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南江梵音

59、疯子

　　“你真的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吗？”小女孩坐在高台旁询问着神明。

　　“嗯。”白衣神明端坐在台子上，轻轻回答。

　　他是神明，所以他没有名字。因为他只是神明。

　　清冷的月光将宫殿的内部照亮，地上斑驳的脚印还未来得及清理，神端坐在高台之上，孤独又神圣。

　　女孩不忍。

　　这个年幼的神明从诞生之初就被囚禁在了这方寸之地。

　　“你每天晚上都待在这里，不会感到孤独吗？”她支着脑袋询问着神明。

　　神明低头，在他的认知里信徒所有的问题都要回答，“不会。”

　　他的话好少。小女孩心里想着。

　　女孩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她叫孟笙。

　　孟是百家姓中的孟，笙是“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的笙。

　　大人们常说要敬重神明，不能打扰神明。但小孩子哪会在意这些条条框框。

　　在他们的认知里，聊了几句话就可以称作是朋友。

　　后来孟笙每个夜晚都会溜到宫殿里陪着那位神明。空旷的宫殿终于有了些人气，她教会了神明很多东西。

　　“你没有名字吗？”孟笙吃着袋子里的薯片问着旁边的神明。

　　彼时，他们正坐在台阶上，神也终于从他的高台走了下来。

　　他奇怪地问道：“名字很重要吗？”

　　说是神明，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少年的模样。

　　长发披散在他的身后，他的面容很柔和。如果让孟笙来形容的话，就是看着像是和小孩子吵架都会吵不赢的那种。

　　孟笙歪了歪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她并不知道如何给这个神明解释。名字这种东西，她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拥有。更何况，她的妈妈也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名字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很重要。”

　　最终六岁的女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因为妈妈每次叫我的时候都会喊我的名字，而且我的朋友们也会喊。如果没有名字的话，那么他们也就不知道要怎么叫我。”她有理有据地说着。

　　“这样啊。”神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抬头对孟笙说，“那你给我起一个名字吧，这样你就知道应该如何称呼我。”

　　神其实并不喜欢神明这个称呼，但是没有办法，因为他的身份就是神明。

　　让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给别人起名字，着实有些为难孟笙。想当初她给家里的狗狗起名字时，想了一个上午，最终也只是给它起名叫笨笨。

　　当时这个名字起好以后，孟笙郁闷了好久。

　　“你是神明，而且又这么干净，又会帮人实现愿望。那就叫你白愿。”孟笙高兴的拍手说道。

　　“白愿？”神明喃喃自语，他在心里反复念着自己的新名字。

　　此次神明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白愿。

　　白愿不能离开宫殿，但在夜晚，孤独的他终于有了陪伴。

　　神也是会有情感的。

　　孟笙会给他讲很多新奇的事情，会给他带来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就像一个约定一样，他们总是会在夜幕降临时分，相聚在这个囚笼之中。

　　白愿就这么看着孟笙一天天长大，曾经的小女孩渐渐成为了一个少女。

　　人长大后会看清很多东西，小的时候孟笙只觉得村子奇怪，而长大后她却觉得村子肮脏得令人恶心。

　　她的神明朋友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但她不能去埋怨，因为白愿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

　　可是终于有一天少女受不了了，她冲进那个宫殿质问着神明，“为什么！明明我都已经把他杀了！为什么你还要复活他！”

　　少女的眼泪刺痛了神明的心，但他没有办法。那一天少女似是要将一生的泪水都流干。

　　以往的被压在心底的不满自胸膛中炸开，情绪像一座大山将她压得死死地。她疯了一般地将宫殿里的东西尽数砸坏。因为她知道白愿可以修好它们。

　　村子里有个村霸，他们常年欺负村民。很早以前，孟笙父亲的手被他硬生生地砍断。再后来，她的母亲也惨遭毒手。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恶人始终得不到惩罚。

　　村里的村民大多数都被欺负过，那群村霸肆意的破坏着他们的家，可是没人反抗。因为怕啊。他们怕村霸再次找他们麻烦，他们也怕村霸身后的人给他们使绊子。

　　孟笙不明白，明明只要所有人反抗就能解决一切，为什么偏偏没人出声。

　　后来她知道了，因为所有人都想置身事外。他们不会去想怎么解决问题，而是会想，如何让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暗红的血从她的头顶流下，她被压着跪在地面上。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家人被殴打。

　　是啊，为什么不反抗。

　　痛苦的叫喊声响彻在她的耳边，孟笙撕心裂肺地喊着，企图让他们停下，可她又怎么能阻止他们。

　　这是她反抗的代价，是她杀死他们的报应。

　　村民从窗边路过，无意间瞥了一眼，匆匆离开。他们不愿扯上麻烦。

　　泪水混着血液流到了她的嘴边，很咸还有些发苦，但更多的还是铁锈的味道。她流着泪，嗓子都变得沙哑。

　　声带像是要被扯出来，疼痛的嗓子不如心中的绞痛来的强烈。她无数次地质问着自己，安安分分的不好吗？为什么要反抗？

　　可不反抗就一直这么下去吗？

　　孟笙找到了村霸的母亲，也就是那位村长。她哭着询问老村长，“你是我们的村长。你难道对村子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吗？”

　　年迈的老人半靠在床头，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良久，她颤颤巍巍地抓住了少女的手，她说：“我是一个母亲。”

　　老人的泪落在了孟笙的手背上，她这时才发现，原来老村长的手上有这么多的茧，她的手很粗糙，乍一摸上去竟是摸不到一丝柔软的地方。

　　老村长说，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当年她的丈夫死得早，是她一点一点将她的儿子拉扯大的。那个时候在村里的生活很是艰难，每一个冬天来临，她都要担心能不能熬过去。

　　那天，孟笙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房子。她的脑海里被一团雾给遮盖住，她不记得她与老村长聊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好像看不到黎明了。

　　回家的路不长，但都是小路。巷子里堵人是最方便的，于是她与噩梦再次相遇。

　　一群人将她团团围住，领头的那一位就是她所杀死的那个村霸。

　　衣裳渐渐滑落，那一刻，她丧失了她心中最后的希望。

　　人最怕的就是疯子，所以孟笙成了一个疯子。

　　她将所有与村霸有关的人都给抓了起来，将他们一一杀死。老村长惊恐地看着孟笙将短刃刺入了她的心脏，鲜血溅到了孟笙俏丽的小脸上。

　　她笑得很疯狂，还不够，她想要的就是所有人都去死。包括当时的那些围观者。

　　孟笙疯了，她曾询问白愿，她说：“我能许个愿让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消失吗？”

　　白愿摇了摇头，心诚则灵，孟笙的心足够诚，但这个愿望注定无法实现。因为神与村子是绑定的，他没有能力将村子摧毁。

　　孟笙笑了笑没有在意，她如同往常一样与白愿攀谈着。只是第二天晚上，她没有再来。

　　后来白愿才知道，孟笙将她的父母给杀了。

　　NPC是逃离不了村子的，所以她与同化者的头目陈文若达成了交易。

　　陈文若只是路过，但她看到孟笙的第一眼就觉得特别的满意。因为她足够疯。

　　同化者之中，没有正常人。

　　一个由一群疯子组成的组织。陈文若是这么评价的。

　　在玩家到来之前，孟笙做了很周全的准备，她安排了一场将神明拉下神坛的“戏剧”。

　　在孟笙质问白愿之后，白愿就对自己所履行的职责产生了疑问，也是第一次他失误了。

　　没能实现愿望的村民向神展示了自己的不满，而孟笙也是凭借这一点开始散播谣言。

　　她了解白愿，她知道白愿一定不会去解释，因为他不屑。

　　"可是白愿，流言可不只是能杀死一个人，它还能杀死一个神。"孟笙笑着用木梳梳着头发，那个梳子是白愿送她的。

　　也许以后不能叫白愿，毕竟他们都闹掰了。那就叫神明大人，多好的一个称呼。

　　孟笙嗤笑着，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神明坠落。

　　如果一个人享受恩惠享受得足够久，那么取消这项恩惠就会使人心生不满。

　　村民们汇聚在了一起，有些人是因为贪婪，他们对神明不再能让人许愿而感到恼火。

　　有些人是因为对神明不满，他们因为神明曾让很多不合理的愿望实现而感到愤怒。

　　剩下的那一部分人，则是相信杀死神明会得到更加宝贵的东西。

　　宫殿里的东西被尽数砸烂，神明少年端坐在高台之上，看着下方的村民，眼眸中无悲无喜。

　　神被自己的信徒杀死，他们用绳子将他禁锢住。村民们是害怕的，但一想到能杀死神明，他们的兴奋就将害怕的情绪给盖了下去。

　　大火将神明的白袍烧毁，他转头看见了站在大火之外，笑得很开心的少女。

　　炽热的火焰烧掉了村民们的恐惧，也烧掉了他们自己。尽管神明不在意，但反抗神明终究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作者有话说

　　“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宋］欧阳修《采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