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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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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
17.1
李芳岩其实是教养很好,不会轻易失态的人。
只不过饶是芳岩定力再强,听见“爱情”这一句话,也是勃然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她说。
这句话语气平静,可是医生眼里聚集了雷霆万钧一般的风暴。池小映吃了一惊。
“怎么了?”她有点糊涂。
李芳岩抿紧嘴唇,额上青筋隐隐跳动,握在餐具上的手指缓缓收紧,池小映忽然恍然顿悟。
“哦!”她吃惊地说,“李医生,难道你还没有——”
话停在这里。
一时间没有想起“出柜”这个词,池小映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
可是即使这个词没能说出口,隔着餐桌对坐的两个人,心里也都明白的。
李芳岩缄口不言。缄默是医生的答案。这回池小映真正地吃惊了。
“对不起,”她震惊地道歉,“我不知道,我以为,呃,”
池小映失语,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
舞蹈演员回想起来,其实早有端倪。
李芳岩称呼慧思什么?
朋友。我的朋友。我的一个朋友。我的一个医生朋友。
唯一一次说出“我爱你”,麻醉医生处于疲惫后的昏迷。
李芳岩没有质问池小映,“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冷静地向侍应生招了招手:“请给我一杯琴酒。纯饮,不加冰。”
高浓度的烈酒被呈在冰凉的玻璃杯里。侍应生将酒杯端上,麻醉医生将其接过,然后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侍应生一怔,芳岩放下空的酒杯,平静地对侍应生说:“请为我再来一杯,谢谢。”
这样一杯接一杯地豪饮,直到一整瓶琴酒几乎被饮尽,池小映放在餐桌上的手指终于忍不住略微地蜷了蜷。
她看向麻醉医生,视线里的担忧越来越掩藏不住。
而李芳岩闭闭眼睛,感受到胃里滚烫的温度渐渐流向四肢百骸,僵冷的手指重新恢复一些温度。她终于看向池小映。
“这件事,以前没有人知道。”医生说,“以后,也没有人知道。好吗?”
17.2
芳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
悦微对芳岩的早出晚归习以为常,只是习惯性地问道:“要不要吃宵夜?我点了卤味。”
芳岩说“不用了”。
悦微稀奇地回过头看了室友一眼,芳岩笑了一下:“刚刚和朋友吃晚饭回来。”
“咦,”悦微眯起眼睛,“这一身的酒气……刚和周世豪分手就有新情况啊。”
芳岩无奈:“女性朋友。”
悦微笑起来:“好啦,不闹你了。你早点休息吧。”
“晚安。”
“晚安。”
卧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地阖上,芳岩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
她在黑暗的卧室里沉默地站了一会,最终长长地,怅惘地叹了口气。
17.3
李芳岩和池小映在西餐厅里并没有不欢而散。
当李芳岩说:“这件事以前没有人知道,以后,也没有人知道,好吗?”
池小映拼命点头,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点头如捣蒜”。
舞蹈演员如临大敌而又如释重负的样子逗笑了麻醉医生。
“没事。”芳岩说,“不是什么大事。”
酒精开始作用,心跳不知道是加快还是放缓,医生将身子向后仰靠着,忽然生发出倾诉的欲望。
“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她说,话声里有一种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轻松,“我确实,是喜欢慧思。”
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
“她是指引我前进的光。我看见她,就像看见太阳。”
这是麻醉医生这个晚上第三次提到“太阳”。
一个曾经见过太阳的人,现在行走在黑暗里。
池小映沉默着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而李芳岩静静地注视着餐厅落地窗外繁华的夜景,似乎也不需要对方的回应。
“我没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她喃喃地自语,“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世豪说,我表面上看着坚定有主见,实际上裹足不前,他说得很对。”
酒精的作用逐渐蔓延,池小映知道,医生这是有一些醉了。
她没有打断医生那低喃的,没有什么逻辑的自白。
“我看见慧思,就像看见太阳。”芳岩重复道,“她是指引我前进的光。”
很久以后,当李芳岩清醒地回忆起这一天,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喟叹。
“都说酒后吐真言,”她说,“某种意义上,确实是真的。”
池小映看看她:“那个时候,你是因为慧思,所以选择成为一名医生吗?”
“是的。”李芳岩轻轻地点点头,“慧思的心性极其坚定,因为她非常清晰地明白自己想要追求的方向,并为此生发出一种内在的力量。我其实并不是内心强大的人,那样的力量,正是我所缺失的。”
“所以,”池小映也点点头,“她坚定地为成为一名医生而努力着,你便也追随了她的脚步。”
“是的。”芳岩笑了笑,“对我来说,从事什么职业都无所谓。慧思选择了华大医学院,我便也就选择了华大医学院。”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的李芳岩醉意上涌,但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不好意思。”她放下餐巾,“我去一趟洗手间。”
池小映没有反对。
李芳岩站在洗手池边,低下头去,掬一捧冷水拍在脸上,迫使迷蒙的神智逐渐回笼。
直起身来,发梢的冷水珠滴滴点点地滑进领口,麻醉医生默默地看了一会镜子中自己的倒影。
镜子中的女人神情恹恹,不再能伪装出轻描淡写的微笑,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朦胧与迷惘。
她缓缓地抬起手来,用冰凉的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洗手间里没有人,空荡而安静,只有餐厅大堂的方向传来遥远的听不真切的谈笑。
像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李芳岩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洗手池的台面边上,颓然地低下头去。
大理石台面上沾了水,手心冰凉,她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水池,身体忽然一阵发抖。
“我说出来了。”她喃喃地说,“我爱慧思这一件事,我向旁的人说出来了。”
17.4
芳岩不知道自己在洗手间耽误了多久。
但经过冷水这样的洗礼,细细地整理过自己,麻醉医生的理智已经恢复了七八分。
至少,和池小映在西餐厅道别的时候,良好的社交礼貌已经回归医生的神智。
她结过账,叫了代驾,池小映轻声说:“不用送我了,剧团的朋友会来接我。”
芳岩没有坚持。
她们在西餐厅的门口分别。
芳岩说:“今天的事,谢谢你。”
池小映摇手:“哪里,不用。”
“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一定联系。”
池小映忍不住笑了:“这也太客气了,李医生。”
李芳岩也笑了一下。
轮椅上的池小映眨眨眼睛,忽然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手机。
“确实有一件事。”她说。
芳岩一愣:“什么?”
“加一个微讯吧。”池小映诚恳地说,“医生,我没有你的电话。”
芳岩一怔,随即失笑:“是,我都忘记了。”她是通过医院和康复中心联系到池小映。
医生将自己的联系方式递在池小映面前,池小映很快向医生发送了好友申请。
芳岩低头去看手机:
池小映的昵称是三个字母,“CXY”。
这有些熟悉的昵称让芳岩心里一动。
“小映。”她说,“正好,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嗯?”
芳岩将昵称为“YY”的心理医生俞越的电子名片发送给池小映。
“我知道,你的心理状态没有问题。”医生说,“只是,如果自己一个人排解情绪会辛苦的话,也许俞医生可以帮到你。”
池小映还没有说话,有人远远地叫了一声:“小师姐!”
两个人一顿,同时转头看,刘紫涵小跑着过来。
“晚了一点,不好意思,”紫涵抱歉地说,“谁知道华平这个点了都还在堵车。”
池小映莞尔:“没事。”
紫涵和芳岩对上视线,池小映简单地介绍:“这位是华平三院的李医生,这位是我的室友,紫涵。”
芳岩礼貌地向对方点头致意,紫涵也说“你好”。她从芳岩手中接过池小映的轮椅。
天色已晚,双方没有过多地寒暄。
“到家请给我发一个信息。”芳岩说,“再见。”
池小映说“好”,然后说“再见”。
回到剧团的宿舍,池小映向李芳岩发送了一句:
“我到家了。”
想一想,她又添了一句:“今天谢谢李医生款待。”
李芳岩很快回复:“没事,客气了。”
池小映没有再回复。
天色已晚,剧团宿舍里的女孩们都陆陆续续地入睡了。
房间陷入黑暗,池小映侧躺在床上,轻轻地在手机上点开了“心理医生俞越”的名片。
同心理医生面对面交谈的第一个时段,池小映没有询问他,“应当如何走出意外致残对生活的打击”。
轮椅上的舞蹈演员安静地垂着眼睛,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她轻声地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同性,这该怎么办,俞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