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和你的距离》是西七七呀

18、我也妒忌你

　　陈佩乔站在楼上病房窗台前，念体育出身的他有一双视力堪比空军的锐利眼睛，在目送蜚蜚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后，他望见了坐在楼下哭泣的吴水月。
　　在这一刻，选拨受伤失利的他心里竟泛起了一丝恨意。
　　但很快又消散，他明白这些东西无法怨天尤人。他听说了关于场地为何打滑的传言，刚开始知道时他很恼火，可是石膏绑住了他的腿，连想出去撒气都无法走动。躺在床上，时间消磨，他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
　　实在要怪，得要怪自己。怪自己的平衡力不足，没能在打滑时应急处理；怪自己意志力不够，没能在被扎伤后咬咬牙再坚持一下；怪自己过去没有好好疗养，存了一身旧伤；怪自己没有处理好人际关系，而今关于有人故意报复他的谣言四起他只能躲在医院这里无济于事。
　　千怪万怪，怪不到一直照顾自己的蜚蜚身上去。
　　他扯过被子，蒙头大睡。梦里有人在骂他，陈佩乔，你这个废物！
　　蜚蜚回到面包店后厨，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她已经忙碌了一整天，得要好好吃点东西了。
　　可是吃着吃着，泪就滴落碗里，和汤面混在一起，吞进了胃里。
　　她觉得好笑，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打碎了牙混着血也要往下咽”？

　　选拔赛结果下来。苏和大学在这轮自主选拨里最后只有一个学生被选中，邱冬意，被沈州队选中。已经开始对接签约事宜，洽谈关于他的入队训练时间、学校学籍保留等问题。
　　陈佩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刘烈带队来探望他，说期待他尽快归队。已经五月，距离夏季联赛开始只剩下两个月左右的准备时间。
　　如果沈州队催促得太紧，邱冬意有可能八月就要去报到，那样就会错过今年的夏季联赛。缺了邱冬意的苏和，少了双子星中的一星的苏和，大概率再也打不出之前的名次。站不到夏季联赛的前茅的话，他陈佩乔能被别人看见的机会也要急剧下降。
　　蜚蜚中途出去听了个电话，病房内有人说笑说羡慕乔哥能有人这般好生照顾。陈佩乔听罢神色一黯，邱冬意敏锐地踢踢那个学弟的屁股，说：“你可没有这般好运气！”
　　这种要靠别人照顾的所谓“好运”，最好这辈子都不要遇上。
　　蜚蜚回到病房时他们已经走了，小小的病房又回归冷清，宛如一个人大病一场后默默回归奔流不息的人流。
　　这种焦虑不安忧思过虑的情绪一直跟着他，归队后的第二个星期，他控制不住情绪在练习赛中发了几次脾气，差点就要和学弟吵了起来。也发现自己不敢像过去那样抢篮板了，每一次跳起来前地面上似乎都有一道黑绳，缠住了他的双腿，让他陷入当初猛然倒地的恐惧中。
　　邱冬意那个星期没来队训，他去了沈州，商榷签约细节。
　　陈佩乔在周末的训练里再次和学弟吵了起来，刘烈过来也没能按住两人的脾气。
　　学弟怒火中烧，一气之下直接戳人伤疤：“你凶什么凶！你不就是妒忌邱冬意，妒忌他被选中了你没被选中。你以为你没受伤就一定能被选中了么？别想了，你就算没受伤，你也不一定能选中！”
　　这番话是冬日里的一场暴风雪，把本来燥热的陈佩乔砸了个冰凉，清醒。他不再吵闹，拎起外套，脚步沉重地走出了球馆。

　　收到刘烈教练的电话时蜚蜚刚刚结束兼职，正准备绕路去球馆找陈佩乔一起吃晚饭。打开微信发现陈佩乔没有回复她，却见刘烈给她打了几个电话。
　　回拨过去，刘烈简单几句说清楚在球馆里发生的事。蜚蜚大概了解，打电话给陈佩乔，没人接听。
　　连打三个，依旧没人接听，蜚蜚猜到了他是在逃避。那么自信的一个人啊，如今却像落汤鸡一样躲了起来。
　　绕着球馆走了一周，也在学校里找了一圈，还去了苏和市篮球馆。蜚蜚从下午三点跑到晚上七点，依旧没有找到他。
　　苏和真大啊，和很多年前一样，想要找到一个人真难。
　　很多年前，垂头丧气的蜚蜚忽而想起还有个地方她没去过。她赶紧截停出租车，直奔世和府。
　　这是蜚蜚第二次来到这里，过去她苦守门口不得入其内，而今再来已是另一番心境。
　　果然，在小区附近的篮球场里，陈佩乔独自一人坐在场边，落寞，孤寂，像一只被废弃已久再也无法弹跳起来的篮球。
　　场边灯光明亮，场上有一群活力正盛的少年在打球。晚上也还愿意留在室外球场里出一身汗的，是真的喜欢这项运动的吧。
　　蜚蜚问旁边穿着初中校服的弟弟借了个球，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走过去邀请陈佩乔：“嘿！可以和我打一场比赛吗？”
　　“一对一，谁先得三分谁赢。”
　　她利落地把长发扎起，露出一张因为方才奔跑而透红的精巧小圆脸，眼睛眨呀眨，闪烁着比场边灯光更明亮的光。
　　陈佩乔蹙眉：“蜚蜚，别闹。”
　　蜚蜚眼神坚定，问：“你不敢和我对打一场吗？”
　　陈佩乔不说话，沉默得像一方端墨。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女生，所以不屑于和我打？”
　　“陈佩乔啊陈佩乔，你怎么这么快就把你在柏溪学到的东西忘了？你第一次去柏溪，我不是说过在篮球场上千万不要以貌取人，要学会尊重所有对手，不管对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卖猪肉的大叔还是喝可乐的弟弟、是男生还是女生。”
　　她明明是在挑衅、是在批评，却笑盈盈的，这让陈佩乔很恼火，反衬出他的不理智、不成熟和幼稚可笑。
　　他腾地站了起来，夺过蜚蜚手中的球，走到旁边的场地，说：“比就比。”
　　憋了一整天的不甘和郁闷都在对抗中尽数泼出，已经技术生疏的蜚蜚要将全部精力集中起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陈佩乔有身体优势，但他此刻心烦气躁，这让他的投射运气非常差，好几次都是球已经在篮框上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掉落出去。打到最后怒火中烧，面对蜚蜚的寸步不让的贴身防守，他一个急速转弯把她甩开。蜚蜚因为重心不稳跌坐地上，而他奋力一跳，直接灌篮得分。
　　跳起来了，这是他最近以来他第一次跳起来灌篮得分。两个星期以来他未能克服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怒火压制。
　　暴扣引来场边的一群初中生惊呼，纷纷鼓掌。
　　也有来看男生打球的女孩子们给还坐在地上的蜚蜚加油：“姐姐，快起来！还他一个！”
　　蜚蜚望望篮框，拍拍手掌站起来，捡起还在地上蹦弹的篮球，站到心思重重的陈佩乔面前：“喂！集中注意力，到我进攻了！”
　　她是有基本功的，而且还算扎实，尽管已经多年没有碰篮球，但功底还在。动作标准流畅，进攻的方式也冷静理智，若非陈佩乔有身体优势，她早就应该攻进篮下上篮得分了。
　　陈佩乔从未想过蜚蜚有这般功底，这般无知让他更为恼火，盖帽时仿佛他的大手是佛祖那能把孙悟空都压住的如来神掌，冒着很大火气，真像是泼了她一记又辣又烫的火锅。
　　场边跃起欢呼声，为这一记霸气的盖帽。
　　蜚蜚咬紧牙关继续发起冲击，陈佩乔的严守也因为方才的盖帽而有了漏洞。愤怒让人不理智，陷入犯错的边缘。
　　他站着，睥睨着，朝她怒吼：“江蜚蜚，你到底想做什么！”
　　蜚蜚没有回答，她专注地运球，寻求机会。在陈佩乔已经得了两分的前提下，她只能博一个三分球。
　　又是几番精彩博弈，蜚蜚终于在陈佩乔分神时抓到了机会，一个后撤步退到三分线外，后仰，跳投。
　　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流畅的线，没有碰到篮筐，稳稳地穿针落下。而她也因为后仰跳投的姿势直接跌落地面，躺到了球场上。
　　周围发出比方才陈佩乔扣篮、盖帽时更热烈的欢呼，有女生更是直率：“姐姐，你好帅！”
　　蜚蜚躺在地上脉搏澎湃，她抬起左手横在双眸之上，闭上眼睛大口喘气。血液里仿佛有火在燃烧，她需要躺在凉凉的地上歇息一下。
　　陈佩乔望着滚到自己脚边的球，听见场边的议论声和欢呼声，再看看还躺在地上汗水把地面都浸出一个人影的蜚蜚，脑子里想起学弟说的那一番话，自己连蜚蜚都没能打得过，就算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顺利参加选拨，就一定能被选中了么？
　　好像，也不一定。
　　既然并非一定，又何必沉溺这样一个假设中。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蜚蜚慢慢移开遮住双眼的手臂，望向漆黑的天空，眼角有泪花冒出。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再上场打球了。这一次，仿佛费了她近十年来的力气。
　　陈佩乔渐渐恢复理智，来到蜚蜚前面，伸手拉她起来。两人坐在场边，一边吃她带过来的面包，一边看初中生们打球。
　　待两人都吃完，心平气和时，陈佩乔慢慢开口：“蜚蜚，我不得不承认我很妒忌邱冬意，虽然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现在很妒忌他。妒忌他先天比我高四厘米有更好的身体优势，妒忌他拿到了这次选拨赛的名额，妒忌他现在没病没痛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妒忌他，也怨恨他。怨恨他就要走了，走了后我们队就要少了一个大将，打不出好成绩的球队，没办法让别人看到队伍成员。”
　　“我现在是个废人，我是个只知道怨恨和妒忌的废人。”
　　在一片白炽灯光之下，陈佩乔用最轻飘的语气，说着最阴暗的想法，吐露他最无力的感伤。
　　蜚蜚伸伸双脚，剧烈运动消耗了大量体能，阵阵乳酸在身体里发酵，感觉自己像是一团正在充气发胀的面粉。她故作夸张地笑：“有吗？你在骗人，废人没办法灌篮，也没办法盖帽。你刚刚不是打得很好吗？”
　　刚刚，就在这里，明明你也收获了很多掌声和欢呼。
　　蜚蜚不评价他是否善妒或是颓废，她拿起一支牛奶，就着吸管“嘟嘟嘟”喝了半瓶，说：“你还不知道吧，我，江蜚蜚，在很久以前也是篮球特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