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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态度 ...

  •   “妈……”

      “妈……妈……”

      孱弱的幼童将自己蜷成一团,在乐岚怀中瑟瑟发抖。那逐渐沉重的呼吸,时不时化作耳边“嗬嗬”的粗气。口中断断续续的谵语,反反复复,也只有“妈”这一个字。

      他在想妈妈。

      人在生病时,似乎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妈妈。而姬璟的母亲姚氏,在先帝下葬的前一日殁了。宫中对外宣称是哀痛成疾,依礼治了丧。这事儿,乐岚是不大相信的。

      先帝和贵妃老夫少妻,婚事又涉朝政,就算恩爱,后者也不至于伤心到殉情的地步。况且贵妃娘子是做了母亲的,丈夫去世而幼子安在,如何忍心抛却?

      乐岚从未听闻姚贵妃有身体违和的时候。人心诡谲,这或许是一桩宫廷疑案。毕竟,当今好色,远胜先帝,还曾闹过一些丢脸的事。而贵妃承姚虞皇室之美,容貌昳丽,众所周知。

      如今的大周皇宫落成不到三年,殿宇的一砖一瓦都还算新。但下面,应该已经藏了不少的宫闱秘辛。是空穴来风还是无中生有,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姬璟的情况愈发糟了。

      乐岚伸手一探,摸到对方滚烫的额头。她忙打开水囊,浸湿手帕,拨开对方散乱的碎发,把它敷了上去。但这收效甚微,必须要找大夫来瞧才是。

      “壮士。”乐岚忧心忡忡,生怕怀里的孩子折掉。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条人命。无辜,幼小,脆弱,稍有良知者,很难不产生点儿怜悯之情。

      “能否寻一处医馆,给五皇子瞧瞧。我怕再这样烧下去,这孩子性命垂危!”

      外头,驾车的长行扬鞭,漠然道:“我只负责将你们送到相国寺,小娘子。”

      他语气生硬,摆明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想来也是,这样棘手的差事,派来的人肯定被上面的人叮嘱过。就算是干净的,恐怕也不愿趟这浑水,满心都是早点回去交差。

      明知如此,乐岚听到回答,还是忍不住失望。

      怀里的孩子没有犯任何错,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亲祖母高高在上,给予他的那点关心,似乎比当下春风中纷飞的柳絮还要轻。而他那荣登九五的亲叔父,也不知,是否放弃了置他于死地的念头……

      马车摇啊摇,终于在天擦黑前摇到了大相国寺。

      从大虞亡国到本朝建立,天下存了近百年的纷争。趁乱割据的地方豪强不少,以至于最多时,中土林立大小国家五十六个。这数量,堪比千年前礼崩乐坏时的春秋。

      乱世师武,拥兵自重的将领里,时不时就冒出一个篡位的。大周太祖姬长缨,就是其中之一。

      姬长缨生于武将世家,十四从军,效命于梁高祖成钺麾下。成钺本为赵国大将,因功高见疑于君,被赵王宗室密谋诛杀。事泄,成钺逃而聚兵,后黄袍加身。

      当是时,成钺在京亲眷无一幸免,俱遭弃市。仅有长子成守功,因在外镇守而逃过一劫。梁高祖去后,守功登位,承先父遗志,耗时七年一统北方。后征南,折兵江淮,中流矢。次月返东京,病故,是为梁烈祖。

      烈祖崩,嫡长子不满八岁,由年仅三十太后垂帘。彼时,功勋卓著的大梁开国元老、深受两代君主信任的姬长缨,站了出来。他以梁禅周,从孤儿寡母手里夺了天下。而后图南,十五年,中土复归一。

      由于得国算不上正,又实现了百年战乱后的一统,姬长缨迫切需要寻一个理由,来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而君权神授这一套,大虞皇室玩得是炉火纯青。于是,周太祖就学了个十成十。

      姚虞崇道,姬周尚佛。

      先帝从僧侣那里得到了佛陀转世的神格,而后投桃报李,在离汴京三十里的丰丘上,营建了大相国寺。

      作为皇家寺庙,此寺占地极广,约有五百亩。寺分东西两大禅院,除了三大宝殿和藏经阁外,另有院落上百、房屋近千。仅登记在册的佛门子弟,就有六百四十八人。

      巍峨壮观的建筑,比之皇宫里大庆、文德两殿也毫不逊色。红墙黄瓦,在如血的残阳里别有景致。杳杳钟声荡开,惊起林中飞鸟。乐岚抱着孩子,逐渐远离了庑廊里远香烛和梵音的熏陶。

      两位知客替她提了行礼,监寺怀远亲自为她领路。约莫走了两柱香的时间,四人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一侍者双手合十,上前,朝怀远鞠躬,恭敬道:“监寺,此院已经洒扫干净。”

      怀远点头,转过身来,对抱着孩子的乐岚道:“请居士在此安住,若有所缺,可让门子去西禅院崇德堂寻我。”

      话落,侍者身后,一直低着头的两位沙弥站了出来,异口同声道:“居士有事,支使我们即可。”

      他们说这话时仍低着头,声音听起来很清脆。怀里的小人儿已经不那么烧了,疲惫的乐岚颔首,对慈眉善目的监寺略一欠身:“有劳师父替我寻个大夫来。五皇子病情凶险,我怕他出什么事。”

      “阿弥陀佛,”怀远颔首应下,沉声道,“居士不必担忧,寺中有精通岐黄的堂主,我即刻去请。车马劳顿,居士请先进去歇息。”

      上肢颇为酸软,所以乐岚没有推辞。她抱着怀中不再谵语的姬璟,满怀感激道:“多谢师父……”

      怀远目送她入内,等那俩知客放完东西出来后才转身。见他们离开,先前低着头的沙弥,一语不发地将悬有“清尘”二字的小院院门从外面落上锁。

      待行得远些,跟在怀远身后年纪稍小的那位知客忍不住开口,小声问:“师叔……真要找人来给他瞧吗?”

      不惑之年的怀远步履未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是……”另一位年纪稍长的知客浓眉紧皱成川字,“监寺,这会不会跟上意相悖?”

      怀远闻言一顿,身后亦步亦趋的两人险些撞上他的背。

      “哪里来的上意?”

      “明旨还是口谕?”

      “我竟毫不知情?”

      “这……”面对怀远的质问,刚升了知客弘善低下头。

      怀仁却不以为然。他望着挡在自己身前那陡然停下的人影,白多黑少的三角眼闪着精光:“官家当然不会说,是师弟自个儿琢磨的。”

      “汴京的时疫并不严重,稀疏百例而已,多是外来的行商所致,官府已经控制住了。禁中防患得紧,与市井小民接触的宫人里,又有几个能贴身伺候贵人?”

      “五皇子跟圣人住在一块儿,她老人家都没有染上……监寺,您不觉得这小孩的病,来得蹊跷吗?”

      怀远没有回头,只是轻叹一声:“眼下四海升平,我等方外之人,不该过分关心红尘中事。这么多年都在知客的位置上不得寸进,你还没参透吗?”

      “……”

      “我等既已遁入空门,就理应收起活络的心思,或钻研佛法,或弘扬教义。”怀远语重心长,“须知,众生平等,慈悲为怀。”

      “且幼童无辜,如何加罪?”

      “一无朝廷明旨,二无官家手诏,就凭你们的胡乱揣测?”

      怀远紧绷下颌,听他训示:“怀仁,你要谨记师父圆寂之前的教诲。”

      “好了,病人耽搁不得。我亲自去请一趟怀季,你们自便。”

      “是。”怀远面无表情地点头。

      “是。”弘善则双手合十,躬身以送。

      ——

      乐岚耳聪,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到,所以她并没有漏掉院外落锁的声音。只是,这时候顾不得想那些。她将昏睡的姬璟安置好后,就匆匆往院子里去。

      “清尘”这座院子虽小,却是整洁温馨。进门是空阔的青砖地,入目是三间灰瓦房。东西墙角各种着几竿翠竹,正疏疏地拦着残阳霞光。挨着西厢房的水井旁,还有一片缀着蓝白色小花的野草。

      但乐岚没有心情欣赏。

      她一脚踩了上去,放下旁边绑着麻绳的破旧木桶。粗糙的绳子被磨平了毛边,并不扎人,却还是会勒手。沉入井中的水桶咕噜噜地叫了一会儿,哪怕乐岚控制了时间,再提上来也颇为费劲。

      井水不算太凉,乐岚将手帕打湿,拧干,然后小跑着回去,把它重新覆在姬璟的额头上。做完这些,她伸手探了探姬璟的颈、腕。

      体温虽然降了,人仍然是烫的。白嫩的鼻尖上,沁了些许细密的汗珠。乐岚伸手替他拂去,目光落在其紧锁的眉头上,心头一颤。

      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宁愿那些传闻都是捕风捉影……

      约莫半个时辰后,怀远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提了药箱的回春堂堂主怀季。沉默寡言的大和尚进了屋,也不打招呼,径自去看姬璟。

      怀远替他向乐岚道歉:“我师弟一向如此,居士勿怪。”

      乐岚连连摇头:“哪里的话?师父肯帮忙,我就感激不尽了。”

      这倒不是客套。

      入寺之后,除了怀远,能让她感受到第二份善意的,只有刚刚那个面沉如水的怀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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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攒稿中,不坑,包填。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