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和你的距离》是西七七呀

25、大器

　　彼时蜚蜚十五岁，是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惘无助的青春期十五岁。
　　现在她二十五岁了，再次说起这个话题时关联对象也变成了她的男友陈佩乔，而不是自己。并非没和陈佩乔聊过这些，大学毕业前、不知道毕业后会去哪里时、他去澳洲前、和澳洲队友起冲突心有郁结时，他们都说过这个问题，关于并不明朗的未来，也关于两人的终生。
　　大学毕业前那次他还开玩笑说过不如就那样了吧，去做个普通人，按着文凭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养家糊口也不错。若果真的是在那时候就放弃了职业球员这条路，或许现在想起会有些遗憾。现在已经在澳洲坚持了快两年，现在才说要放弃的话，会心有不甘，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十年过去了，面对蜚蜚的问题，康济民说：“如果陈佩乔不能成为职业球员、不能如愿成为很厉害的球员啊？”
　　“那也不会怎样，那就回国来，回来好好过日子，来柏溪过日子就很不错，你爸在这里，你也会回来这里，我也在这里。这里也还能打球，就算不是职业球员，在柏溪这里也是可以好好享受生活的。”
　　他是前辈，比他们年长三十五岁，看过的人情冷暖跌宕起伏比他们都多。他不是还年轻想要搏一把的陈佩乔，也不是不能在陈佩乔面前露出她的迷惘担忧必须尽量保持平稳给他支持的江蜚蜚。他是通透明了的康济民，面对这些暂无定论的假设，他只想从现实角度出发，告诉他们即使不能如愿也没关系，柏溪是个好地方，人不一定要在非常正式的球馆里打球才是好的，人也可以在一个加完班的夜晚，路过街边穿上背心人字拖就打打球，这并不丢人，这是平实。
　　蜚蜚轻轻低下头去，康济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立马读懂了她的心思，其实她并不想听自己说这个答案，他猜这个答案她应该和陈佩乔说过了很多次，也和她自己说了很多次。她现在只是说得太多次了，多到她自己都怕再多说几句她就不敢相信了，于是才来问他康济民。
　　“但是你们还年轻呀，年轻人还有时间精力、有机会有可能性，可以再闯一闯搏一搏。柏溪呀，暂时还是先留给我们这些老人家吧。”
　　唉！真是一群纠结忧伤的小屁孩啊！明明就是自己不甘放弃又心存迷惘，所以才来找自己这个老家伙来要点信心。
　　蜚蜚连忙哄他：“哪里来的老人家，我将来也是要回柏溪的。我要回去养老！”
　　带上陈佩乔，一起回去养老。到时候她还可以在场边摆个小摊位，专门卖面包牛奶和汽水，赚点小钱。
　　她和陈佩乔讲起自己和康济民的对话，在这之前她心里藏着的那些疑虑、不安和担忧从不敢告诉陈佩乔，她认为自己是要做一个全心全意支撑他的人，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不信任。康济民点破了她后，她才明白这本就是一个不信任的表现，即使负面情绪也是应该要告诉他的吧，所有东西都应该是两个人一起承担和面对的。
　　隔着手机屏幕，陈佩乔很想给她一个拥抱，换他来告诉她：“没事的，蜚蜚，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和我说呀。”
　　他给她唱歌，唱两人都喜欢的陈奕迅的歌，从《七百年后》唱到《时光倒流二十年》，从《苦瓜》唱到《大个女》。他没有多说安慰她的话，那些话太无力，蜚蜚也并不需要这些安慰的话。这些话，她比他说得更好。于是他唱歌，用他们曾经一起听过唱过的歌告诉她，蜚蜚没事的，我在。
　　在这一晚，陈佩乔和蜚蜚商议了一个决定，再博三年，不多，就三年。三年后陈佩乔三十岁，蜚蜚二十九岁，不管到时候陈佩乔事业如何，他都回来。如果他打出成绩来了，就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的国内球队继续走职业道路；要是依旧没有出成绩，那就和蜚蜚一起回去柏溪，找个普通工作，做个普通篮球爱好者。

　　第二年春节，蜚蜚放了长假，回柏溪陪江翔过年，年初三飞去了澳洲。
　　北半球已经是寒冷冬天，澳洲这里却是炎夏。这边没有春节假期，陈佩乔只有训练结束后能出来和她相见。蜚蜚租住在从前唐人街的那个小旅馆，凭着一手地道的中式厨艺赢得了旅馆里所有人的青睐，纷纷拱她不如过来这边常住吧，他们愿意把整个厨房都交给她。
　　陈佩乔来到旅馆时蜚蜚正在教大家包饺子，这是北方人的习惯，她是南方人本不好这一口，只是那些老外刻板印象太重，总觉得中国春节是要和饺子挂钩的，央求蜚蜚露一手。
　　蜚蜚给他们煮饺子，还做了几道家常小菜，没等陈佩乔吃上几口就被哄抢完毕。她又折回去给他煮了碗面，加了排骨，让其他人嘴馋不已。
　　他们叫她的英文名字：“Fiona，面条。”
　　蜚蜚眨眨东方人特有的黑眼睛，说：“这个不行哦！这个是他特享的。”
　　这天是陈佩乔的二十九岁生日，过完这天他就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这天他原本并不想庆祝，只觉得时间走得太快，没给他留下多少值得回味的成就，倒是平添了他的岁数。然而蜚蜚来了，这个生日才显得有了点意义。
　　静谧的夜晚，他和蜚蜚一起到海边散步。陈佩乔感叹：“又老了一岁啊。”
　　蜚蜚说：“是人生阅历又多了一年。”
　　“留给我大器晚成的时间不多了呀！”
　　蜚蜚问：“你知道大器晚成的故事吗？”
　　陈佩乔只知道这个成语，不清楚它的由来。蜚蜚娓娓道来：“东汉末年时有个叫崔琰的人，年轻时曾经被人嫌弃没文化。他就下定决心好好读书，后来他虚心拜师求学，成为了一个能文能武的人，受到了曹操重用。崔琰有个弟弟叫崔林，崔林年轻时也一事无成，大家都看不起他。崔琰却很器重他，还用自己的经历鼓励他，说本领大的人修饰需要长时间磨练才能成才撑成器。后来崔林确实也出人头地，当上了大官。这就是‘大器晚成’这个成语的由来。”
　　蜚蜚察觉到他对时间的敏感和担忧、也感觉到他对并不明朗的未来的迷惘、对匆匆而逝的时间的焦虑和无奈，松开他的手，跑到前面去，赤脚踩在凉凉的海水里，回转身来朝他笑：“佩乔，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我们来说大器晚成的例子。不管是哪个行业的都行，只要是大器晚成的就行，看看最后谁说得多。”
　　陈佩乔跟着她踩进海水里，微凉的海水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问：“多晚算晚？”
　　蜚蜚想想，说：“三十岁吧。我先来吧，汉高祖刘邦，五十多岁了才成立汉朝做皇帝。”
　　陈佩乔说：“三国名将黄忠，七十多岁了才斩杀魏国大将成名。”
　　蜚蜚说：“吴承恩，七十多岁才开始写《西游记》。”
　　陈佩乔说：“姜太公，七十多岁还在钓鱼。”
　　蜚蜚说：“苏洵吧，有了两个儿子了才开始发奋读书。”
　　陈佩乔说：“马云吧，三十多岁才创建淘宝。”
　　蜚蜚说：“柳传志吧，四十多岁才找到人生方向办联想。”
　　回过头来，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蜚蜚弃权：“好吧，我认输，我暂时想不到例子了。”
　　陈佩乔才不相信她的知识储备量会比自己少，笑道：“你可不要让我，你再想想。”
　　大器晚成的例子那么多，你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蜚蜚假装认真思考，夜晚海边风大，扬起她的长发，拂过陈佩乔的脖子，扰得他痒痒的。海浪沙沙响，舒服得让人很想就此回归大海。
　　难怪，难怪蓝卓宜她们文艺病发时就说死后要把自己的骨灰撒进大海、回归大海。
　　过了半分钟，她想好了，在月光之下非常认真地说：“还有半个应该算是大器晚成的例子，叫江蜚蜚。她今年二十八岁了，是个大龄女青年了，在很多人眼中这个年纪差不多要结婚生小孩，回归家庭做个煮饭阿姨了。可是即使这么大龄了，她也还在等她喜欢的人。我也不知道她最后会怎样啊，但她还是会很努力地做好现在她能做的每一件事，她也好大年纪了啊！陈佩乔，你说她最后能不能大器晚成哦？”
　　他看着她清澄的眼睛，像那年在面包店里相见时就被她迷住那样，他深深折服于她的魅力，良久后才能从这双牢牢照出自己影子的眼睛里抽离目光：“当然，你会大器晚成的。”
　　他笑了笑，额上微微皱起的纹像是要把生活的苦汗都挤掉：“可能也不会太晚，我加把劲。”
　　不是非要大富大贵成为名垂千古的伟人才能划近“大器晚成”行列的，只要坚持心中所求，人人都有机会是晚成的大器。他如是，她亦如此。
　　蜚蜚很高兴他的顿悟，自己马不停蹄赶过来的这一趟没有白费：“如果还想要再博一把，之前说的三十岁有效期可以作废的，我们还年轻还有时间，如果你还想要努力一把，我们都可以再试试。大器晚成，眼下的挫折和不得志并不会影响坚持下去的人到最后大器晚成。”

　　回到旅馆，蜚蜚问他还有没有甘草糖。
　　陈佩乔给她看已经空了许久的罐子，这几年在这边过得太辛苦，每次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就吃一粒甘草糖。
　　蜚蜚想起大学刚刚认识他那会他还是个高度自律的人，从不吃甜食。配着给凉茶解苦的甘草糖虽然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糖，但也叫“糖”。一去经年，彼此都成熟了。
　　这次过来她自然是有带了新的一罐甘草糖，但陈佩乔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需要那么多的甘草糖了。在没有甘草糖的日子里，他已经学会了要如何熬下去。
　　不过总归是要收下的，这已经是一个符号印记了。
　　蜚蜚说：“本来是想直接给你带一瓶癍痧凉茶的啦，可是坐飞机没办法带饮料，只能放弃。等未来你功成名就回来吧，到时候凉茶管够。”
　　开凉茶铺的那个老伯，还在等你回去呀！

　　蜚蜚回国那天，陈佩乔和她坐在候机室里吃甘草糖。她说：“嘛！吃过了甘草糖，就要凤凰涅槃了啊，大器晚成也可以的。”
　　陈佩乔在她的右手中指带上银色戒指，那是他用存了整整两年的钱才买到的戒指，球队给替补球员的薪资微薄，他只能慢慢地存，积少成多。指环是一片一片橄榄叶相连的造型，中间缀有一粒小小的钻石，内壁上刻着她的名字，Fei Fei，my love & my one。
　　“暂时是有点寒酸啦。”不善言辞的他怕她会拒绝，红着脸抬手挠挠头，微微低头视线始终盯着蜚蜚指间的戒指，结结巴巴地解释：“等我未来大器晚成???也用多晚???我的意思是我一定会成功的???我尽量快一点成???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换一个更大更漂亮的戒指???我不是说要换其他啊，我就是说要给你更多更好的东西???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物质？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突然就被戴上了戒指的蜚蜚只是有些诧异，她没想到会突然上演了这么一出，故事走向来得有点快，偏出了她这次来澳洲的原定设想。而陈佩乔一股脑儿的解释有些吵耳，又把她拉回了现实，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质朴真诚的情谊。
　　她以一个深吻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解释，举起右手给他展示自己戴起戒指来有多好看，得意洋洋的：“哪里有寒酸，明明就很好看！”
　　“我这么漂亮的人呀，本来就是戴什么都好看。”
　　“我呀，以后也不要换。我就要这个！”
　　就像彼此从未改变的梦想那样，多久多旧了也不要换。
　　他们发了一条朋友圈，配的是两人大头合照和戒指的特写。
　　胡默第一个留言：“啊啊啊啊哼哼哼哼！”
　　紧接其后的是潘云安：“祝蜚蜚姐姐永远幸福！”
　　康济民：“以后可以名正言顺来柏溪养老了。”
　　江翔不善言辞，只是在朋友圈点了赞，然后给两人各发一个大红包，以此表达他的祝福与支持。
　　一连串的祝福里吴水月的留言独树一帜：“就去了一趟澳洲，就被拐跑了，我们蜚蜚真好骗啊！”
　　好骗吗？
　　其实不然，他从众星捧月的明日之星跌落为差点连医药费都交不起要费了一条腿的无名小卒，她也要在国内面对挑战，能走到现在并不轻易。
　　若果要追溯是不是来了一个地方就被拐跑了，那应该要倒回到十年前的苏和，在那个飘雪的冷雨天里两人相遇开始，就注定了她要被她拐跑了。
　　陈佩乔捋清思路，说：“应该算是我被你拐跑，你看我们未来是要去你家柏溪那边养老的，这样看应该是你拐跑了我。”
　　那就这样算吧，谁拐跑谁，谁被谁拐跑并不重要，只要最后两个人在一起是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