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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番外二·金鱼(禇琻深×玉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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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蓉撑着一把从路边有着友好笑容的异国老奶奶的摊位上淘得的热气球配色雨伞,独自沿着脚下石板路中间的那条狭窄鹅卵石缝隙在雨中缓缓回首。

      她身后是瓦哈卡最富盛名的圣多明戈大教堂,欣赏完内里的极尽奢华,再踏上这块在整个国家算是比较落后的土地时,雨声滴答打落在帐篷似的伞面上,玉蓉感受到了一丝虚无的割裂感。

      她即将离开这片快生活了两个月的土地,虽然身在异国他乡,竟然也产生了浓烈的不舍出来。

      这是玉蓉因为工作原因到此实地考察的一次出国之行。起初同事们一听需要出差这么久时间皆没有那么积极报名,玉蓉也在不积极的那类人之中。虽然她心底热爱她做的事情,但现实如此,她还有个正在上高中的孩子。

      只靠她抚养的儿子。

      回忆伴着瓦哈卡雨季一场又一场的大雨,在玉蓉每一个不用加班劳累至深夜的夜晚如期而至。她的人生,在她做了一个荒谬至极也愚蠢至极的决定后,彻底脱轨朝悬崖奔去,一去便难以回头。

      不知道是不是卖给她这把极具当地文化特色的雨伞的那位婆婆对她笑得太过慈祥,面对那样一张偏印第安血统的长相,她竟从中找到了一丝自己母亲的影子。

      她最后一次见母亲是什么时候了?记忆剥丝抽茧,原来那双对她永远含笑的眼睛在十余年前便已永远闭上。

      玉蓉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发觉自己竟然在十数年前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呼唤父母的资格,唯一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她的孩子。

      十几年时间,足够当初那个小小孩童长到比她还高,玉蓉本来没多大概念,直到某一天看见一根梳头时扯断的白发,她的心底才陡然生出一丝慌张——

      自己不过三十出头几岁,竟然已经要步入苍老了吗?

      自己的人生,毫无喘息地直接从少女时期跳转成了人母,慌张与现实如阴暗的网,密不透风兜头罩来,玉蓉从此再也挣脱不出。

      褚昱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酒醉后的结果,曾经,对着这个尚在摇篮里安眠的孩子,她也用满是哀怨凄惶的目光直视过。可下一秒,小褚昱仿佛是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厌意,于睡梦中突然惊醒哭泣。

      玉蓉只好忙不迭凑过去哄他,然后偷偷抹下一滴泪。

      她就是这样的人,面对命运只会软弱低头,即便是伤害过她的人,只要事后又对她笑一笑,她便能心软妥协。

      褚昱就是这个例子。

      玉蓉不是出于本意生下他的,甚至在有他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会和另一个人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和她的青梅竹马。

      在她很小很小,记不清是多早以前,至少在她能搜寻到自己小时候最早的回忆之时,那个男人便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

      他叫禇琻深,是父亲老同学的儿子,当年两家被分配住到对门后成为了她的邻家哥哥。

      他们关系实在太近,又因为玉蓉是独生女,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是跟在褚家那两姐弟屁股后面跑,俨然成了他们的小妹妹。

      禇琻深从玉蓉记忆的最开始就非常不爱笑,可玉蓉偏偏每次都愿意使尽浑身解数去扮丑自己逗弄他,次数多了,偶尔就能见到禇琻深露出的那么一点孩童该有的表情。

      玉蓉满意了,也乐此不疲。

      禇琻深则受惯了自己头上压着个从小强势的姐姐,于是对她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妹妹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关照。

      她们一起走过了小学到初高中时期的同一所校园,这两个多出来的哥哥与姐姐,还有爱着她的父母,共同组成了玉蓉最快乐的前半人生。

      直到考入大学的那一年,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玉蓉回家正巧撞见父亲的一个学生登门请教,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在她毫无所觉时悄然转动。

      扭转她命运的那个男人,也就是褚昱名义上的“父亲”。

      一想到这个人,玉蓉脑子里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浮沉涌现:光怪陆离的吧台、起哄的人群,以及不知为什么又与之冷战的禇琻深。

      她那天好像喝了太多太多的酒,分不清是哪只手递来的酒杯,庆生的话语和不怀好意分别被四射的灯光及歌声按下,一切都是乱的。

      天旋地转间,她明明记得,拦住自己最后一杯酒的那个人的侧脸那样熟悉,熟悉到见到的那一刻心就无比安定。

      玉蓉朦胧既快乐地睡着了,于梦中游览了无数美景,又于波涛渐息时缓缓归航。

      直到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刻——

      “你该醒了。”

      一道男声如催命的符咒,玉蓉浑噩地望着面前深情款款看向自己的那张脸,只一眼,心却忽然空了。

      历时大半年的刻意追求,玉蓉对这张脸再熟悉不过,她父亲最得意的弟子——

      “褚鸣。”玉蓉沙哑的嗓子拖出一道无力的长音,“昨天我,是和你……?”

      “是。”那个男人再温柔不过地笑了一下,低头吻了吻玉蓉的头发,“小蓉,我爱你。”

      玉蓉无力又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在那之后,发现怀孕、思想守旧的父亲威逼利诱,一切覆水难收。

      冰冷的雨点一颗颗砸落在玉蓉的脸上,她睁开那双陷入回忆的眸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放倒了雨伞。

      道旁的龙舌兰也嫌弃般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泛滥满天的风声水汽顷刻都洒落在孤零零伫立的玉蓉身上,好叫人看不出她眼中的晶莹。

      该回程了,她心想,褚昱还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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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昱刚会说话那会儿尤为喜爱黏着玉蓉,好像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和她交流似的。在某天玉蓉抱着他出门散步之时,亮晶晶的眸子眨巴一下,白嫩嫩的小手朝一个方向一指:

      “麻麻!那个……要!”

      玉蓉笑着回头看去,那是被装在一个超大玻璃缸中不停摆尾摇动的上百条小金鱼。

      她的笑意缓缓僵在嘴角。

      “阿蓉,这个,给你。”

      尚处在变声期的那道男声骤然冲破记忆的闸门,而后卷起了玉蓉心头的骇浪与惊涛。

      “这可是那小鬼沿着溪流跑了半小时才追到的。”嬉闹打趣的女声接踵而至,跑到矮了她一个头的小女孩身边吃惊状补充,“这次阿蓉你正好没来,我们在外婆家附近的田野小溪里居然发现了一条金鱼!也不知道是从哪飘过来的。”

      玉蓉呆呆望着手上被塞过来的精致玻璃罐,张大了嘴:“我听说小金鱼在野外是会死的诶。”

      禇琻深别扭地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他那位好姐姐则捂嘴笑道:“是呀!小金子知道要是你在肯定想救它,这不救上来后立马宝贝似的给你送来了,我想拉着他晚几天回来都不行。”

      玉蓉点了点头,眨着懵懂的大眼睛,“谢谢金子哥哥!”

      禇琻深刚和悦一点的脸色瞬间变黑,别过脸去不满道:“不要学褚铮露那样喊我。”

      之后玉蓉则围观了一出姐姐揍弟的大戏,在一旁抱着小金鱼笑得合不拢嘴。

      那条金鱼出奇的长寿,陪伴玉蓉历过年复一年的春风冬雪,却死在了玉蓉订婚的那一天。

      本就惴惴难安的玉蓉当时怀孕刚满三个月,父亲严禁她再与禇琻深见面,彼时褚鸣不仅长相出挑,在课题研究上更是稳接她父亲的教导与成果,优秀得让一把年纪的玉父简直想要认他作干儿子。

      褚鸣第一次上门见到玉蓉后便有些不对劲了,此后的几个月里,任是无心关注这些的玉父也看出些猫腻来——这个自己最满意的学生,喜欢自己女儿。

      本来不愿插手年轻一辈行为的想法在得知玉蓉未婚先孕时遽然破碎,正经了一辈子也古板了一辈子的他最终做出了一个会另女儿痛苦一生、也让自己含恨而终的决定:

      既然玉蓉狠不下心打掉孩子,那么她便只能在孩子出生之前和其生父缔结婚姻关系。

      父亲的逼迫、金鱼的暴亡,还有消失多日不见联系不上的禇琻深,三者加诸到一起让玉蓉的情绪彻底崩溃。

      她垂下了挣扎的头颅,从此接受命运所有的玩弄。

      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玉蓉眯着眼睛视线跟随玻璃缸中最大的那条小小鱼游走,在心里给出了答案:她结婚那天。

      因为玉蓉消极抵抗的心情,她的婚礼没有举行什么盛大的仪式,或许是怕被熟人见了发现女儿肚子的端倪,玉蓉的父亲对此没有发表意见,而褚鸣一直都是唯听玉蓉话的样子,她不想办那就不办。以至这个如此重要的决定便如同赶鸭子上架般匆匆确定下来,最在意的好像只有玉蓉的母亲。

      她记得母亲当时满面愁容地和她说,如果不愿意,她可以送自己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不用犯傻真的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度过余生。

      自己当时回了些什么呢?玉蓉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从结果来看,她拒绝了。

      她当时所想,就这样吧,不会有比现在还糟糕的情况了。

      可惜现实总是要给如此天真的她当头一棒。

      玉蓉和褚鸣去登记的那天除了自己父母知道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她的露露姐还是找过来了,一同出现的还有她许久没见到的禇琻深。

      褚鸣收好了两人的证件,不在意般笑笑,大度地让出了片刻与玉蓉单独相处的机会。

      玉蓉便和禇琻深在附近公园的长椅边沉默对峙。

      站了没一会,玉蓉已经感到了深深的疲倦,她下意识扶着初显的肚子坐了下来,一瞬间就察觉到禇琻深投来的视线。

      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她想到,随即苦涩一笑,给了禇琻深致命一击:“……我怀孕了,已经三个多月了。”

      禇琻深如树稳稳扎根于地底般沉稳的身躯动摇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是那道嘶哑得让玉蓉难以辨认的嗓音:“你生日那天……”

      后面的话听起来难以继续了,玉蓉如死水一般眺望前方的目光微闪——听褚铮露说他也学会了抽烟,将人从德国某处角落揪出来时屋子里的酒瓶和烟头都需要成车往外拖。

      玉蓉不禁又将视线移回身边这个男人面上,他果然憔悴了很多,是因为她的原因吗?

      他们就这样注视着对方,希望世界终结在对方眼中只有自己的这一秒里。

      许久之后,禇琻深开口了,问她:“你喜欢他吗?”

      这是个值得问的问题,却也是个可笑的问题。

      玉蓉勾了勾唇,笑意冷在嘴角,反问道:“如果我说不喜欢呢?”

      禇琻深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右手下意识往前探了探又蓦地停住,语气坚定异常:“那就跟我走。”

      也就是因为这句话,玉蓉瞬间留下泪来,一边安静地哭一边安静地笑。等哭够笑够了,她抹了抹脸,顶着禇琻深无措的眼神,同样坚定地缓缓摇了摇头:“但可惜,我的答案是‘喜欢’。”

      这个决定在她母亲问她时已经做下,她可以一个人躲到什么地方去生活,但问题是,她无法置父亲的身体情况于不顾。

      多可惜啊,她故意试探得到了想听到的那个答案,但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注定没有办法走到一起。

      于是一个行尸走肉,一个浑浑噩噩,天遥地远,近万公里的距离,阻隔了十多年的绵绵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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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记耳光甩到玉蓉脸上时她是愤怒且不可置信的。

      面前站着的那个自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几乎已经离不开医院后慢慢变了一个人似的丈夫,以及亲密挽住他手臂躲到身后的女人,这样的场面如此滑稽,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玉蓉的所有自尊及得过且过的幻想粉碎了个彻底。

      她缓缓扭回头,冷眼看着如今已然改头换面再也看不出从前青涩贫苦模样的成年男人,第一反应只是:“褚鸣,我父亲还在病床上躺着。”

      对方闻言只是了然地翘了下嘴角,见一切撞破,索性慢条斯理道:“我当然知道,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

      玉蓉仇怒地瞪眼回视。

      “怎么,我的话很让你惊讶吗?”男人缓缓带着身后的人坐进沙发里,下巴微扬,女人便无比熟练地为他开瓶倒了半杯红酒。

      他姿态优雅接过,转了转酒杯,以一副胜利者的口吻说道:“小蓉,你还是天真地让我发笑。”咽下一口酒后,“这么多年,难道你当我真看不出来你有多看不上我吗?正好,我现在也瞧不上你了。”

      玉蓉已经尽量告诫自己要冷静,面对这样如毒蛇一般机关算尽的男人,她一定要冷静,“就算我跟你之间有什么纠葛,但凭我父亲对你的栽培你……”

      “别跟我提他!”

      酒杯被狠狠掷出摔碎在玉蓉的脚边,几块玻璃碎片飞溅开来划伤了她的小腿。

      只见那个男人恶狠狠地盯过来:“老头子对我的栽培?不过是利用我维护他自己的名声罢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不用看他的眼色做事?即便娶到了他女儿你,在他眼里我也还是那个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没教养的乡下穷小子!”

      玉蓉心间升起莫大的荒谬。

      她父亲心甘情愿维护,甚至不惜强迫自己而促成的婚姻,本以为是达成对方夙愿,没想到,没想到……

      这一切的一切,都活成了一场笑话。

      最终只有一个得益人——

      “那你一心想要和我结婚,为的就是现在这些吗?”玉蓉压着怒气质问。

      男人嬉笑的假面中带着股崩坏的疯狂,“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天生就拥有很多、别人努力了一辈子都可能得不到的人,因为一直唾手可得,就忍不住要鄙夷为了得到这些而绞尽脑汁的人获取手段太丑陋肮脏。”

      迎着玉蓉那道仿佛无可救药的目光,褚鸣微哂,得意至极道:“我就喜欢看到你们这些所谓的‘上等人’摔进泥里的惨样。你看,我总是成功的。”

      此时玉蓉还有什么不明白,冷笑着点头:“对我下药,只会在我身上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你怎么还有这种脸说自己很成功?”

      下巴一下就被暴起的男人狠狠掐住,那人森然的目光中浸着得逞的笑意,“怎么会只有你,不是还有我那位不可一世的老师吗?你说他如果知道了会怎样?”

      玉蓉狠命掰开他的手,“你敢?”

      这话似激怒了他,玉蓉一下被半摁倒在沙发一边扶手上,那只制压她的手下滑到脖颈处狠狠掐住,一张充满恶意的面孔靠过来:“我有什么不敢的?他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哦对了,差点还忘了有你那位念念不忘的老情人,他以前不是在我面前那样威风吗?最后见到我还不是只能落荒而逃,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呢。”

      一听到他突然提起禇琻深,玉蓉被刺出眼泪,双手拼命抓挠颈间的那只大手,“你……真的疯了……”

      眼看他们两人闹得愈演愈烈,一旁充当了许久背景板的女人上前一步出声了。

      她用力勾住褚鸣发力紧绷的手臂,提高音量:“快松手!你难道真想掐死她吗?!”

      恍惚间,玉蓉只觉脖子一轻,终于能够顺利呼吸,继而猛地咳嗽起来。

      “玉蓉。”褚鸣起身冷静了两秒,整理了一下衣襟,“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将你爸留给你的财产全部转移到我的名下,带着褚昱离开从此再也不要来找我……”

      玉蓉猛地抬眼,“你连你的儿子都不想要……”

      褚鸣被打断皱眉的动作微顿,吐出了一个轻之又轻的讽笑,没多解释继续道:“第二,你大可以把这件事闹到老头子的病床前去,或者让你妈和褚昱都了解了解我也不介意。”

      巨大的荒唐感弥漫上心头,玉蓉呆呆站着,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

      可笑吗,她父亲,还有她。

      即便是最开始并没多大感情的结合,但因为有褚昱在,又因为褚鸣一伪装就伪装了这么多年,漫长的日子如流水过去,玉蓉在日复一日中渐渐生出了妥协的心思。

      她原本想的,就这样吧,虽然不是那个人,但人生嘛,总不能所有的好事都被她占了,能够安稳走到最后已经比很多人好出一大截了。

      但原来假的就是假的,撕开那层虚伪的皮,内里其实始终竖着尖刀毒刺,伺机多时只为一击必中。

      玉蓉最后就那样一直笑着,直到褚鸣看得不耐烦了也等不到她的回答,给了她一个最晚期限后和那个女人一齐离开。

      玉蓉笑着目送他们出去,最后跌坐在一圈碎玻璃渣中,强咽下去的眼泪和血珠顷刻间一同断了线似的冒出。

      这场角逐,她终是狼狈退出。

      可即便这样退让,命运也并未对她心慈手软——父亲还是猜到了什么,原本已时日无多的老人最后带着深深悔恨离世。不久后,玉蓉的母亲也因为连番打击,于某个冬日的清晨悄无声息地永远离开了她。

      前半生的顺遂原来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运气。玉蓉带着褚昱,只求这辈子能够和她唯一的亲人不被人打扰,平静度完余生。

      可命运偏不愿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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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蓉没有想到会从当初褚鸣找的女人那里得知这件事。

      玉蓉和她面对面坐在一间茶室里,十分梦幻地听完了一番陈词。当一件事荒唐到一定程度就已经到了让人想笑的地步:

      “你费尽力气找到我就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些所谓‘真相’吗?”尽管心间已经开始微微震颤,玉蓉压住了,还是尽量冷静地问出其中不太合理的地方。

      对方敛眉沉默了片刻,“当然不止是这样,”她摆出一个略显友好的笑容,“别把我当敌人,在某些角度上,我们其实同病相怜。”

      玉蓉抿了一口茶,“如果你说的这些是真的,那么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博同情吗?”

      女人的表情有一秒钟的不自然,随即想到什么,那抹涩意飞快隐去了,“你这么说也没错,我坦诚布公地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只是希望你能在报复他后放我一马,我或多或少也算是无辜的。”

      一缕哂笑出现在玉蓉唇畔,静静听完,她道:“我记得当初我受你们的胁迫离开,所答应的条件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吧。”

      她带着褚昱,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何况她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闻言女人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他,他都那样骗你算计你了,连你被迫奉子成婚的孩子其实都不是他的,你居然甘心?”

      玉蓉安静地坐着,说不出如果多年前的那一晚孕育得到的孩子真不是一直以来认为的褚鸣的,她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总之,与其去计较面前这个“小三”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她现在是根本不愿意和那个卑鄙狡诈的人有一丝一毫牵连,更不想让他和褚昱有任何接触。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玉蓉缓慢道,“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和他反目,也没兴趣知道……我很感谢你告诉我关于我儿子的事,至于其他不相干的,我没有精力再去参与了,抱歉。”

      眼看着玉蓉兴致淡淡已经有了要离开的意思,那个女人一急:“那禇琻深呢?有一件关于他的旧事,你也不想知道吗?”

      玉蓉起身的动作停住,半晌,她目光冷然望过来:“你为什么会知道他的事?”

      “我……”女人有些语塞,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一咬牙全盘托出,“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场。”

      哪天?玉蓉脑中空茫一瞬——还能是哪天,一切错误的开始,她十八岁生日那天。

      “我一直是,一直是褚鸣找来的替罪羊……”女人心知说出来可能再也撇不清自己的干系了,只得尽力将一切往褚鸣身上推,“往递给你的酒杯里下药,本来还计划是让我把你带去他事先准备好的房间……”

      “说下去。”玉蓉回想起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顾的记忆,艰难出声。

      “可是那个人却突然出现了。”女人像是仍忘不了当初的场景,深深陷入紧张情绪之中。

      ……

      “怎、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绝对没问题的么,那个人怎么把酒全喝了?”彼时尚且无知只是有点见钱眼开的女人慌忙找到躲在暗处观看的褚鸣,“你的计划还能行吗?你怎么不敢去拦住那个人?”

      一声声的质问如尖锥般刺破了褚鸣的自尊心,他怒极低斥:“你现在最好立刻消失,我需要你时再出来,否则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还要去吃牢饭。”

      一席话吓破了女人的半个胆,她忙不迭点头,“好好,我这就走。”匆忙离开前,背后隐隐传来褚鸣的低咒声:“禇、琻、深!……该死的,他为什么还是找来了。”

      “……禇琻深,他来了,是吗?”

      玉蓉略哽咽的话语拉回了女人沉浸的回想,她看着玉蓉总算动容的面色,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

      “原来不是我的梦……”玉蓉笑了,那天晚上,半醉半醒之间,她真正亲吻的是她爱的人。

      “他原本想要对你做什么的计划因为禇琻深的到来被打乱,”女人冷静了片刻才道,“可褚鸣根本不敢和他对上,直到他抱着你刷了那张我偷偷换掉的你的房卡,进到房间里一晚上再也没有出来,褚鸣站在门外吩咐了我两件事。”

      玉蓉:“是什么?”

      女人看着她:“第一件,确保那天晚上那层楼的监控直到第二天都是坏的。”

      玉蓉的心“咚”地一下,感受到了血液加速的紧张与窒息。

      “凌晨的时候,他悄悄开门抱走了你。”

      “第二件事就是……让我脱光衣服躺到了你躺过的床上。”

      恍如有一把重锤,将尘封了十多年的记忆与情绪砸出一个缺口。

      一切仿佛得以串连,玉蓉至今不得而知的禇琻深为什么平白无故消失了近几个月,褚昱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我可以、相信你?”玉蓉熬红了双眼,强硬睁着不让那点水雾成型。

      女人静默看着她的样子,说出的话让玉蓉险些溃不成军:“他在你离开后不久就要醒了,那是我这辈子最紧张的一刻——他抱了我一下,闭着眼用很温柔的语气和我说,‘阿蓉,我又梦到你养的那条小鱼了’。”

      玉蓉瞬间泣不成声。

      原来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幸好是真的。

      她彻底相信了,无穷无尽的遗憾同眼泪一起宣泄而出。终于等哭够了,她一点一点抹去眼角的泪水,回绝了对面递来的纸巾:

      “你的目的。”她再也无法屈服于命运,坦然接受道。

      女人缓缓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心神定了下来,露出了然且庆幸的笑:“很简单,让那个人失去所有。作为我告诉你这些的交换,不追究我,可以吗?”

      玉蓉轻点一下头,蓦然又问:“你凭什么觉得在你坦言一切后,我真的想报复他会越过你?”

      女人愣了一秒,随即摇头轻笑:“我知道你不会。”迎着玉蓉的目光,“要我说实话吗?”她道,“或许你会觉得我有点可笑,但事实是这样,我觉得你傻得很可怜。虽然很傻,但很善良。”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好像能打动我仅剩下的一点良知。”

      所以她愿意赌一把。

      玉蓉沉静地听了,默了几瞬后,没有对她的话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轻声说道:“我会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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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蓉和禇琻深重逢在一个金秋的午后。

      这是继从瓦哈卡回来后她第二次出差,但这回走时和以往不太一样了——以前玉蓉总是担心褚昱一个人在家吃不好睡不好、也太孤单。现在她的宝贝多出了一个玩伴,她看得出他有多在意那个人,和那个男孩一块,褚昱总是打心眼里的开心,于是玉蓉这一次出差可以放心地出行了。

      说是出差,其实也只是在临近的晏市参加一场为期几天的研讨会,为此玉蓉甚至提前多加了一个星期的班做准备。

      她是抱着开完会可以去哪儿逛逛散散心的心态动身的,之后也能顺便去探望一下她的干妈及露露姐。

      十月底是晏市的旅游黄金季,微凉的风如一支画笔将四方各地的银杏及枫叶添上渐变的色彩,寒霜也被迷倒在这铺天盖地的秋意浓中。

      玉蓉陪着各位专家教授在坐落于晏市北边的筱山山庄中开了三天的会。

      最后一天所有议程都已敲定后,大家一起吃过午饭,玉蓉告别了纷纷离去的诸位,选择独自在这座枫叶红了半边天的小山上多住一晚再回家。

      因为筱山本身不算太大,游客们大多也不会选择在这座山上多停留一晚时间,于是待同行众人尽皆离开后,热热闹闹的山庄一下变得清冷起来。

      耳边一时只闻虫鸣鸟啼声,玉蓉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布满五角槭的小路,天边与脚下皆是落红。

      她漫步目的地边走边欣赏遍布的红叶,忽然,脚下不远处一片十分完好的叶子吸引了她的目光——不同叶瓣各呈现出一种颜色,好像整个秋天都钻入了这片枫叶之中。

      玉蓉笑了一下,快走几步——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蓦然闯入她的视线,在她弯下身之前率先拾起了那片叶子。

      玉蓉顿住一秒,暗道一声可惜,之后目光自然渐渐上移。

      或许熟悉一个人到某一种地步,是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就可以在那一刹那认出对方来的。

      玉蓉呆立在原地,连眨眼都忘记了。

      这个人是……

      一阵萧瑟的风适时卷过,带动红叶纷飞。

      短短几秒钟的思考与辨认玉蓉已经等不及了,心间陡然传来一股窒息般的战栗。在大脑将面前这个人与记忆中的禇琻深划上等号之前,玉蓉的行为超出理智,什么都想不了般朝前扑了上去。

      身体与身体撞了个满怀,对方像是愣了一秒,没有想到玉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也仅仅是一秒的怔忡,那片先前还被“争抢”的枫叶悠悠然然飘落回地面,禇琻深狠狠回抱住了这个扑向自己怀中的人。

      两颗心也在这相撞的一瞬间得以重新复活,它们孤独地悲鸣了太久,久到想要选择遗忘掉对方。

      玉蓉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无声哭泣,眼泪在男人的黑色冲锋衣外套上留下几点不深的印记,对方好像感知到了这几滴热泪,被烫得手足无措。

      “阿蓉……”历经岁月之后,再出口的这句呼唤中带着从前别无二致的无可奈何,禇琻深永远都对玉蓉的眼泪没有丝毫办法。

      这句熟悉的喊声入耳,横亘了他们被命运拨乱的十余年光阴,她和他都不再年轻了。

      就这样放纵地发泄了片刻,玉蓉收拾好心情,稍稍退后一步,抬起那双泛着湿意的红眸仔细观察着她错过了很多年的人。

      浓眉、深目,似乎比记忆里还要高大一点了。那张熟悉的面容曾很多次偷偷出现在她的梦里,却每一次都以她想要走过去和他说些话时扑了个空作结尾。玉蓉颤抖着手抚上了这个人的眉头——额间比起以前多了几道深壑,这是时间的痕迹,她无法妄想抹去。

      “你——”

      对面的人同样深深凝望着她,他们同一时间张口,又纷纷停住。

      多年未见,他们或许都以为如果哪一天两人有再见面的机会时,开口的第一句话应该是那句平静的“好久不见”才对。

      可是即便时光斗转星移,无论熬过多少个数不清的白昼黑夜,他们谁都无法淡然将对方忘记。

      半晌,禇琻深眉间含着萦散不去的忧伤懊悔,接着问道:“你过得不太好,是不是?”

      他已经做好了玉蓉会扭过头去,固执地要么不说话,要么否认他的问题的准备了。

      “是。”

      一个不怎么有分量的字从玉蓉嘴里吐出的那一刻,禇琻深失神了一秒,随即是席卷全身的滔天怒意。

      他猛地上前一步握住了玉蓉的肩头,听见向来就爱在他面前逞强的人慢慢说出的诛心话语:“这些年,我的确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他冰冷了这么多年的心仿佛要在这一瞬间彻底碎掉。

      “你……”才发出一个音节,禇琻深惊觉自己的嗓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了。

      “但是一切都过去了。”玉蓉望着他缓缓补充,露出了见面之后的第一个微笑,“因为从现在开始,我和我的幸运之神重逢了。”

      禇琻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玉蓉眼中重新蓄起的泪光不要滴落下来,沉默片刻,道:“我……你的意思,是我想的那样吗?”

      玉蓉回笑:“你想的是怎样?”

      禇琻深默然。

      玉蓉四下看了看,捡起之前那片被抛弃丢下了的斑斓红叶,吹了吹面上那层薄灰,“不过我猜,是的!”

      禇琻深骤然抬眼,周身极尽夺目的红枫在他眼中毫不起眼,他的目光从来只会追随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既脆弱又坚韧的女孩子。

      头顶浮云卷合,漫山皆是秋籁。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秋天,却也是一个再重要不过的秋天。

      在外流浪飘零很久很久受尽磕碰的金鱼,终于在这天游往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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