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创造者 ...

  •   湖中小岛。

      四周围着一圈褐色的芦苇荡,又高又密,小岛与湖泊由此完全隔绝开来,孤独得屹立在湖中心。

      小岛中心挖着一个大坑,占据了大半的岛屿,坑里填满了各个部位的人骨,与村落里巡逻吃人的怪物一致。

      坑外四角,插着四根巨大的火柱。

      火柱熊熊燃烧,将暗夜之下的这一片区域全部照亮。

      一侧的祭祀台上,站满了部落的族人。

      祭祀台的最前端,架着一个高大的神鼓,鼓面大如缸口,颜色褐黄,这是人皮制成的鼓。

      罪无可赦之人,方永生永世以此赎罪!

      神鼓之后,放立着一块供单人站立的圆墩石,族长双手拿着鼓槌,站立于其上。

      仍旧和黄昏时分一般,戴着华丽的羽冠,穿着染成明艳之色的兽皮衣。

      族人则褪下了普通的长袍,换上了同样由兽皮制成的衣物,虽不比族长的华丽,但显然也是各家各户唯有参加仪式时,才舍得穿上的珍重衣物。

      在场的族人皆是疾残之人,非是手脚残缺,就是胸背与头颅有缺损,总之无一全须全尾之徒。

      包括族长唯一的孙子猴崽,亦在队列之中。

      黄金冢之中的残肢断臂,倒像是从他们身上剥离的一般。

      族人的脸上与族长一样涂满了明黄、赤绀、朽黑与玄赭四种颜料,让人看不清细微的表情,只觉得所有人面向黄金冢,皆是面色凝重。

      唯有一人不同,被五花大绑跪在一旁,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竖领旧长袍,头戴毡帽,面部除了一双浑浊双眼,皆被围巾包得密不透风,不是张老大夫又是谁?

      族长仰头望了眼天空,见离亥时还差一点,于是转头看向张老大夫,疾言厉色地说道:

      “张永安,外乡人抢夺我们的土地与粮食,外乡人死有余辜,你还是不愿意将那几个外乡人献祭给黄金冢吗?!”

      张老大夫不卑不亢地答道: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是远游至此的人,他们没有抢夺过我们的土地与粮食,他们不曾罪孽深重,我们不该让无辜之人命丧于此!”

      “他们无辜,我们部族的子民就该死吗?!”族长怒道,“黄金冢苏醒了,黄金冢需要血祭,不安抚黄金冢的话,我们整个部族的子民,都要被黄金冢吃光了!黄金冢是你创造出来的,你却和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好孙子一起,处处阻挠血祭,最该死的是你张家所有人!”

      族长厉声质问道:“你还不知错吗?!”

      张老大夫亦高声回道:

      “我错就错在,在虎头的手被大虫咬掉半截,在他昏迷了三日三夜后,替他将整根手臂斩下,让他重归清醒却失了手臂;我错就错在,在溪狗摔破了半边脑袋后,替他将碎掉的头骨全部清理干净,虽止住了血却头骨凹陷;我错就错在,在阿蛮被他家阿翁打断了腿后,替他划开腿接碎骨,让他的腿永远短了一截……”

      张老大夫每每提及一人,就能精准得在人群中将其找到。

      声音掷地有声。

      被其视线捕捉之人,眼神仿佛淬满了毒药,眼底微不足道的愧疚与感激,根本难以左右着他们。面对着曾经的救命恩人,他们心里更多的是怨恨。

      若说满不在乎,那是假的,但张老大夫的声音却再次拔高了一个度,洪亮的声音似乎化作了他自己坚实的后盾:

      “我们部族之事,不该牵扯无辜之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我张永安对不起族人,我罪该万死,我的命你们拿去便是!”

      族长将鼓槌指向他:“你既要护住那几个外乡人,今晚就如你所愿,选你陪葬!”

      族长再一挥手,愤怒的族人们便齐声喊道:

      “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

      “烧死他!”

      成群的疾残人皆是义愤填膺,若不是族长阻止,怕是要合力将四根巨大的火柱拔出,活生生烧死族中唯一的老大夫。

      族长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语气却更加愤懑:

      “早就被烈焰惩罚过的人,烧死他太便宜他了!是他害了我们,是他害死了我们的族人!他创造了黄金冢,该给黄金冢血祭的是他!”

      于是乎,几个壮硕的族人,将五花大绑的张老大夫,推到了黄金冢前,连同同样被五花大绑的两名族人一起。

      黄金冢中的残肢断臂,开始争相蠕动探头,像是一锅等待下料的沸腾骨头汤。

      族长再一次仰头看天,此时此刻,无星的夜空中,玉蟾也不见了,也不知他从无星无月的夜空中,如何判断出准确的时间。

      亥时已到,族长高高举起所握的两根鼓槌,重重地敲打在了神鼓上。

      鼓声起,族人们跳下祭祀台,绕着黄金冢,边吟唱着祭文,边熟练地跳着傩仪的舞步。

      有人敲打着由各类野兽骨头制成的乐器,有人准备将三名祭品推进坑中。

      却在此时,一支粗糙的箭凌空飞来,正中其中一人手腕上的绳索,并将其切断!

      紧接着又是两支箭飞来,再一次射中张老大夫与另一人身上的绳索!

      但三人身上的绳索绕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皆打上了死结,又是几支箭射来,全部射中,却都没能将绑着三人的绳索除尽。

      张老大夫担忧地看向箭矢飞来的芦苇荡,另外两名祭品,视死如归的脸上盛满了愤怒,恶狠狠地瞪视着相同的方向,并不因由被拯救而生出半点欣喜。

      “是张永明!是张家那死去的臭小子!可恶的臭小子!又来阻挠血祭仪式!抓住他!把他抓住!犯了杀孽的罪人,抽筋剥骨一万遍都不足惜!”

      族长愤怒地再一次举起两根鼓槌,重重地砸在了鼓面之上。

      年迈的老者,使尽了浑身解数,纯靠气力,毫无章法地敲击着人皮鼓。

      “咚——”

      “咚咚咚——”

      “咚咚——”

      ……

      一下又一下,人皮鼓面剧烈地震颤着,随之干燥的鼓面竟是流下了鲜红色的血液!

      与此同时,箭矢飞来方向的芦苇荡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一而再再而三飞来的箭矢终于停了,芦苇荡中传来的叫声越是惨烈,鼓面流下的鲜血就越是多。

      气喘吁吁的族长敲得更加卖力了,面目狰狞地诅咒着:“去死吧!死一万遍都不足惜的臭小子!屡次三番阻挠血祭仪式,去死吧!永永远远死去吧!”

      鲜血溅得到处都是,神鼓周围的祭台上,密密麻麻得全是散落的血点。

      猝然,黄金冢中的残肢断臂蠕动得更加疯狂了,久久得不到供养的他们,开始向上攀爬,转瞬便接近了坑口,即将要跳将上来!

      几乎同时,受召唤归来的怪物们,破水而出,穿过茂密的芦苇荡,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黄金冢跳来!

      准确来说,怪物们是朝着黄金冢旁的信徒们冲去的!

      族长久梦乍回,连忙丢下鼓槌,跳下圆墩石,飞奔向三名祭品,随后用力一推,总算将其中一名祭品,推下了坑中:

      “吉时已过,黄金冢要发怒了,快将血祭之物推下!”

      祭品掉入坑中的一瞬间,就被疯狂蠕动的圣物们吞噬得一干二净。

      如落单的羊误入了狼群。

      向坑口攀爬的圣物们爬回了坑中,受召唤归来的圣物们,也放弃了为它们上供祭品的食物们,争相跳回了坑中。

      偌大的巨坑,被残肢断臂填满,森然的白骨,在火柱火红的舌焰映衬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光泽。

      一具尸体如何填饱一个坑的怪物?转瞬间,祭品被啃食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尚未餍足的圣物们,开始在坑中更加疯狂地蠕动着。

      黄金冢几乎容纳不下他们了,几次三番有白骨被挤出坑洞,被其碰撞上的人,无一不与被推入坑中的祭品一样的下场。

      “黄金冢发怒了!黄金冢发怒了!”

      气力消耗殆尽的族长,重重跌倒在地,见行刑者肝胆俱裂地呆站着,连忙呵斥道:“快点!推下去!快点!”

      行刑者连忙将离自己最近的祭品,重重推入了坑中,但因为过于紧张且用力过头了,跟着祭品一起跌入坑中陪了葬。

      三名祭品只剩下了张老大夫一人。

      吞吃了两名鲜活生命的黄金冢,贪得无厌得继续蠕动着,等待着信徒们下一轮的投喂。

      张老大夫憔悴得跪在黄金冢前,默默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给逝者做最虔诚且无用的祷告。

      仪式被破坏,苏醒的黄金冢将不得安眠,只有更多的鲜血,才能抚平黄金冢的怒火。

      愤怒的族长,颤抖得指向晃动不止的芦苇荡,完全无视藏匿者凄厉的嚎叫:

      “抓住他!抓住张家的臭小子!犯过杀孽却被张永安制成了咒人,咒人就该碎尸万段!就算永生永世遭到咒人的诅咒,我们都要再次将他碎尸万段!剥了他的皮,杀了他,黄金冢就能安息!杀了他,黄金冢就会永远沉睡了!”

      傩仪停下了,同样愤怒的族人们冲向了族长所指之处,将藏匿在其中捣蛋的人拖了出来。

      只见此人背着弓箭,没有头颅,浑身是血,所穿衣物,正是小胖墩从花春盎那要来的张老大夫的旧长袍。

      不是得了衣物与弓箭自行组装后,连一句“多谢”也没留下,便溜之大吉的张永明又是谁?

      没有头颅,也不知如何瞄准弓箭的。

      此刻如死狗一样被拖出,让人难以相信,刚才射出意气风发的那几箭的人是他。

      ……

      花春盎四人登了岸,拨开芦苇荡,看到的便是阻挠者被生擒的场景。

      周子骞被吓得不轻,无法再执掌沉香,于是接香的队伍,变成谢恒领头,花春盎紧随其后,周家兄妹缀尾。

      行了一路,长长的沉香燃得只剩指头大小的一截。

      好在黄金冢被芦苇荡包围得严实,湖面上忽大忽小的晚风被阻隔在外,小小一截沉香燃出的香火,勉强顾及到四人。

      四人旁若无人得朝着黄金冢走去,义愤填膺正准备审判阻挠者的族长与族人们,无一注意到他们。

      花春盎亲眼见到一度活在小胖墩嘴里的“大哥”,不满得点评道:“连脑袋都没有,难怪没有礼貌。”

      此话一出,却只听角落里,传来熟悉的囫囵声:

      “漂亮姐姐,你们怎么把爷爷的沉香点着了?沉香来之不易,爷爷是留着给病人治病的。你们快躲起来,被爷爷看到的话,爷爷又要生气了!”

      花春盎定睛一看,不见其人,于是循声拨开身侧的芦苇,果然发现了藏匿于其中的小胖墩。

      小胖墩蹲在其中,手中拿着一小段折断的芦苇梗,在松软的泥地里划拉着画画玩。

      语气该是要着急的,却一平到底,与涂鸦之平静相辅相成。

      周家兄妹认认真真地盯着香火飘动的轨迹,生怕暴露了生人的气息。

      只见不大浓郁的香火,的确是沾到了每个人,嗅着熟悉的柔和委婉的香味,两人皆是难得面露欢喜。

      第一回觉得戴着诡异骷髅头的小胖墩如此顺眼——这诡异的村落里,终于有一个活人了!

      尽管这个活人看起来是最不像活人的那一派……

      茂密的芦苇荡可以阻隔视线,花春盎干脆不管香火了,越过谢恒钻回芦苇荡中,弯下腰,兴趣盎然地敲了敲骷髅头骨:“小胖墩你居然是个活的?”

      小胖墩立刻丢了芦苇梗,双手捂住骷髅头骨,防备地盯着花春盎,不高兴地重复道:“爷爷会生气的!”

      谢恒:“内人身怀六甲,脾肾虚弱,失眠多梦,以沉香熏之,可治孕期阴虚,安神助眠。同为病患,算是物尽其用。”

      花春盎点头附和道:“对啊,小胖墩,你是看不起我儿子吗?”

      谢恒:“……”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小胖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几圈,认真思考了几息后,重新捡起芦苇梗,自闭得继续在泥地上涂涂画画了。

      既不画滋养万物,为世人信仰的金乌,也不画孩提钟爱的简笔花草树木……笔画粗细不一,轻重不同,纵横交错,看似毫无章法的落笔,细细看来,倒有几分张牙舞爪的鬼怪之意。

      与这村落一样的画风。

      花春盎在他的对面蹲下,好奇得问道:“小胖墩,你蹲在这做什么?”

      小胖墩头也不抬,边涂画边回答道:“大哥去山上打猎了,爷爷叫我给他送酥饼。大哥不喜欢被打扰,我躲在这,等大哥射累了,我再给他送去。”

      “然后呢?”花春盎追问道,“送完酥饼后,你要去做什么?”

      小胖墩停了笔,忽然被问住了:“送完酥饼后,你要去做什么?送完酥饼后,你要去做什么?送完酥饼后,你要去做什么?送完酥饼后,你要去做什么?……”

      一遍遍得重复着花春盎的问话,越念越急躁,不一会儿竟是把手中的芦苇梗掰成了两半,并重重摔到了地上!

      谢恒适时插话道:“你只是来送酥饼的。”

      小胖墩隔着厚厚的芦苇看向谢恒,好半晌的注视换回顿悟后,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捡起断掉的芦苇梗,继续鬼画符了:“爷爷叫我给大哥送酥饼。我是来给大哥送酥饼的。”

      语气十分得笃定。

      谢恒:“……”

      花春盎爱屋及乌,决定替自家郎君出气,不满得将面前一大片的芦苇拨开:

      “你在做什么乌七八糟的梦呢?你大哥都快被抽筋剥骨,碎尸万段了!你没听到他的惨叫声吗?等他被剁成一块一块的,嘴不成嘴,肚子不成肚子的,只能再挂回墙上,用哪个部位吃你的酥饼呀?”

      神不知鬼不觉地待在这,等他送成了,尸体也凉透了!

      芦苇的阻隔被撤去,只见缺了脑袋的张永明被族民们绑在了一根火柱之上。脑袋之上,全是冲天的火光,柱身上的温度极烫,滋滋得冒着响,几乎将他烫熟。

      痛苦的呻.吟自无头人中发出,但缺失的头颅,让其面部表情不为所知,更让人觉得这是负隅顽抗的捣蛋者伪装的假面。

      族长不知从何处拖来了一把长长的砍柴刀,正一步一步得朝他走来。

      将他胸口的衣物扒开后,沿着胸骨,从锁骨至腹部,划了一条笔直的竖线。

      不深不浅的一条,未开膛破肚,刚好让皮肤卷刃。

      不来个痛快的,这是要剥皮啊!

      黄金冢中的圣物更加快速得蠕动了起来,有所预感得等待着即将的投喂。

      被一语点醒的小胖墩,立刻丢掉了芦苇梗,抱着两块酥饼,冲向了祭台,边跑边喊道:

      “你们不要杀我大哥!我是来给大哥送酥饼的!爷爷让我给大哥送酥饼!你们把大哥杀了,大哥就吃不成酥饼了!”

      生死关头,被骷髅头骨禁锢的脑袋,所思所想全为吃食。

      倏然,余下半截手指长度的四根沉香燃出的细弱香火,被跑动带出的劲风吹得左右飘动,一时连手持沉香的谢恒,都无法被香火眷顾。

      所有人都在朝着这边看来——

      千钧一发之际,谢恒将寥寥无几的沉香丢进了芦苇荡中,再捻一助燃符,这一片干燥的芦苇荡立刻被点燃,火势迅速扩大。

      围绕着黄金冢,瞬息之间,整圈芦苇荡都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创造者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