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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从白天到夜里,北城的灯火没有暗下过。

      北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先是禁军冲了进来,又是阮氏部曲冲了出去,再是楚州的士兵风风火火的跑了过去……
      当真是一场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江柔添了第二壶茶。

      炉子烧得热了,底下烘着芋头和山药,趁着热乎时掏出来,剥了皮便是软糯的馅儿,配上一口热茶暖和到了心底。

      他是心态极好的人,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大条,等真的火烧到了面前恐怕都未必会急。

      他擦了擦指尖,道:“家中子侄今已十五六岁,见了人命皆惊惧失色,今后又如何立足?”

      他说的自是几个侄儿,早早的被家仆护送回去,有聪明些的觉出异常,非要回头看看,结果看到两方兵马交战,那血哗啦哗啦一溅,便吓得失态了。

      江慈道:“该罚。”

      “大兄素来仁厚,”江柔道,“惯得小郎太不经事。”

      江慈无言。

      江氏至江饶一代积攒了足够多的事功,称得上一方大族,族人便也开始过得养尊处优起来,纵是他有意一改风气,却也难以贯彻。

      “若哪日江氏也遇上倾覆之难,岂不是要如阮郎一般手足无措?”
      江柔惯来促狭,他看向一旁的阮家郎君。

      收拾收拾也是个俊俏青年,若是平日里大约也是出门婢女侍从无数的贵人,如今却面色惨白,魂不守舍,一块芋头放在手里这么久连皮都没蹭掉点。

      他听到自己被提起,连忙放下那芋头,拱手长揖。

      “多谢二位表兄搭救之恩,琅日后……日后……”
      他神色难堪,心下惘然,竟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阮氏一族何其昌盛,繁花似锦,纵是孙榕掌权,凡事也都敬着郎主三分,谁料会有今日兵戈之灾,就连手下的势力都来不及召集,直接被当做了瓮中之鳖。

      “必是因着粮草之事,请容我书信一封,寄予在外的叔父道明情形,”阮琅祈求道,“再此以前,求表兄保下我族人。”

      “老师不会动他们的,不必惊惶,”江慈叹了口气,“只是……唉。”

      他是料到了孙榕有意向阮氏动手,却没有猜到阮氏竟敢在有所察觉的情况下先一步对孙榕动手,往好了说,那是艺高人胆大,往坏了说,这是拎不清形势,也不怕惹恼了司空,反而落得个不好。

      江柔垂下眼眸。
      粮草粮草,果然真是到了紧缺的时候。

      若是论功时,大家自然其乐融融,可若是真要共克时艰时,矛盾便源源不断了。

      “你家长辈若不扣下那批粮草,倒也不至于今日之祸。”
      江柔冷淡道。

      阮琅的面色陡然一白,讷讷不敢开口。

      放在平日里,那都是寻常的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都举着那块漂亮的遮羞布,可孙榕已经被逼得掀了他们的面子,江柔的言语也毫不留情的揭开那道遮羞布。

      他羞愧难当,只道:“且容我与叔父说一下……”

      他不通庶务,竟连叔父那儿到底扣下了多少都不清楚。

      这会儿就连江慈的神色都不免带上了失望,他拂袖而去。

      等入了夜,楚州兵还在挨家挨户的敲门寻人,江慈令人在门口点了灯,小灯照亮了阀阅。
      一夜过去,无人上门。

      到第二日一早,便听到了阮氏在雒阳的全族皆以谋逆之名下狱了。

      ……倒也未必是全族,毕竟他们这儿就收下了一个阮家郎主的小儿子,谁又知那些女眷孩子会躲到哪儿去。
      传承至今的大家族,往雒阳城里丢个沙包指不定都能丢到几个亲戚出来。

      其后一连数日再无动静。

      阮氏虽大,可孙氏才是当权者,那些昔日故友竟无一人敢去为他们求情,只等着在外的阮氏族人如何表态。

      而被关起的阮家郎主也保持不住平日里潇洒出尘的模样了,一连写了好几封信,指名道姓给他在风南的族弟阮笙。

      阮氏之事尚未完,南方又传来战报,郑豫兵败,江州大乱,长沙王赵异兵入司州。
      顿时朝野哗然,公卿大夫准备骂赵异一顿给他呵斥回南疆,这个诏书愣是给他们在朝堂上磨了三天,还没写完。

      旁人急得焦头烂额时,江柔点了自己麾下的精兵,把雒阳郊外的几座山的封禁解了。

      “日后可入其中取资。”
      他对外城的流民说。

      雒阳附近的山川少有无主的,大多是世家私产,寻常庶民连入都不得入内,真到了大荒之年,平原上寸草不生,要么只得搏命入深山中寻一线生机。
      这一片儿原是阮氏的资产,本是供贵人郎君狩猎所用的地方,如今无人管制,正由得他自取。

      他放了粮,命人煮了薄粥。

      城外的守军见到是他,虽有些不愉,却也不敢与他起了冲突,只匆匆离去,大约是要和上头的人去说。

      江柔不予理会,他把许纯带在身边,让她去看。

      外城是没有高墙的,流民蜷缩在各个角落里,自北胡南下以来各地战乱不休,寒冬过后更是生者十不过二三,留下来的人却还得面临愈发严峻的饥荒。

      不过一口薄粥,却被那些人当做了救命的稻草,争先恐后的要抢,又为一旁健壮的士兵所威慑,只得排着队去取。

      而在那些角落里,许多人已经再也醒不来,更有甚者身上的皮肉竟都不见了,只余半幅骨架子在那儿,不过一眼,就叫许纯白了脸。

      她知道那是为什么,所以才会恐惧。

      这样的景象,在内城是从未存在过的,只有在外城,才会叫人真切的认识到原来乱世已至。

      “你看,他们熬过了最冷的冬天,却还是活不下去。”
      江柔的声音轻柔,眼眸微垂下竟显出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许纯无言片刻,才道:“奴……我听闻朝中已在四方筹集粮草,想来,想来……”

      “阿纯聪颖,莫非还要自欺欺人,”江柔笑了,“朝中募集粮草,可不是为了赈济灾民啊。”

      若是真想救助这些流民,何至于到今日都没有动作,朝中自顾不暇,最先放弃的,自然是这些什么用都没有的流民。

      他们一无所有,被迫舍弃家乡,颠簸流离,在上位者眼中一无是处,反而是暴乱的源头。

      前有元猛第五朗,后有赵异起兵,谁能看到他们呢?孙榕是合格的政治家,他可以制衡中枢的势力,也可以轻易的做出取舍,他需要大量的粮草再次供养一支军队去打败赵异的军队。
      这些流民本身就是被舍弃的。

      江柔回到雒阳的第一天就认知到了。
      孙榕对流民的处置消极而无为,就连极少的赈济,都是一些良心未泯的大族私下做出的。

      许纯看着那些挣扎于生死间的流民,她其实并不陌生,她远比所有人都明白饥饿的滋味。
      多年以前,她也是那样挣扎着求生,在即将死亡以前抓住了最后生的希望。

      “将军?”
      她轻声唤道。

      “大兄筹了族中今岁粮赋,得粟米可供以食,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江柔说道,“今日能赠薄粥使其生,却不能日日如此,他们若想活,须得真正安定下来。”

      许纯似懂非懂的看着他,那青年的神色仍然平静,即使站在污浊的棚下都显出一种堪称漠然的出尘。

      “给他们田地,让他们劳作,不再流浪,”江柔继续说道,“划分田地,清查人口,诸如此类。”

      “兄长的意思是……”

      “是。”
      江柔走上前,敲了敲粥碗,那些灾民便全都望了过来,这一眼便看得人失了神。

      他道:“自明日起,会有铁器耕牛送来,那两座山皆可开垦,待会吃了饭的就来这儿报备。”

      他又回头与许纯说:“你与副将同去,一应诸事,皆需过目,汇报与我。”

      他说话时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少了平日里的温和,却叫许纯不得不心头揣测起来。

      即使江柔待她再好,她心中也明了他们不是什么亲兄妹,可她偏偏半点都猜不到这人心中所思。

      “我既认了你做义妹,你便是自家姊妹了,”江柔似是看出她的无措,他难得耐心的说道,“阿父在时,教育阿姊时与教我兄弟三人时无异,望阿妹勉之。”

      他希望许纯能够学会如何在这世道上活着,并且活得更好,他不介意去教会她权术、诡计,冷血,或是更多。

      许纯有些怔怔的望着那便宜兄长。
      青年的肤色极白,眉眼间是锋锐的艳色,却也难掩疲色……若要说起来,自他回了雒阳以来几乎没什么休憩的时间。

      她收回目光,心中第一次升起心虚胆怯之情,她郑重的应是。

      江柔这才满意,他只当没看见小姑娘有些不安的神色,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方才离去。

      只是却不是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司空府上。

      他极少来见孙榕,这回竟也算是稀客。

      孙榕似笑非笑看着他,他道:“流光心善,可有些时候,实在是由不得我们心善啊。”

      他身在府上,可城外之事全都摆在了他眼前,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他唯一担心的唯有眼前此人有意养名。

      江柔道:“司空既未阻拦,想来已是默许,柔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此事。”

      “嗯?”孙榕道,“那便是为了阮家之事。”

      江柔道:“阮氏除不得。”

      他说得过于直接,又过于强硬,竟是叫孙榕一怔,继而是升起一股恼意。

      “如何处置,我自有定数,不必多言,”他说道,“且罪出有名,如何便杀不得了。”

      江柔几乎想要叹息。
      孙氏与阮氏,是有私仇的,他最怕的便是孙榕因私仇抛下他的大局观。

      人似乎一得到权势,就会飘了。
      孙榕这等谨慎了一辈子的人,得权以后行事作风也与以往差别极大,若是放做以前的他,断然不会公然抓了阮氏一族。

      杀人是最好杀的,可那些门生故吏又该如何清除,更何况……所谓斩草除根,阮氏还有不少族人在外头呢。

      他只平静的说道:“孙公,阮氏不能杀。”

      孙榕忽而明白了。
      他与江柔,没有一个蠢笨的,他慢慢坐下,神色阴冷。

      这是陈述,是警醒,也能是威胁。

      “老夫知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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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很抱歉,感觉自己写得不大符合预期,写不好原创权谋,想要退钱的读者可以在评论区留个言,我会红包返还,最近会尝试复健写完,非常对不起大家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