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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一) ...

  •   “少爷,起风了,进屋吧。”
      周昶将视线从那只在水面嬉戏的野雁上收回,转头就对上了管家那殷切关照的双眼。
      其实他也就才出来半个小时不到,风也没有多大,可他就是该回去了。
      “信寄出去了吗?”
      周昶起身往屋里走,管家跟在他身后,万分谨慎。
      “寄了的,刚好上次的回信也到了,我放到您的房间里了。”
      “我自己回房间,你去忙你的吧。”
      “是。”
      管家终于不再紧跟着他了,他合上门,闭着眼缓了好大一会儿,书桌上那封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正等待着被打开。
      喉结滑动,周昶长叹一口气将握紧的双拳松开,缓缓走到桌前。
      周昶先生:
      展信佳!
      最近还好吗?我上次的考试里又是第一,您随信寄来的书我都收到了,故事很精彩,我很喜欢,您在信中问的棉服我暂时还不需要,南方没有北方冷,而且往年的衣服都还能穿。
      这一年来感谢您的关心,虽然我还不能与你见面,但是很开心能和您书信来往,车马慢,经过时间浸染的文字感染着我,促使我生出更多力量,去面对所有的不确定,让我有了一个有可能的未来。
      希望我们有幸能见一面,如果不方便的话,不见也没关系的,能得到您的资助就已经是我遇上的最大的幸运,万望先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冬至安康。
      林鹤
      上次他确实寄去了书,但并不是故事性的书,而是诗集,因为林鹤来信里提到过读诗能让他感到内心治愈。为什么林鹤却说故事精彩?还提出了想见他一面的要求?所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了吗?
      见面,真的要见上一面吗?如果不见,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也将无法继续书信来往了,最后的联系也会被斩断,可见面了,不过也就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也没办法替他续命,他依然会在一年之后以惨不忍睹或悄无声息地方式离去。
      “他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且先不论配型心脏还没找到,就算找到了合适的配型,以他的身体状况能撑过手术吗?最多一年,否则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周昶依旧清晰的记得一周前医生对他父母说的话,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这是事实啊,逃避不了欺骗不了的既定结果。
      既然即将离开美好的世界,不如,毫无顾忌地去享受那些不舍得错过的可能与假设。
      他将信塞回信封中,仔仔细细的放到桃木漆盒里,连同这一年以来所有的来信都妥善收藏着。
      周昶去到楼下客厅,周夫人正靠在沙发扶手上闭目养神,眉头紧皱,难得舒展。
      “妈,我想出门。”
      “出门?”
      周夫人惊喜的看向周昶,转瞬又担忧起来。
      “可出门的话……”
      周夫人没说出口的是对他的担忧,也约等于一种拒绝,他猜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关系,如果我不能去的话,您找个信得过的,去林鹤家看看,帮他办好手续,带他来这儿待一阵子吧。”
      “林鹤……那个被资助的孩子?”
      “嗯,他信里说想见见我,我也……很想见见他。”
      周夫人捂住嘴,泪水无声地往下淌。
      从三年前开始,周昶每天都浑浑噩噩,无欲无求,像行尸走肉似的,看似活着,又好像死了。直到一年前开春的时候,林鹤寄来第一封信,周昶看着信纸上清隽秀逸的字迹出了半天神,仿佛那一字一句诚挚感谢里藏着他的希望。
      “好,好,我马上安排人,马上去接林鹤。”
      周夫人将泪水胡乱一抹,打开手机就翻找电话号码,泪水决堤了就拦不住的,豆大的泪珠滴在手机屏上,和她作对似的。
      周昶见状立即递来了纸巾,周夫人接过,抱住他泣不成声。
      晚饭后,收到周夫人指令的秘书立即订下飞往南方的机票,坐了许久的火车又马不停蹄的转坐两小时的汽车,就在汽车停靠在码头边的时候,秘书以为自己到了,没想到领路的志愿者告诉他坐船过河之后还有一个小时的山路才到林鹤家,秘书长叹一口气,生无可恋的上了船。
      “到咯哦!”
      开摩托的大哥将车停下,天已经黑蒙蒙的了,秘书按住自己的胃,防止自己吐出来。
      “麻烦大哥咯,二天请你杀羊子,喝酒。”
      “要得要得!”
      志愿者送走了开摩托的大哥,满脸愧疚的来搀扶秘书。
      “抱歉,今天天太晚了,只能坐摩托了,委屈您了。”
      “没事儿,先带我去林鹤家吧。”
      “诶,好嘞,他们家还要往上走一走,您小心脚下。”
      志愿者打开手机手电筒在前边引路,两人继续向林鹤家前进。
      “你啊妈**咯,你个狗*嘞,老子tm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就tm**嘞养了你tm嘞个背时鬼——”
      男人咆哮的声音止住了两人前进的脚步,随即而来的是一顿叮呤哐啷的摔打声,还有小孩的哭喊,女人的尖叫……
      “你莫要打了嘛,给娃儿打坏了呀——啊——”
      “妈妈——妈——”
      两个人赶紧加速,想要阻止这场家暴。
      “你要爪啥子,安,你要打你老子蛮?我看你是觉得各人了不起的很,翅膀硬了,连老子都阔以打了,你tm不要忘记咯,你是为啥子阔以继续读书,要不是老子供到起你,你以为那些有钱人的给你钱安……”
      秘书和志愿者赶到门口时简直被眼前的遍地狼藉所震撼,满地的破碗残羹,女人抱着个瘦小的孩子坐在地上哭泣,凄惨得像索命的鬼。
      “住手哦,莫打了,莫打了,二哥,有人来咯,着人家看笑话咯哦。”
      志愿者硬着头皮上去拉架,秘书将视线移向壮硕施暴的男人以及那个明显是由于营养不良而白皙得不正常的瘦小少年。
      少年就是林鹤无疑了,秘书无法想象,那么单薄的一个少年是如何在这样昏暗无光的日子里坚持到被资助的。
      “紧到哭,哭丧蛮,tm嘞,老子还没成死,滚,滚进去——”
      男人将手里的酒瓶砸向女人,“砰”的一声,碎片飞溅,女人尖叫着逃回屋中。
      “二哥消消气,之前我们不是资助林鹤继续读书蛮,嘞些,上头派人下来咯。”
      “您好,我是周氏集团的秘书,代表基金创始人周夫人来向您签署一份合同。”
      ……
      终于在志愿者的协助下,合同签完了,林鹤从即日起到成年的监护权都归周家所属,用钱买下来的。
      “您是周昶先生的……”
      林鹤认真的看着秘书,眼里聚起的光好像是他最后的希望。
      “我被周夫人指派给少爷做助理,不用敬称。”
      “他,他的信我还没收到 ……所以,他是答应见我一面了吗?其实,也不用费心的,我不……不见也没什么的。”
      林鹤的语气渐软,不是婉拒,不是羞怯,是觉得自卑,配不上让周昶答应自己的要求。
      “嘟——嘟——”
      秘书接起电话。
      “喂,少爷。”
      “你见到林鹤了吗?”
      秘书看了一眼自己面前勉强到一米七的瘦弱少年。
      “见到了,他就在我面前,少爷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把手机给他。”
      秘书将手机交给林鹤,示意他接电话。
      林鹤没由来的激动,眼角都蓄满了泪水,双唇张合,不断进行心理建设。
      “您……您好……”
      怯懦的少年音落入周昶耳中,和他想象的有区别,他以为林鹤会像信中的文字一样雀跃活泼。
      “我是周昶。”
      林鹤鼻头一酸,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垂下头去遮掩。
      “你不要怕,他是我妈的秘书,他来接你见我,现在是晚上八点,你收拾收拾,带上你觉得重要的东西,我给你订好了票,明天我们就能见面了。”
      周昶感觉自己在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轻快过,好像心脏安了加速器,飞快运转。
      “嗯。”
      林鹤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周昶察觉,按耐住自己的小喜悦。
      “怎么了,哭了?是舍不得家吗?”
      家?这里怎么能算作是一个家呢?一事无成只靠实施家暴来获取存在感的姑父,九年前为了几万块的赔偿金假意抚养侄子,三年前为了自己侄子助学金装模做样,唯唯诺诺不知反抗的姑姑,刚会走路话都数不清的表弟,残破不堪的房子……反倒是一场噩梦。
      “我没哭,有些激动。”
      “那去收拾吧,我也去看看给你准备的房间还差点什么。”
      “好。”
      “再见。”
      再见,就像周昶给他的每一封回信一样,文末都有一个苍劲有力的再见。
      闹剧收场,又是日夜颠簸,飞机穿梭在云海上,林鹤拿着秘书给他买的手机,透过轩窗,郑重其事地拍下霞光穿云,赤白交融,像是新生,圣洁神秘。
      下了飞机,秘书就马不停蹄地带着林鹤上了车,马路很宽,也很平整,林鹤睁大着双眼试图波捉到车窗边飞速后退的繁华景象,却又不敢做的太明显。
      车渐渐远离城市中心,开往郊区,最终停在了一栋气势恢宏的别墅前。
      “少爷和夫人在客厅,请往这边走。”
      林鹤局促不安地从车上下来,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也不过是用破旧的书包装了几件衣服,以及周昶写给他的信。
      “不必担心,行李会有人放到您的房间里去的。”
      林鹤点点头,跟在秘书身后,走进去,屋里的陈设是奢华的,连大理石地砖都是擦拭得干净如新的,他走得极小心。
      “夫人,少爷,林鹤先生到了。”
      林鹤好奇地看向真皮沙发上端庄典雅的妇人,以及那个和他书信来往一年的资助人,苍白病态。
      “林鹤,来了,快快坐下,怎么穿的这么单薄?累坏了吧。”
      周夫人很慈爱的拉过林鹤,将人推到周昶身边坐下。
      “我不冷的,也不累。”
      林鹤忍住泪水。
      “也是,这手是暖和的,这是周昶,他应该比你大,他身体不大好……”
      “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吧,看看你喜不喜欢。”
      周昶打断周夫人呼之欲出的话,乌黑的眼睛看向林鹤,平静如水。
      林鹤下意识地看向周夫人,唯一的长辈。
      “去吧,阿昶为你准备了好久,去看看吧。”
      林鹤得到允准才起身跟在周昶的身后,周昶走得很慢,他也默默地跟着。
      “我一直没在信里告诉你,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你来信告诉我想见我的时候,我就直接把你接过来了,抱歉,有些唐突了,但是我实在不知道我会在那一天离开。”
      先天性心脏病,林鹤只当周夫人口中的身体不大好是指其他的,原来竟是这样。
      林鹤担忧的看向周昶。
      “抱歉……”
      “你说什么对不起,又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命不好,但是,好在认识了了你。”
      周昶嘴角勾起一抹笑,将房门打开,房间很大,打眼一看就知道是用心布置过的。
      “去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的,都好。”
      周昶给的好太多了,资助自己读书,把他从深渊里救出来,也许是短暂的,他也知足了。
      “你都没仔细看,就说好,我上不了学,唯一花心思做的就是这个了,你这几秒的功夫就把我敷衍了。”
      “不是的,我真的很喜欢,有人用心对待我,我很高兴,没有敷衍你。”
      周昶被林鹤急切的样子再次逗笑,倚着门静静的看着这个鲜活的少年。
      “我的房间就在对面,欢迎你来找我玩,先去收拾东西吧。”
      “嗯。”
      房门合上,林鹤惊叹于天鹅绒的柔软丝滑,家具的华美精致,还有那满满一衣柜的色彩明媚的衣服,眼泪无声滑落。
      门外的周昶一直等着,神色落寞,他没想到这次见到林鹤,居然比一年前更清瘦了。
      三年前,他十六岁,病情严重,不再被允许正常的上课,后来不断反抗才得以离开医院,在家里接受治疗。
      在枯燥的日复一日里,他突然想要资助一个学生,想让那个学生代替他正常的坐在教室里,享受该有的青春。
      周夫人很高兴,让助理送来了好多资料,纸质的,影像也有。
      周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选了好久,最终在西南地区的影像资料里看到了入镜一瞬间就消失的林鹤,少年满头大汗,背着很重很重的东西,眼里有种坚韧,清澈明朗。
      周昶当即决定了人选,不在名单里的林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