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周幼鱼

21、浮生梦

　　未经下人的手，谢渊点亮了书房的烛火，屋内亮了起来，楚子辰打量着这个略显逼仄的空间，淡青的幔帘装点的清冷，有点故人的气息；
　　“芷晴未嫁前，一直用这间书房，这里的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我想，在这里说话，你应该会好受些”；
　　楚子辰摸着书案，一旁放置的书籍并无灰尘，看得出来有经常打扫的痕迹，镇纸也跟她在府上用的那个相似；
　　谢渊想问的有很多，他心里乱的很，但还是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芷晴现在在哪儿，她怎么样了”；
　　楚子辰顿了一下，不敢再继续怀缅，坐下后说道：“半月前，芷晴在流云殿身故了”；
　　谢渊摸索着扶着椅子坐下，良久才说道：“确定吗，会不会…”，他难过的连弄错了三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期待的看着楚子辰；
　　只是，若有可能，他又怎会如此绝望；
　　可是他还是不想相信，有时候他在外行走，听到有女子唤大哥两个字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回头，以为会看到那个明媚热烈的女子，却每次都是空欢喜；
　　“芷晴生来便跟其他女子不同，她喜欢读书，却不喜欢循规蹈矩，她向往自由，却从不强求别人认同，我曾说，她若是男子就好了，就可以真正的自由如风，她却说，哥哥你不是风，怎么知道风就觉得自由了呢”；
　　“我问她，那你觉得自由是什么，她说，自由是不被世间万物束缚，能将一切抛下的时候就自由了，可在决心抛下后，也永远不会自由了”；
　　“因为身体自由了，心却被束缚着”；
　　“那时，我因为入仕一事心中十分烦闷，萌生了逃跑的念头，我与友人约好一同去靖朝，想着去天地间闯一闯，总比居于一隅看的宽旷”；
　　“我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不想早被众人发现端倪，她的一席话让我明白，抛下了责任不会获得自由，因为抛下的同时，会背负心里的枷锁，所以我就这样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我看着动荡中的宸夏风雨飘摇，深入其中，心也变得冷硬，前线节节败退的时候，父亲拿出寂海道长相赠的罗竭藤果，我犹豫再三却没有阻止，可她几乎没有犹豫就服下了，婉华也被她的勇气感染，服下另一颗”；
　　“后来我听芷晴说，寂海道长曾告知她，那一颗是生果，她说那是为了救你，怎么能让婉华承担风险，所以她一开始就选了那颗生果，婉华服与不服，皆不会有危险”；
　　“可笑的是，婉华也知道那颗是生果，因为寂海道长也告诉她了，这是我无意间听到的，她总觉得自己和芷晴付出的是一样的，其实她的付出处处掺杂算计，却不自知”；
　　楚子辰见谢渊越说越远，打断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从未质疑过芷晴的感情，也从未动摇过；
　　“父亲总将守护宸夏纳为己任，我却不觉得，宸夏的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时刻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慌中，这种战战兢兢等待侵略的日子，百姓早就过够了”；
　　“我曾不止一次听百姓说过，不如归于靖朝年间的安稳，征兵纳税，百官淹没在花都的繁华中，不去看不去听，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子辰，你守着陵城日复一日，可看得到尽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子辰问道；
　　“婉华在你之前来过，王上已有动谢家的念头，婉华想先下手为强，扶安儿上位，所以嘱咐我们要尽快找到你，亲去陵城守住兵权”；
　　“令无极已经召凌王回来了，只怕太子之位很快会易主，父亲不愿赌，已经答应了婉华夺位之图”；
　　这也算是知无不言了吧，楚子辰打量了谢渊许久，不明其意的说道：“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谢渊真诚的说道：“带着曦儿离开吧，你若是放不下，就只能一直被她牵制，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可至少你和曦儿，还有机会逃离这个深渊”；
　　二人眼神相视，谁也分不清谁的真心；
　　“说实话，现在我不知你们到底是敌是友，是真心相劝，还是虚情假意，所以我也不想分辨了，最后有一言相劝，尽快将昭儿送走吧，越快越好，宸夏的倾覆大雨，就要来了”；
　　故人已逝，旧物惑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
　　看着楚子辰的背影，谢渊问道：“芷晴所说的变数之日，要来了吗”；
　　对于芷晴来说，谢渊终究和其他谢家人是不一样的，楚子辰长叹一声道：“风间会结束，百善和大金的来使，向令无极提议共抗靖朝，并承诺各献上五万精兵，供宸夏驱使”；
　　“如此拙劣的手段，他是怎么相信的”，谢渊觉得十分不解，这里暗藏的意图也太鲜明了，“难道他就没想过，两国临时反水举兵相向吗”；
　　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对这个提议质疑，都看得到悲惨的结局，可令无极仍要一意孤行，说到底，他对自己的戒备和警惕，甚至超越了大金和百善，殊不知真正觊觎他家国的，正是他认为的可信之人！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相信了，并且接受了这个愚蠢的提议，我今日来，是从心里期盼芷晴的事与你们无关，可惜谢太傅心硬至此，我本可以不说，可芷晴未嫁时多得你照拂，所以我还是将此事告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好自为之吧”；
　　楚子辰说完后，悄声离开了谢府；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谢渊应该将此等重要之事告知谢老太爷，可他在房中坐了许久，都没有动身；
　　二十年前，他没有阻止芷晴，今天他还是会选择冷眼旁观，因为此时告知他们，无非是将动乱提前，只会连累更多无辜之人；
　　吹息烛火后，谢渊慢慢向自己的院中走去，花园中有一种腐朽的味道，他驻足观看了许久，或许腐朽的不是花木，而是这座府宅，是在这风雨飘摇下托着疆土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