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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皇觉寺 ...

  •   这场吵架最后不了了之。

      沈瑢算是占了上风,但也没有乘胜追击,毕竟也是太子的伴读,将来只要能考出来,朝堂上就必然有其一席之地,要是吵得太厉害了,只会让太子左右为难。

      再说,沈瑢自觉是个成年人,跟半大孩子吵架有点跌份儿,所以把康廉气了个满脸通红之后,他就鸣金收兵,没再打下去——有这工夫他干点别的不好吗?比如说,去找谢骊献献殷勤,虽说只能看看,但看美人不也胜过看康廉这张脸吗?

      所以从宫里下了课,他就跑北镇抚司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沈瑢自觉第二次来就算熟人了,对门口的守卫都笑嘻嘻:“谢百户在吗?”

      两名守卫对看一眼,都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位。

      北镇抚司是能让人这么随便笑嘻嘻就进去的地方吗?你见谁进北镇抚司还能笑出来的?可是上次这位就这么笑嘻嘻让谢百户带进去的……可是百户大人能带,他们能随便放吗?

      幸好这时候董长青从外头回来,算是给同僚解了围,沈瑢一看见他就笑嘻嘻招手:“董大人。”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董长青也是诧异,而且他还立刻想了起来,上次沈瑢走了之后,谢骊忽然要吃酒的事儿——到底是为什么,能让他家大人忽然起了吃酒的心思?万家这个小子,就这么会逗人开心?

      既然如此,倒是不能不让他进去了,哪怕让谢骊开心些也好。

      “我来给谢大人送礼。”沈瑢理直气壮,吓得董长青差点要捂住他嘴:“送什么礼!”好家伙,万家明晃晃贿赂到北镇抚司门上来了,叫外人知道该怎么说?

      “不能告诉你。”沈瑢可不敢把望远镜随便给什么人看。

      董长青恨得牙痒痒,但也没招儿,他总不能上手抢的,虽然沈瑢那个匣子就捧在手里:“你小子——不是今天有武课吗?下了学不回家,是打算来找我们大人学武?”

      沈瑢还真的有点想学呢。宫里这个武课也就顶个名头,都知道太子体弱,谁敢真个让太子辛苦?今日也就是象征性地扎了扎马步,打两下拳,又拿出几张小弓来让他们拉拉弓,连真正的箭矢都没见着一根呢。

      至于骑马,那更是往后排的事,且不知道几时能摸着马毛呢。

      太子和那康廉刘璐自是没什么不满,但沈瑢看王云就有点意犹未尽了,更不用说他自己——这武课上得跟玩儿似的,还不如他打场篮球消耗多呢。

      “王家那位伴读啊——”董长青摸着下巴,“听说王状元在文人里头也算是有些孔武的,想来是子承父业。”

      “子承父业不是这么用的。”沈瑢鄙视他,“不如说虎父无犬子。”

      董长青嗤了一声:“虎父——”王华也就在文官里头算独一份儿,放到武将堆里就不显眼,更不用说在他们这些锦衣卫这儿了,这“虎父”二字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

      “跟着翰林们念几天书,还会拽文了。”董长青不怎么客气地胡噜了一把沈瑢的头发。

      沈瑢按住自己头上的小髻,对他怒目而视:“这还用跟翰林们念书?你肯定是打小就不好好念书,才连子承父业都用不对!”

      “嘿,还小看起我来了。”董长青大大咧咧地道,“我们锦衣卫不用念书——”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前头谢骊从屋里走了出来,顿时把后头的话都咽了回去:“大,大人——”完喽,正好被逮住。

      “嗯?”谢骊皱眉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没——”董长青意图掩饰,沈瑢已经幸灾乐祸地接口道:“他说锦衣卫不用念书。谢大人,我不给太子当伴读了,来跟你们当锦衣卫好不好?”

      董长青支吾两句,没等谢骊说话便落荒而逃,谢骊对他背影皱一皱眉,到底还是没把他喊回来教训,转头看一眼沈瑢:“今日不是有课?不会又逃了吧?”

      “我才没有!”沈瑢得意洋洋,“武课短,小菜一碟。”

      他得得瑟瑟跟着谢骊进屋:“我有样东西送给大人。”

      单筒望远镜看起来不甚起眼,因为沈瑢只想要既结实又轻便,至于外观他并不在意,铜匠本来还想雕花鎏金,统统被他拒绝了,此刻就是光溜溜一个筒子,只为了不滑手而雕了几道简单纹路而已。

      就连谢骊也没搞明白:“这是何物?”

      沈瑢嘿嘿笑道:“你用了就知道。这个这个,这边对着眼睛,那头对着外面,看!”

      谢骊只对着窗外看了一眼,声音就骤然一紧:“这是什么!”

      “嗯——”沈瑢抓抓头发,“我那位教画画的师傅说,此物名为千里眼。”

      谢骊将那望远镜紧紧握在手里,半晌才道:“此物——是那云游僧人给你的?”

      “是我照着他说的方法做出来的。”沈瑢早有准备,“我不是说过吗,他曾见过一个异邦之人——”

      “这千里眼也是那异邦人所有?”谢骊沉声问。

      沈瑢坦然点头:“对啊。我那位师傅觉得此物极是方便,他有时见到一些好景,却因在高山深谷之中难以到达,有了此物便能远远观看。那异邦人便告诉他如何制作,只是这好水晶太难得,我师傅虽有方法,却没钱能做出来。”

      谢骊紧盯着他:“你为何在紫芝观时不曾提起?”

      当然是因为那时候没想到要做望远镜啊,谁还能预先知道自己要撒谎,那么早就铺垫下呢?

      沈瑢一面腹诽,一面眨着眼睛说瞎话:“那时候我又没有水晶,说了又做不出来,怕你们不相信。”

      谢骊明明知道他在说谎,却揪不住证据:“那现在怎么又想起来了?”

      “送给你呀。”沈瑢笑嘻嘻,“我听说,你生辰就在这几日?”

      生辰八字原在古代就是私密信息,寻常人也只有结亲或往寺庙道观中供奉做法时,才会将生辰八字拿出去。而对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来说,八字更是秘中之秘,就连成亲的庚帖上写的都是假的,就是为防有人拿到八字,用些邪法害人。

      所以沈瑢打听来打听去,也只知道谢骊的生辰就在这个月,却不知道具体日子。

      这句话竟不是谎话!谢骊握着望远镜,破天荒地不知说什么了。这千里眼上并无任何妖气,但正因为此,才令人心惊。就如那阳燧器一般——不,甚至比阳燧器还要奇妙,因为阳燧器中所蕴含的那日之精华尚可称为奇异之物,这千里眼却连奇异之物都没有,不过就是一卷黄铜,两片水晶而已!

      然而就是如此普通之物,却能将百丈外的事物拉到眼前,这不是神异,又是什么呢?

      “你——”谢骊有些艰难地开口,“何不将此物献给圣上?”

      献给成化帝干吗?让他用这个去观察烧青词的时候有没有神仙下降?别浪费好东西了!其实太子那里他本来想送一个的,但太子如今自己都立身未稳,还是算了吧,先启发一下他对物理化学的兴趣就行了。

      “物尽其用。”沈瑢想了想,回答,“而且我觉得,这东西,边关应该用得着吧?”成化帝对边衅之事向来不上心,指望他,还不如直接跟谢骊说呢。

      谢骊手掌一紧:“边关?不成!此物你不可再让别人知晓!”

      “为什么不行?”沈瑢有点诧异,“我觉得这个在军中极有用啊。”要不然他做出来干什么呢?

      谢骊表情有些复杂,半晌还是只道:“你不必问了。只记得,此物不要再对他人说起。”

      “那为什么!”沈瑢也不是个很听话的乖宝宝,很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明明是有用的东西,为什么不用起来,反而不让说?”

      谢骊被他问得难以回答,片刻方板着脸道:“莫要胡闹。让你不要提就不要提了!”看沈瑢鼓起腮帮一脸不服气,到底还是放缓了声音道,“礼物我便收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沈瑢顿时精神一振:“我想去皇觉寺看看那个阳燧器。”

      谢骊的眉毛顿时又拧了起来:“看那个做什么?”

      “好奇呀。”沈瑢理直气壮,“我那位师父说,千里眼能做出来,阳燧器却做不出来。我就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就做不出来!”

      谢骊凝视着他:“你要研究这些做什么?”

      “有趣呀!”沈瑢信口开河,“这东西连李子龙都想着仿造,却又仿不出来。可普通人都能使用——若是能明白其中道理,做出来人手一个,哪还有那些妖人什么事儿,谁还会被他们欺骗蛊惑呢?”

      要破除迷信,就得大力发展科学呀!

      谢骊垂下眼睛默然片刻,道:“也好。既是这样,我带你去皇觉寺看看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还在这枚阳燧器,那他就索性带他去,看看究竟能有什么花样!

      皇觉寺,从其坐落的位置上看来,就是潭柘寺,沈瑢也曾经去过的地方。

      只是这次去,跟之前去游玩可大有不同了。

      潭柘寺在门头沟区,离着京城市区三十多公里,要是坐大巴车那连半小时都用不到,但在这个时候么,反正沈瑢在休沐日起了一个大早,然后坐上马车,开始颠颠颠颠。

      这还是道路不错的情况下,毕竟通往皇觉寺的道路肯定要好好修的。即使如此,等到了山脚下,沈瑢也觉得屁股发麻——万家这个马车主要是在京城内的平坦大道上行驶的,外表倒是装饰得十分华丽,可是内部减震系统很不怎么样,在这种道路上颠簸得厉害。而且阿银也忘记给他多垫几个垫子,就让他跟车座的硬木板那么亲密接触……

      而且,这马车没到皇觉寺正门,倒是半路就拐了弯,后头的这段土路坑坑洼洼,也不知道是走到了哪里。

      揉着屁股跳下马车,沈瑢更想学骑马了,看谢骊多潇洒!尤其在这种山路上,骑马委实比坐车方便多了。

      谢骊在马背上对他伸出手:“前头马车过不去,我带你一段。”

      啊咦,还有这种待遇?沈瑢顿时忘记了屁股麻,乐颠颠地伸手:“这是往哪儿走啊?”

      “后山。”谢骊轻轻一拽,把沈瑢稳稳放在自己身前,“前山都是香客,不必惊动。”

      有皇家寺庙的名头加持,皇觉寺的香客那是绝对不愁的,普通人甚至不是逢年节或做公开大法事的时候,都没资格靠近,更不用说能进来上香的,非富即贵。

      有这样的香客,还有皇家拨款,皇觉寺自然盖得气派非凡,即使从后山上去,沈瑢也远远就能看见那一排排大殿的琉璃顶,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寺内正在敲钟,钟声在山林间回荡,却奇异地不曾惊起一只飞鸟,反而给人一种祥和安定之感,甚至谢骊的马儿在山间走起来都更稳当了,脚步似乎还配合着钟声的节奏。

      “皇觉寺的钟声还真能驱邪啊?”沈瑢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声。

      “皇觉寺的佛钟铸造之时,有三位大德禅师殉炉。”谢骊平平淡淡一句话,却有石破天惊的效果。

      “三位禅师殉炉?”沈瑢险些从马鞍上跳起来,“真,真的?”

      “五代之时……”谢骊缓缓道,“十国割据,中原大乱,有妖物趁机作乱,蛊惑人心,在幽州之地欲开黄泉之门……”

      “黄泉之门?”沈瑢感觉自己像个复读机,但这听起来真的好不真实啊。

      然而谢骊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来,混合着那一声声的钟响,有说不出的肃穆沉重,又让人根本无法质疑:“黄泉之门,血肉之地,其神名为九冥,以人之血肉为祭。其神之力,可令人血肉重生,不惧伤损。古之名将中,远如白起、项羽,近如安禄山、成吉思汗,皆有此神之力。”

      沈瑢只觉得后背有点发冷,喃喃地说:“黄泉,黄泉是这样的吗?”这不是黄泉,是血泉才对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谢骊淡淡地说,“哪一场战争不是踏着血肉过来的。只是妖物趁机作乱,又自不同。且被神力影响过深,亦要付出代价,白起坑杀降卒数十万,最终被秦昭襄王赐剑而死;项羽万人敌,也不过自刎乌江岸;安禄山于大唐盛世起兵叛乱,一度竟能攻陷长安,却死于亲子之手;成吉思汗铁骑横扫天下,终病亡于征途之中……与神灵交易之时,命运便也为神灵所掌握了。”

      沈瑢缩缩脖子:“你这听起来像是在说跟魔鬼交易……”

      “魔——鬼?”谢骊沉吟了一下,“这个说法倒是有些别致。不过,仰山慧寂禅师便曾说过,佛经皆是魔所书,是神是魔,也只在一念之间。”

      这个典故沈瑢倒是曾经看到过。这位仰山事迹也很多,据说年少之时曾自断两指,坚决要求出家,可算是天性向佛之人了。不过有关于禅机的那些,沈瑢也看不懂,他就记得说仰山的师父问他:涅盘经四十卷,多少是佛说的,多少是魔说的?

      结果仰山回答:师父啊,我看都是魔说的。

      后人对此的解释是:用言语描述本身就有误差误导,如果不能有自己正确的认识,那就会被引入歧途。

      当时沈瑢觉得这理解很对,但现在……他觉得谢骊想说的可能是:神即是魔。

      作为受过现代教育,还看克系小说的人,沈瑢对于神的存在是全然不相信的,他倒是更容易相信,宇宙中真的有一些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命,它们可能更高级,可能文明更发达,但是如果真的存在这种生命,那么它们对人类的态度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可能更适合黑暗森林吧。

      但这样听起来就太绝望了,可能还不如说神与魔只在一念之间,更能让人保有希望?

      沈瑢当然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是静静听着谢骊继续说皇觉寺的禅钟:“彼时战乱不休,妖物横行,民不聊生。幽州因地处偏远,人气不蕃,妖气尤盛。皇觉寺当时还名为嘉福寺,为庇佑周围民众,寺中三位大德禅师自愿以身殉炉,跳入铜水之中,精魂铸为禅钟,钟声一响,妖物退避,一百零八响,则周遭太平。”

      恰在此时,钟声敲过第一百零八响,归于沉寂,山林之中响起婉转的鸟雀之声,似乎在应和着谢骊这句“周遭太平”。

      然而在这一片和谐之中,沈瑢却隐隐约约,仿佛听见了一些别的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皇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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