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云影子

1、她

　　中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我迷上了一款游戏，每天都组队去打怪。
　　段浩这厮在我怂恿下，也开始玩，还起起一个超中二的马甲叫“英雄归来”。
　　我每次见到头上顶着“英雄归来”这四个字的傻逼，我都不想承认这货是我朋友。
　　玩游戏时，认识了一个同城的女生，马甲叫飞天遁地大蜗牛，操作贼六。
　　认识之初，我还以为她是男用女号，后来语音连线，才真的敢确认她是女生。
　　因为无聊，也因为好奇，我开始想象她是什么样的女生，可能是那种剪狼尾的打扮偏中性化的，也可能是那种酷酷的御姐范十足的……
　　我的确有点刻板印象了，但是如果你听过她的声音，你也会这样认为的。
　　她的声音很冷很平静，没什么起伏，说话简短从来不废话，也从来不骂人，情绪异常稳定。
　　终于有了见面的机会，那天她说是要参加漫展的COS比赛，我提出要去给她加油助威，段浩这厮也非要凑热闹。

　　漫展上人山人海，我观察着台上的coser，猜测哪个是她。
　　这个时候，一个穿着白裙的女生像一只轻灵的蝴蝶，飘进视野里，冲我招手，“嗨，你就是程远之吧？”
　　“我是。”我讶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但声音有些耳熟。
　　她噗嗤一笑，“我是飞天遁地大蜗牛。”
　　“啊？你不是说你参加COS比赛吗？”我有点愣住了，她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说她不漂亮，而是她有种清纯干净又赏心悦目的气质，非常女性化。
　　“你说这个啊，我只是负责制做道具。”她略略侧过脸，去看台上的表演。
　　挺拔小巧的鼻子为整张脸增色不少，黑亮的眼瞳里好像盛着一洼清澈的水。
　　“哦。”我偷眼看了看她，嘴上应道。
　　平时我也不怎么和女孩相处，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
　　幸好她一直侃侃而谈，避免了冷场。
　　“苏若琳，这是你朋友吗？”一个穿着小礼服的coser，身后的天使翅膀足有两米长，格外引人侧目。
　　不知道这个女生COS的是什么角色，但是很漂亮……对，我承认，是人很漂亮。
　　苏若琳跟coser说了几句，忽地将视线投向了我，那眼神就像饿狼瞧见了羊。
　　我勉强挤出一抹笑，“怎么了？”
　　“有个coser拉肚子，程帅哥，你能不能顶一下？”苏若琳解释。
　　“我可以吗？我以前没有玩过COS。”
　　“可以可以。”她们点点头。
　　苏若琳又加了一句：“这次比赛，我们准备了一个月，不能临到最后关键时刻就失败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和她们一起来到后台。苏若琳往我手里塞了几件衣服，推我进了更衣室。
　　换好之后，我一点底气都没有，拉开帘子走出去。
　　“很合适，我给你上妆吧！”苏若琳笑眯眯地说。
　　她给我戴美瞳时，离得我很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清淡芬芳的味道。我瞧着她认真的神情，脸上忽然有点烫。
　　出乎意外地，我们这个COS团队得了一等奖，奖金是一千块。
　　我一脸懵逼地走下台时，段浩过来和我勾肩搭背，还擂了一拳我的肩膀，“没想到你还玩COS。”
　　他瞧见那个coser，惊艳地打量了她几秒，随即油腻地眨眨眼，“美女，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个妹妹我见过。”贾宝玉第一次见林黛玉就说了这话，一句话传了上百年。
　　第一个用鲜花比喻美女的人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材，再好听的歌听多了也会腻的，也难怪每个妹子都觉得“美女你好眼熟，我们哪里见过”这句搭讪很老套。
　　女生大概觉得很好笑，抿了抿弯起的嘴角，“你好，我叫唐雪。”

　　除了苏若琳、唐雪，以及那个拉肚子的coser，团队里还有四个人，众人一合计，拿了奖金，打算去搓一顿。
　　段浩非要跟着一起去，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附近的自助餐厅。
　　期间吃喝笑闹，乱作一团，段浩是个自来熟，不多时就混熟了。我跟其他人不熟，就在一旁安静吃东西，偶尔帮忙拿点饮料食物。
　　唐雪一直在拍照，可能想调节气氛，跟我合影最多。
　　临走前，唐雪搭着我的肩膀，怂恿道：“我看你天赋异禀，不如加入我们团队怎么样？”
　　我抱了抱拳，“小弟只喜欢研究物理化，不喜抛头露面，请女侠饶过小弟。”
　　“什么抛头露面，好男儿志在四方，跟了本小姐，好处大大的。”唐雪做个豪迈的动作。
　　没想到她这么说，我干脆坦白道：“抱歉，我不太感兴趣。”
　　唐雪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
　　段浩趁机说：“大小姐，你看看我行不行？”
　　也不知道段浩怎么会对COS感兴趣，估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自从这顿饭后，段浩经常唉声叹气，游戏不打了，番也不追了。
　　这家伙是个富三代，皮囊生得好，还总爱出风头，应该是人生得意，春风满面才对。
　　这种人生赢家还有烦恼，还心情欠佳，那我们这些小人物还用不用活了？
　　段浩摆出一副悲春伤秋的表情，“我心动了。”
　　原来只是思春了。我忍不住呛他，“你是鸡动了吧！”

　　难得的一年一度的暑假，要是你都没一点假期综合症，还真对不起整整两个月的假期。
　　高一开学的那天，我精神萎靡地来到新的学校，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棉布长裙的女生从人群中飘过。
　　我定睛一看，那抹白影却不知所踪，忽然有点怅然若失。
　　“程远之！”忽地听到有人叫我，我急忙转头，却瞧见一个穿着牛仔短裤和粉衬衫的漂亮女生，一头微卷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
　　不是苏若琳，是不认识的女生，可是又有点眼熟。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女生笑眯眯地边比划边说：“是我啊，唐雪，在漫展上见过的，我们还一起参加了COS比赛。你忘记了？”
　　“记得了。”原来她卸了妆是这样的。我下意识往她身边看了看，“你也是这个学校的？”
　　唐雪语气欢快，“对啊，我还跟苏若琳一个班呢！”
　　听到这个名字，有个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我的心口。
　　唐雪朝我身后挥了挥手，“苏若琳！”
　　我立即转头望去，她还是穿着一袭白色连身棉布长裙，长发飘飘。黑白分明的眼睛镶在清秀的脸上，晶亮得如同草叶上的露珠。
　　“程远之，好巧啊！”苏若琳笑了笑，“你在哪一班？”
　　“程远之！”远远地传来段浩的声音，只见一个身影飞扑过来。
　　后背被猛撞，我肩头一沉，差点把我压趴了。
　　那货向来疯得很，但是他好像安静了片刻，声音提高了些，“唐雪！”

　　段浩的春天到了，但凡靠近他，我都能感觉到一股蠢蠢欲动的气息。
　　他开始追求唐雪，一天一封情书，雷打不动。
　　篮球比赛时，段浩每进一个球，就回头向唐雪竖大拇指，一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简直可以去拍牙膏广告了。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吃天鹅的虫合蟆不是好虫合蟆。
　　其实我挺羡慕他的，反正我不敢这么高调地去追苏若琳。
　　可惜好景不长，段浩的每日情书终于有一天夭折了。
　　那天，我正在刷数学卷子，教室里响起一片哗然，只见一个梳高马尾的女生站在教室门口，正是唐雪。
　　“我找段浩。”唐雪说。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转向了段浩同学，都明明白白地透着“我们想听八卦”的意思。
　　只见段浩转过身，整了一下衣服，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教室。
　　他转身的时候，我瞄见他手忙脚乱地系上衬衫敞开的纽扣，装出一表人渣的样。
　　可能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
　　唐雪和段浩在走廊上站了不到五分钟，忽然唐雪抽身走了。
　　我不知道他们俩到底说了些什么，段浩是垂头丧脑地回来的。
　　那个傍晚，我们坐在街道边的栏杆上看夕阳西下，顺带讨论了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话题。
　　段浩听了之后直摇头，表示他要再接再厉，没有攻不下的城池，也没有追不到的姑娘，还鼓励了我一把，让我试试追苏若琳。
　　没想到被这货看穿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追女生，既没有浪漫细胞，也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苏若琳还是那种智商和美貌并重的风云人物，有种亦动亦静的特殊气质，带了一丝只可远观的疏离感。
　　鼓起勇气去她的班级找她，她的同学说她早就回去了。
　　我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往下看，底下就是车棚，就瞧见她三下两下跳下台阶，轻快地走到一辆半旧的单车前，把手中的书随意往车篓里一扔，麻利地打开锁，一阵风地骑走了。
　　前后不到一分钟。
　　我喉咙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喊住她，只是看着她潇洒地骑着单车，消失在夕阳的地平线上……

　　正所谓考场得意情场得意，高二那年夏天，我挤进了全年级前二十，而苏若琳和某个学音乐的学长谈起了恋爱。
　　据说是学长写了一首情歌，抱着吉他，当场唱，当场表白，她就答应了。
　　听到这件事时，我真想抱着吉他，跑到她面前大喊：“不就是吉他吗？我也会弹！”
　　以上仅是想想而已，我从来都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狠狠地做了一个暑假的物理题来发泄内心的愤恨，偶尔约段浩和几个朋友去烧烤店吃东西。
　　后来段浩点了几瓶啤酒，但是这东西喝不醉人，我装疯卖傻地在喝完之后，喊着苏若琳的名字。
　　这种时候，段浩也配合地大声冲天空喊：“唐雪，我喜欢你！”
　　全宇宙单恋人的境遇都差不多，九十九份的苦涩蒸馏出一份的甜蜜滋味。

　　高三时我出了国，再回国时已经过去四年了，回国的第二天正巧遇上了班级聚会。
　　从旁人嘴里，我再次听到了苏若琳的消息，她和那个学音乐的学长game over，但是又找了一个学物理的男朋友。
　　学物理，我也学物理，我是不是也有机会？
　　我瞎想时，班长推开门，却不进来，挡着门口，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猜猜谁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火红长裙的女生从他身后走出来。
　　是苏若琳。
　　她不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虽然眉目不变，却有种陌生感。
　　大家一起唱歌喝酒，都多喝了几杯。我送她出去，夜色已经很沉了，我站在路边对她说：“你要打车吗？”
　　或许是太久不见，她语气很生疏，“有人来接我。”
　　几乎是话才落音，一辆商务大奔开过来，她侧身对我说：“再见。”
　　“再见。”我看着她上了车，车里的年轻男人扭头对她笑了笑，两个人看起来很登对。
　　我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段浩走近，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
　　城市高楼林立，万家灯火仿佛翡翠琉璃，璀璨华美。
　　“你和唐雪怎么样？”我鬼使神差地问。
　　他抬头看着这个城市的夜景，“和以前一样，不过我现在还没放弃，不一定需要一个结果，主打就是一个陪伴。”
　　“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个情圣。”
　　“不是说射手座的人长情吗？我只是希望有一个机会，当她走累了，回头看的时候，不会觉得她是孤独一个人。”
　　听到他这么说，我突然心里就好过了很多，因为我发现他比我惨。
　　段浩转动眼睛，看着我，“别说我了，我以前也没看出来，原来你那么菜，连告白都不敢。”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嘴上也没闲着，“那是，我跟你本来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您不仅是情圣，还是情圣中的齐天大圣！”
　　闻言，他居然只是勾了勾嘴角，淡淡地说：“过誉了。”

　　其实段浩说错了，我也不是没有告白过，四年前的那个下午，我还是对苏若琳说了喜欢你，连“爱”都不敢说，那些想得好好的说辞也忘记了，三个字说得支支吾吾，没一点气概。
　　苏若琳也回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我只是……”
　　“不是因为这件事。”她顿了一下，盯着我的眼睛，“你知道唐雪有喜欢的人吗？”
　　后来，我才明白，她的确很聪明，在一切还没开始之前就已然抽身。
　　这世界上，又不是谁没了谁就不能活，山高水远，那些过去，毕竟都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