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许惊蛰

1、苏格兰绿玫瑰（一）

　　以银色为基调装修的辉煌酒店前。

　　身着红黑相间燕尾服的迎宾员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周围，寻找自己的工作。环顾了一周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青年身上。

　　青年眉眼美艳，皮肤白得几近透明，就像画里走出来的矜贵美人，即便是对方身上的西装材质廉价，与五星级酒店明显不搭，但穿在这个青年身上，也被衬得昂贵华丽起来。
　　但最让他无法挪眼的是，这个人只是站在那儿，都像是一幅水墨画，连周遭华而不实的装饰都变得无比生动。

　　迎宾员调整出今天最完美的笑容，主动迎了上去：“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余清方才回了神，浅色的眸子望了过去。

　　对上视线的迎宾员屏住了呼吸。
　　那双浅色的眸子就像是森林中的丁达尔效应，散发着浅浅的光芒。

　　余清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应，婉拒了对方的帮忙，小声地说：“我是来参加楚淮序的订婚宴的。”

　　“是楚先生的订婚宴啊，先生这边请。”迎宾员指示了余清方向，以为余清是对方的朋友，就多说了一两句，“听说订婚宴之后不久，楚先生和许小姐就要领证出国了。”

　　余清点点头，温和地道谢。

　　酒店很恢宏，地上的每一寸都铺着靓丽的红地毯，余清轻轻地踩在上边，明明毯子柔软如云，但他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得如此艰难。

　　在过道之中，还有不少身着昂贵礼服的人在议论这场订婚宴。

　　“听说了吗？楚淮序当初送给许小姐的第一束玫瑰是苏格兰绿玫瑰，代表着永恒的爱。”
　　“他们好像是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说不定当时就已经相爱，还相互认定对方了！”
　　“他们两个真相配！楚淮序大学毕业就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被所有人看好，而许小姐又是许家宠在手掌心的千金......”

　　他们没有故意收着音量，因而每一声议论，都如同细密的针，不断地扎在余清的心上。

　　“但是我也听说，楚淮序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
　　“啊？真的吗？看不出来啊......”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估计当时就是不懂事，不是真的喜欢。”

　　余清没有再听，而是走进了宴厅。

　　在进去的第一眼，余清就看到了楚淮序。

　　想不看到都难。
　　站在宴厅中心楚淮序身着高定西服，指尖捏着高脚酒杯，脸上挂着温和如春风的笑容。他的身边站着一名身着浅蓝礼裙的女子，身姿优雅，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许小姐。

　　不得不说，两个人站在一起，真的很相配，就像是目光所及的中心，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余清不禁晃了神，很难将八年前举止间还有些局促的楚淮序和现在游刃有余的楚淮序重叠在一起。

　　不知道是心里有感应，还是正好巧合，刚才还在应酬的楚淮序，突然侧过脸，望向了余清所在的方向。

　　余清心中一滞，下意识想躲，却最终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所以他能看到，楚淮序刚才还温柔和煦的笑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僵硬在脸上。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紧接着，楚淮序贴近许小姐的耳朵，在不知说了什么后，就走向了这边。

　　余清的呼吸随着对方距离的靠近而变得急促，就在楚淮序即将走进他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挪动脚步，在旁人奇怪的注视之下，转身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只觉得哪里都不是藏身之处，就像八年前他无论躲在哪里，都能轻而易举被楚淮序找到。

　　余清的眼前就像氤氲了一层雾，让他看不见眼前的路，他只想逃，逃到任何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

　　就在他隔着眼前的迷雾，终于找到了一个拐角处的时候，他的手腕猛然被抓住，紧接着被拽了过去。

　　他被紧紧抓住手臂，面前是放大的，楚淮序精致的眉眼。

　　“八年了，你还要躲去哪里！”楚淮序赤红着双眼，眼神带着憎恨，语气也异常冷硬。

　　“我、我......”余清被吓到了，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楚淮序刻意压住了声音，但这边的异常还是被路过的人好奇窥探，他只好把余清拉到一个无人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你不要锁门。”余清瞪大了眼睛，浅色的瞳孔里满是恐惧。
　　他想起了八年前被母亲锁在红房子，任凭他怎么哀求，母亲都不放他出去时的恐惧。

　　楚淮序没有将他的害怕放在眼里，反而带着嘲弄：“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想之前那样，把你摁在门上，狠狠地弄你吗？你现在没有这种资格了，余清。”
　　很快，他就看到了余清身上劣质的西装，“所以你是从大少爷变成了穷小子，转而八年后来投靠我，求我来包\\养你的吗？”

　　余清的身体被巨大的恐惧裹挟，被楚淮序几近羞辱的语言弄得满面通红，颤抖着声音艰难反驳：“我不是。我只是......来看看。”
　　然后放下。

　　他在心里补充。

　　“别开玩笑了。”楚淮序没有听进去，八年之间，他早已经将当初分手后的难受拧成了一道麻绳，抛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

　　余清瑟缩后退，浅色的眸子里充盈着因恐惧而涌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对不起。”

　　短暂的失态过后，楚淮序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一开始的冷硬：“余清，我们已经扯平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你走吧。”

　　楚淮序没有再等他的回答，而是毫不犹豫地打开门，离开。

　　在楚淮序走后，余清才不再强撑，轰然瘫软在地上，怔愣了很久。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恍然回过神，颤抖着指尖接听了电话。

　　“余清！你真的去楚淮序的订婚宴了？！”是他的发小。

　　余清用微弱的声音回应：“嗯。”

　　那边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意识到余清的情绪不对，担心他的病发：“我就不该失口告诉你这个，怪我！楚淮序也不是什么好人，肯定是对你说了什么！你待在那里别动，我去接你回来！”

　　余清应了一声，没再听发小之后的破口大骂，虚弱地倚靠在门上。

　　他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八年后再去打听楚淮序的消息，也不该一时冲动就过来。明明只要依靠时间，他和楚淮序就都能重新开始。

　　余清的意识开始模糊，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眼前金碧辉煌的吊灯开始摇晃，地板开始天旋地转。

　　在彻底昏迷之前，他的眼前一片苍白。

　　-

　　余清第一次和楚淮序说话，是在那个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午后。

　　夏天到了，知了开始藏在树叶间鸣叫，闷热的教室被知了的叫声弄得更加闷热，没一会儿后背就汗津津的，非常不舒服。

　　其他人都住在附近，平时中午放学了就回家。只有余清的家是在城市边郊，因而他平常是住在学校，学校特批的。

　　独自在饭堂里吃了饭，余清就迅速往教室走。外边太热太阳太大了，他的皮肤敏感，只要晒久一会儿都会发红。
　　中午他不愿意回宿舍休息，宿舍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喜欢空寂的感觉。教室虽然没人，但好歹能做做题，不至于显得太过孤单。

　　但在回教室的路上，路过的数学老师拉着他讲了一会今天的错题，等回到教室的时候，低头一看，他的手臂果不其然出了一小片疹子。

　　平时他都会从家里带足够的药膏来学校，但这周大概是忘记了，他翻遍了书包都没找到。疹子一起就会很痒，他控制不住想挠。
　　这样挠的后果，就是疹子的范围越来越大，没一会的功夫，白皙的手臂就一大片刺红。

　　更让余清有些难忍的是那种无法控制住的痒。

　　校医室中午是不开门的，他又不愿意打电话给母亲送药，只好埋头趴在课桌上，试图用短暂的午睡来消减这份痛苦。
　　但没有用，手臂还是如同蚂蚁爬来爬去，痛痒难耐。

　　余清难受得小声呻\\吟出声，心想好在教室没人，否则这种窘迫被人看到了，不得在教室无地自容。
　　自从中途转学过来后，他好不容易才交上了一些朋友。

　　“你很难受？”正在余清胡思乱想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一道声音。

　　余清僵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还有人没有回家，平常这个时候教室都是没人的。

　　“我没事。”余清不肯抬头，闷着声音回应，这个声音他很耳熟，是班上尖子生楚淮序的声音。
　　在平时的课上，他经常能听到楚淮序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难解的问题。

　　明明是同班同学，却还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想了想，余清觉得自己没有礼貌，又补上一句：“谢谢。”

　　等了一会儿，头顶没有再传来声音，余清以为人走了，就抬起头，结果撞上了楚淮序深色的眸子。

　　真好看啊。

　　余清竟然第一时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