温计测了一下。

　　37.8°

　　有点低烧，估计是从十五区来到三区连夜颠簸，再加上水土不服导致的。

　　南青宛坐在床上思考了半个小时，她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有一瞬间她甚至都打算放弃了，但是手机上收到的消息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南士诚：你又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你让我丢了多大的脸，！全十五区的人都在看我笑话，养条狗都会看门叫两声，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便宜货，赶紧给我回来结婚！

　　南青宛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的伸手拉黑删除。

　　是的，她真的需要这份工作。

　　人生在世总是不得不做点不情愿的事情，哪怕南青宛生来就是千金大小姐，身份容貌智商样样不缺。

　　老天偏偏看不惯她过的这么顺利，给了她一个糟糕的父亲。

　　要么回去老老实实结婚，要么就如未婚夫林知节所承诺的那样，只要她在这里出差满一个半月，他便主动解除婚姻。

　　虽然南青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好在从不撒谎应该是林知节剩下的唯一优点。

　　起身吃了颗感冒胶囊后，她换好衣服朝着手机上发过来的工作地点前进。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天空阴沉沉的，雨丝落在南青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晕染出一小块湿迹。

　　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她在这样闷热的六月天罕见的感到深入骨髓的阴冷。

　　-

　　南青宛这次出差的地点是一座疗养院，坐落在云百镇的边缘，靠近重重大山。

　　疗养院通体白色，呈巨大的半圆形庄园建筑，竖立在青黑色的群山中，远远看去宛如一个怪异的白色墓碑。

　　她到的时候，周云彤打着伞站在大门栏杆旁，她无聊的撑着下巴，看来看到南青宛的时候眼睛一亮，撑着伞小跑过去，两条麻花辫在身后一甩一甩，活泼又靓丽。

　　“南医生。”她短促的叫了一声，见南青宛衣袖潮湿，连忙将伞往南青宛头上倾斜，“您怎么没打伞啊！”

　　南青宛蔫蔫的吐出两个字：“忘了。”

　　她确实是忘了，临时决定来这里的前一天晚上，南青宛刚刚从订婚宴上跑掉，浑身上下只有几百块钱，压根想不起要买什么雨伞，就连衣服都是在汽车站附近的摊位买的。

　　周云彤丝毫不介意南青宛略显冷淡的态度，她生来活泼热情，走了一路说了一路话，南青宛很快就和她熟悉起来，周云彤对她的称呼也从礼貌的南医生三个字变成了南姐。

　　而南青宛也打量着疗养院内的环境。

　　很难想象这里面空间这么大。

　　疗养院虽然坐落在偏远的云百镇，但里面的设施完备，空间极广阔，不仅有漂亮的花园还有石雕喷泉，鹅软石小路的两边甚至还种满了茉莉花。

　　如今正值六月，临近开花季，不少白色的花骨朵都从绿丛中冒出来，含苞待放，空气中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味。

　　南青宛闻到了这股香味，原本因为发烧晕乎乎的脑袋更加昏沉了，因为身体难受，她格外沉默，静静的跟在周云彤后面。

　　两人来到一楼的办休息区。

　　这里原来是上一任主治大夫的房间，但对方在这里呆了没几天，就因为嫌弃云百镇的条件找了个机会调走了。

　　桌子上还堆放着不少书籍和资料，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南姐，这是你的休息室，不过很久没人住了，可能需要打扫一下。”周云彤挠挠头说道。

　　“不过咱们这平时没什么事，等会我叫人帮你稍微整理一下就行。”

　　见周云彤说完，南青宛才将自己心中藏了很久的疑问问出：“这一路我怎么没看到什么病人？”

　　甚至没有什么人。

　　整个疗养院空荡荡的，安静的只有雨落的声音。

　　她一开始以为下雨天病人都在房间里，但走进来发现屋子里也是空荡荡的，有些地方甚至落了很厚的一层灰。

　　偌大的建筑中只有她和周云彤两个人穿行着。

　　这就有些奇怪了。

　　周云彤瞪大眼睛，看起来很惊讶：“南姐，总部的人没有告诉你这里是......”

　　她刚说到一半，电话铃就响起来。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周云彤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啊！怎么会这样？我今天早上明明给他注射过镇静剂了！”

　　“现在？可是我这边......”

　　对面的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周云彤慌慌张张的应答道：

　　“是......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挂完电话，她一脸抱歉的向南青宛说道：“南姐，出了些事，你先在这等我会，我马上回来。”

　　也不待南青宛开口说什么，她便火急火燎的从门口跑走，两个麻花辫几乎要甩的飞起来。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南青宛一个人。

　　她头疼的厉害，好像脑袋被劈成两半里面塞进去一团棉花，浑身还止不住的发冷，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南青宛也不嫌弃沙发上的灰层，拖着身体靠在上面。

　　她本来是想缓会，但早上吃的感冒胶囊似乎此刻开始发挥作用，眼皮越来越重，她的头也越来越低，最后竟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半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

　　半梦半醒间，南青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南医生，你怎么在这睡着了，醒醒，别睡了。”

　　南青宛睫毛抖了一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周云彤正坐在她身旁，两颗黑漆漆的眼珠正瞧着她，面带关切。

　　“你怎么了，脸好红，是不是不舒服啊？”

　　说着，她抬手想摸摸南青宛的额头。

　　南青宛下意识的向后躲避，她一向都不太喜欢和别人的身体接触。

　　周云彤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中。

　　南青宛适时的开口说道：“只是有些低烧，已经吃完药了，没什么大事。”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点尚未脱离的睡意。

　　周云彤若无其事的笑了一下，她将手收回来，挠挠头说道：“我倒是忘了你自己就是个医生了。”

　　“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刚好到中午十一点了，我带你去吃饭怎么样？”

　　中午？

　　南青宛迟钝的眨眨眼，她记得自己的到疗养院的时候才九点多，现在已经到十一点吗？

　　她睡了这么久吗？

　　“我们疗养院的饭菜很好吃的，一起去尝尝？”

　　南青宛想了想，点点头，又问道：“刚才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周云彤忧愁的叹了口气：“一个病人刚好发病了，院长叫我赶紧去看看，不过现在已经解决好了。”

　　两个人边聊天边朝食堂走，大多数时候是周云彤在说，南青宛时不时嗯一下，表示她在听。

　　餐厅中正值饭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人们安静规整的排着队。

　　南青宛一走进食堂，就感觉到不对劲。

　　太安静了，安静到甚至有点诡异的程度，连带着南青宛的脚步都放轻。

　　但即使这样，那些病人们还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声音，他们宛如厂家批量生产的机器人一样，齐刷刷的转头盯着她，眼神不带着一丝感情，漠然又僵硬。

　　南青宛被吓了一跳，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为什么病人们都这样盯着她。

　　好在周云彤及时开口：“咱们院内很久都没有见过新医生了，病人们这是好奇呢！”

　　她的这句话一说完，那些病人们就仿佛收到了某种讯号，漠不关心的收回眼神，安静的低着头。

　　这让南青宛感到一丝说不出老的古怪，就好像周云彤是这群病人的中枢控制者一样。

　　周云彤主动解释道：“这些病人虽然有时候挺奇怪的，但是相处起来，你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挺好的......南医生，你身上好香啊。”

　　话题转的太突然，南青宛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下，伸出手臂闻闻衣袖，只闻到一股十块钱五包的廉价洗衣粉味道。

　　这还是她昨天来到云百镇之后，在镇子上唯一的超市采购的。

　　“香吗？我怎么没闻到？”南青宛纳闷的问道。

　　周云彤没说话，她缓缓咽了一口口水，眼神止不住的向南青宛身上漂浮着，就像受到了什么致命的吸引力。

　　“很香很香。”

　　周云彤的声音略微低沉，说完，她像是无法忍受的起身，朝前面走去：“我先去帮你打饭。”

　　座位上只剩下南青宛一个人，她使劲嗅着衣袖，还是没有闻到周云彤说的香味。

　　到底是什么香味？难道洗衣粉的香精味？南青宛百思不得其解。

　　而周围的病人似乎因为周云彤的短暂离开变得躁动起来，他们轻轻在空气中嗅着。

　　“好香啊.......”

　　“什么东西这么香？”

　　“是谁的味道？”

　　“要是能吃一口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其中一个病人用力的吞咽下口水，他在空气中耸动的着鼻翼，颤抖着朝一个方向望去。

　　他直勾勾的盯着南青宛的背影，双眼发红，情不自禁的抬脚想要往前走。
　　就在他即将迈出脚步的时候，周云彤端着餐盘回来了，她轻飘飘的望了一眼病人，病人恍若畏惧的顿住了，僵硬的将脚收回来。

　　食堂的菜式很简单，两荤一素，还配着一碗丸子萝卜汤。

　　周云彤将南青宛的那份推到她面前，说道：“食堂的丸子汤特别好喝，我特意多打了一份，你尝尝。”

　　食物的香气铺面而来，南青宛望着铺在汤水上的金色浮油，不知道为什么头晕的更厉害了，甚至还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恶心，原本剩下的一点食欲也消失殆尽。

　　她摇摇头，神色恹恹，低垂着眼拒绝道：“我不太舒服，你先吃吧。”

　　周云彤神色微动，她轻声细语的劝说道：“怎么能不吃饭呢？你这样身体是受不了的，食堂做的丸子最是滋补了，我看过很多不舒服的人，只要吃了这丸子没过一会就好了。”

　　说着拿起勺子挖了一个丸子放在鲜红的嘴中，周云彤森白的牙齿咬穿肉丸，发出细细的咀嚼声，她一边吃一边陶醉的说道：

　　“真好吃，你快尝尝吧，只有吃了饭病才能好得快，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说不定吃完饭，你的病就好了。”

　　听着周云彤的催促，南青宛只得拿起勺子，她盛了一个肉丸，肉丸白滚滚的，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肉香味，那股香味穿过鼻腔，勾起南青宛零星一点的食欲。

　　好像真的很好吃，要不把尝尝吧？

　　这样想着，她抬起了勺子。

　　周云彤目不转睛的盯着勺子，勺子离南青宛的嘴巴越来越近，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幽暗。

　　南青宛微微张口，想要吞下这丸子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丝红，仿佛电影卡帧了一秒，世界镀上了一层血色的红。

　　就在这一瞬，她的手顿住了。

　　周云彤直勾勾的盯着她，着急的催促道：“快尝尝啊！”

　　南青宛缓慢的眨了眨眼，周遭又恢复了正常，她抬手揉揉胀痛的太阳穴。

　　是错觉吗？

　　但不知怎么的，她完全不想吃了，索性放下勺子，淡淡的说了句：“抱歉，你先吃吧，我没什么食欲。”

　　周云彤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依旧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

　　“尝尝吧！”

　　“吃了就能好的。”

　　面对周云彤的催促，南青宛的心中罕见的升起一丝不耐烦，但她还是耐着性子，想要给这个新同事一个面子，毕竟之后她们还要共同相处两个月。

　　“抱歉，我真的不太想吃，等会吧。”

　　周云彤像是完全听不懂南青宛的话，依旧重复着：

　　“快尝尝吧！”

　　一声又一声的催促在南青宛耳边响起。

　　南青宛低垂着眼没说话，她感觉越来越不耐烦，头疼的也越来越厉害，好像有一根长针刺进脑袋里，直直的搅拌着脑髓一般。

　　怎么会这么疼？

　　她茫然的想着，但头脑却因为这股剧烈的疼痛变得短暂清醒过来，原本昏昏沉沉的感觉完全消失。

　　再次睁开眼睛，南青宛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血腥味，这味道幽幽的漂浮在空气中，这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小彤，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

　　周云彤歪歪头，天真无邪的否认道：“没有啊，只要丸子的肉香味。”

　　不可能。

　　南青宛明明闻到了，血腥味如此浓烈，几乎在她的鼻尖幽幽的漂浮着。

　　南青宛下意识的低头望了过去，看清桌面上的东西后，整个都僵住了。

　　那哪里是什么肉丸，分明是几颗血淋淋的眼珠。

　　肉红色的眼珠子躺在碗中的血水里，几只白胖的蛆虫在血水中蠕动着，里面还漂浮着一些看不出来源的肉沫和骨渣。

　　周云彤嘴角微微上翘，她像直勾勾的望着南青宛，两颗眼珠黑漆漆的：“怎么了？”

　　南青宛没说话，她也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胃里翻滚，一股呕吐的感觉从嗓子眼冲了出来。

　　但是她还是没有吐出来，因为她又看清楚了周云彤的脸。

　　她脸上的肉呈现一种青色的灰败，整个人像是一个风干的尸体迅速干瘪了下来，偏偏嘴里还嚼着东西，血汤给她的腐烂的唇瓣染上一抹血淋淋的红。

　　周云彤还幽幽的盯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大，两颗突出的黑色眼珠小幅度的抽动了一下。

　　“怎么不吃啊？明明很好吃的。”

　　她的嘴里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抬手将，抬手拿起勺子贴近南青宛，勺子上面还盛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珠。

　　南青宛瞳孔骤然紧缩，脸色刷的变得苍白。

　　铁锈味扑面而来，她想都没有想便起身躲避。

　　下一秒，刚抬起的腿便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怎么都挣脱不住。

　　南青宛低头望去，原本是大理石瓷砖的地面伸出无数只手，牢牢的握在她的脚腕上。

　　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地板不断流淌蔓延，周云彤的勺子几乎要贴到南青宛紧抿的唇瓣上。

　　那些排队的病人们也纷纷转身，静静的瞧着她。

　　南青宛难以自控的颤抖，她惊惧的发现那些病人们根本没有五官，就像是一张张空白的纸人，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密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好香啊！”

　　“好想吃！”

　　“让我咬一口吧......”

　　密密麻麻的的呢喃声在耳边重复着，就像很多人在絮絮叨叨的说话，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扭曲成一团。

　　他们笑嘻嘻的说道：

　　“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