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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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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退去,乾清宫东暖阁内重归寂静,唯有更漏滴答,提醒着时光流逝。林正独立窗前,并未沉浸于重掌权力的虚幻快意,而是迅速将思绪拉回现实。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依旧模糊,如同隔雾看花,但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力与在清廷数十年的政治本能,他已对眼下危局有了清晰判断。
首要之敌,非城外虎视眈眈的瓦剌,而是朝堂之内盘根错节的势力,尤其是那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此人虽在方才应对恭顺,但其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与那富态面容下隐藏的权欲,岂能瞒过历经九王夺嫡、深谙人心鬼蜮的胤禛?土木堡之败,根子多半就在这阉宦擅权、蛊惑圣听之上。如今“皇兄”被俘,王振失去最大靠山,却未必肯轻易交出权柄。他经营内廷多年,党羽遍布京营与厂卫,乃心腹大患。
其次,是以首辅杨廷和为代表的文官集团。他们急于扶立新君,是为稳定国本,但未必愿意看到一个强势难制的帝王。他们期望的,或许是一个易于摆布的“傀儡”,以便推行士大夫集团的意志。方才杨廷和眼神中的审视与忧虑,便是明证。
至于京营空虚、民心惶惶、瓦剌兵锋所指等外患,固然紧迫,但若内政不靖,中枢不稳,一切御外之策皆是空谈。
“需得尽快掌握兵权,尤其是京营与锦衣卫。”林正心中暗忖。沈青及其麾下缇骑,是眼下唯一可用的武装力量,但人数太少,必须牢牢抓在手中。同时,要设法分化、拉拢京营中将校,哪怕是小股力量,亦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
“来人。”他沉声唤道。
暖阁门轻轻开启,一名当值小太监躬身趋入,不敢抬头:“陛下有何吩咐?”
“传锦衣卫指挥佥事沈青,即刻觐见。另,命御膳房备些清淡粥点。”林正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那小太监身子一颤,连忙应声“奴婢遵旨”,倒退着出去了。
不多时,沈青一身风尘未洗,甲胄在身,大步而入,按制行礼:“卑职沈青,叩见陛下!”他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的干脆。
“平身。”林正抬手,目光落在沈青身上,仔细打量着。此人一路护卫,行事果决,令行禁止,是块好材料。“沈青,朕初登大宝,京城内外情势不明,朕需要绝对可信之人。”
沈青心头一凛,立刻抱拳:“陛下但有所命,卑职万死不辞!”
“好。”林正点头,“朕问你,如今京营兵马,实数几何?堪战者有几?各级将领,何人可靠,何人依附王振?”
沈青略一沉吟,显然在组织语言,随即清晰奏报:“回陛下,京营三大营,理论上满额应有二十万。然则……经年前番抽调随驾,土木堡一役损失惨重,现今留守京城者,实数恐不足八万,且多为老弱,器械不全,士气低落。至于将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五军营都督宋瑛、三千营提督王贵,皆与王公公过从甚密。神机营主将范广,素来耿直,与王公公不甚和睦,但其麾下火器营亦在土木堡折损大半。”
林正静静听着,心中已有轮廓。京营空虚,且被王振势力渗透,短期内难堪大用。“锦衣卫呢?除了你麾下缇骑,京师内外,还有多少力量可用?指挥使何人?”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乃是王公公义子,此刻应在王公公处听令。”沈青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忿,“京师内锦衣卫力士、校尉约有数千,但多听命于马顺。卑职所能直接调动的,仅有本部五百缇骑,皆是从边军百战余生中挑选的好手,对陛下忠心耿耿!”
五百人,虽少,却是精锐,更是此刻他唯一能掌握的刀子。林正目光锐利:“沈青,朕授你密旨,你这五百人,即日起便衣散入城中,给朕盯紧几处:王振及其主要党羽府邸、京营各门动向、以及……紫禁城各门守备!一有异动,飞马禀报!你可能办到?”
沈青眼中精光一闪,这是新皇对他的信任,更是天大的机遇!他单膝跪地,斩钉截铁:“卑职以性命担保,必不负陛下重托!”
“很好。去吧,谨慎行事。”林正挥挥手。沈青再拜,起身快步离去,甲叶轻响,消失在殿外夜色中。
处理完军事,林正略感疲惫,这具身体虽年轻,但半日惊变,搏杀猛虎,又经长途奔驰和朝堂应对,精力消耗极大。他坐下,慢慢用了些送来的粥点,脑中思绪未停。
文官系统方面,杨廷和是老成谋国之臣,但其背后是庞大的江南士绅集团,利益盘根错节。欲稳朝局,必须先稳住内阁,但绝不能受其掣肘。需要寻找突破口,或是提拔寒门、或是利用清流言官,分化文官集团。
正在思忖间,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与低语,随即刚才那小太监又趋入,神色紧张:“陛下,司礼监王公公求见,说是有紧急军情禀报。”
来得真快!林正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宣。”
王振依旧是那副恭敬谦卑的模样,快步进来,手中捧着一叠文书:“奴婢叩见陛下。打扰陛下歇息,死罪。只是兵部刚收到大同、宣府八百里加急军报,瓦剌太师也先,挟持……挟持上皇,已突破长城,前锋游骑已至居庸关外百里!京师震动,请陛下速定大计!”说着,将文书高举过顶。
林正心中一震,瓦剌进军速度竟如此之快!也先挟天子以令诸侯,兵临城下,这才是真正的生死考验!他接过军报,迅速浏览,内容与王振所言大致不差,情势确已万分危急。
他放下军报,目光如电,射向王振:“王先生,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他故意称其“先生”,既是试探,也是稳住对方。
王振似乎早有腹案,立刻道:“陛下,京师城高池深,但兵力不足,士气低落。也先挟上皇而来,其势正盛。奴婢以为,当效仿前朝旧例,暂避锋芒,迁都南京,凭长江天堑,整军经武,再图恢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全然为国考虑。
迁都?林正眼中寒光一闪。好个阉宦,国难当头,不思守土抗敌,竟想怂恿君王弃城而逃!若真南迁,半壁江山顷刻沦丧,北方民心尽失,这大明与南宋偏安有何区别?而且,一旦离开北京,他这新皇在途中或南京,岂不更成王振、乃至南方士绅集团的掌中玩物?
绝不可行!
但林正没有立即驳斥。他深知,王振此议,恐怕在朝中颇有市场,不少怯战惧敌的官员必会附和。此刻若强硬反对,必引发激烈争吵,于稳定不利。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凝重思索之色:“迁都之事,关系国本,需从长计议。瓦剌兵锋虽锐,然我京师百万军民,岂能轻言放弃?况且,上皇尚在敌手,朕若南迁,置皇兄于何地?天下臣民又将如何看朕?”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决:“当下首要,是稳定京师人心,加强城防!王先生,你即刻传朕口谕:第一,九门戒严,没有朕与内阁共同用印的令牌,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城门!第二,动员城内所有丁壮,协助守城,发放兵器甲胄,由京营将校统一指挥操练!第三,打开府库,赈济涌入城中的流民,告诉他们,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与京师共存亡!”
“陛下!”王振闻言,脸色微变,还想再劝,“京师兵微将寡,恐难久守啊……”
“难守也要守!”林正猛地一拍御案,声震屋瓦,帝王之威勃发,“太祖高皇帝披荆斩棘,成祖永乐帝五征漠北,方有今日大明江山!岂能毁于朕手?莫非王先生以为,朕是那贪生怕死之君?还是你觉得,也先能轻易攻破朕的京城?”
这一拍一喝,气势磅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王振被这突如其来的帝王之怒震慑,浑身一颤,竟不敢直视林正锐利如刀的目光,慌忙伏地:“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陛下英明果决,实乃社稷之福!奴婢这就去传旨!”他额头渗出冷汗,新皇的强硬远超预期。
“去吧!”林正冷冷道,“告诉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明日辰时,朕要亲临午门,视察城防,召见守城将校!若有延误懈怠者,军法从事!”
“奴婢遵旨!”王振再不敢多言,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看着王振狼狈退出的背影,林正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这第一回合,他勉强压住了迁都的谬论,确立了坚守的决心。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明日视察城防,才是关键。他要亲自去看看,这大明的京营,到底糜烂到了何种地步,也要看看,有哪些将领,是真正可用的。
他走到巨大的京城防图前,目光落在居庸关、紫荆关等要隘之上。也先挟持“皇兄”,无非是想复制历史上逼开城门的故事。但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惊慌失措的郕王(明代宗)和主和派文官,而是他雍正帝!
“也先……”林正低声自语,手指重重地点在居庸关的位置,“你想学也先(历史上的也先),朕却不是朱祁钰(明代宗)!这北京城,将是你的葬身之地!”
夜色深沉,乾清宫的灯火长明。新皇的身影映在窗棂上,挺拔而孤绝。一场关乎国运的北京保卫战,就在这个夜晚,悄然拉开了序幕。而执棋者,已换成了一个来自三百年后的灵魂,一个决心扭转乾坤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