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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传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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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沧余细长的双腿毫无变化。
他在水里无力地呛吐,细软白皙的手都已经扒不住水池的边沿了。
“督察先生,请您停下!”有警察大喊,“他会死的!”
卫弘这才不甘地松开了手,沧余立刻滑下去,蜷身一阵猛咳,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跳出口腔。他一直没有抬头,浸湿的长发贴在颊面,水珠滑落发梢,在他身周下起一场小雨。
“您看,”警察们都觉得荒谬,“这孩子根本不是人鱼。”
但是卫弘没有被说服,他弯下腰,凝视着沧余,低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沧余还在喘息,垂着眼无助地摇头。卫弘伸手撩开他的头发,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看上去完全吓坏了。
“别以为这就结束了,”卫弘说,“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身上疑点重重,我要亲自问讯。”
***
警署的审讯室阴暗泛冷,连单面镜也没有,四壁都是铁。角落里的监控闪着红色光点,像鬼火也像眼睛。
沧余坐在椅子里,虽然没有上铐,但他已经从幸存者变成了嫌疑人。好在他恢复了一些精气神,面对卫弘也不畏惧,仿佛刚才浴室中的一幕不曾发生。
沧余眨着大眼睛,说:“您好。”
“收起你洛丽塔式的勾\引,”卫弘坐在他对面,双手插在上衣兜里,说,“你可以把自己伪装成稚儿,可我没有恋\\童\\癖。”
“我不明白,”沧余像是对他的威压毫无察觉,依旧轻声细语,“洛丽塔是谁?”
他看上去单纯可人,但说的话都仿佛是在故意激怒对方。他明明还保持着微微仰起脸的姿势,却不再那么无助。
卫弘有一瞬间的沉默,沧余说:“督察先生?”
这四个字顺着卫弘的裤腿往上爬,如同一股冷暖适中的气流,带着令人麻痹的触感。
“妈的!别跟我瞎几把扯!”卫弘用指节敲响桌面,“说,你到底是谁?”
“我叫沧余,”沧余配合地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卫弘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愣了一下,强硬地说:“你没资格知道。”
沧余遗憾地抿了抿嘴,转动着视线,问:“屠渊在哪儿?”
“还在想你的金主吗?”卫弘不屑地说,“他不会来救你了,小家伙。我不妨告诉你,他就是如此冷酷无情,任何人、任何东西,在他面前,都可以利用。”
沧余沉默半晌,低下头,小声说:“怎么......会呢?”
他如此失落的样子取悦了卫弘,卫弘被激起了讲故事的欲望。
“屠渊殿下,”卫弘抑扬顿挫地说,“他本该是这片大陆的小王子,但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罪犯。”
“小王子?”沧余偏头重复。
“他是元首的儿子,从小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卫弘说,“但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判了刑,从宫殿搬到了大陆最北端的灯塔监狱。那里可不是正常人能够生存的地方,在那片寒冷的冰原上,除了大雪、浮冰和海水,就是穷凶极恶的杀人魔、强\\奸犯和曾经的非法雇\佣\军。”
卫弘停下来,喝了口水。沧余像是听得入迷,小声问:“然后呢?”
能够谈及屠渊痛苦的过去,哪怕是对着沧余,卫弘也乐此不疲。
“然后,”他说,“曾经的殿下变成囚犯,在灯塔监狱服刑四年。听说他在那期间养成了杀人的技能,入狱的第三天就赤手空拳打死了自己的狱友。他一定也受尽了折磨,因为他曾多次试图越狱,当然,都被抓了回来。”
卫弘嘲讽地一笑,“最成功的一次,他已经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赤着脚跑出了九公里。结果却在经过一片野生猫爪草田的时候回头去采花——这行为简直是和精神病患者有一拼。总之,他不出意外地被狱警追上,身中六枪,被捆上铁链,一路拖回灯塔,血痕留在地面,他完全地陷入昏迷......”
“手里却还拽着一株盛开的猫爪草。”
“在讲我的过去吗?”审讯室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屠渊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卫弘有一种说人坏话被抓包的不自在:“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呢。”
“我怎么忍心让这样的一个脆弱的美人独自面对你。”屠渊走过来坐下,镇定地问,“你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在灯塔监狱服刑四年。”沧余说,“小王子。”
“啊,是的,那真是美妙的四年。”屠渊稍微仰起头,闭上眼睛,短暂地沉入回忆。然后他主动说:“我因为表现良好而提前结束了牢狱生活,恰逢监狱长死亡,我听从父亲的派遣,留在冰原,做了三年监狱长。直到三个月前,随着新年的钟声,我离开了那里。”
“真了不起,”卫弘说,“真他妈了不起。”
屠渊侧过脸,说:“谢谢。”
“你现在能明白为什么屠渊不会袒护你了吧?”卫弘对沧余挑了挑眉,“阴晴不定、嗜血嗜杀、玩控人心,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灯塔监狱里生活七年之久。至于屠渊殿下是本性如此,还是在监狱里变成这样,就不知道了。”
“嗯。”沧余点点头,转脸认真地对屠渊说,“所以,你是一个比最凶残恶毒的罪犯还危险的变\\态,一具没有感情的尸体。”
“对于第一条,我完全同意。”屠渊同样认真地回答,“但我并非没有感情,只是暂未遇到让我想要运用感情的人。”
卫弘用一种被恶心到了的表情看了屠渊一眼。
“我已经坦白我的过去,”屠渊对卫弘视若无睹,对沧余说,“现在该你了。”
审讯室里只有一盏灯,悬挂在桌面正上方,刚好在屠渊和沧余中间。惨白的光下,两个人影子的姿态都难以解读。沧余已经变换了坐姿,此时背部紧贴椅背,只有一双虚握的手放在膝头,还在光里。
他的头发快要干了,此时柔顺地披在背后,上面淌着奇妙的柔光。
“我是流浪儿,十二岁的时候被爸爸妈妈带回了家。”沧余的声音充满了恰当的柔软和悲伤,“我原本很开心,爸爸妈妈都是科学家,我以为......他们是很好的人。但他们说我是实验品,他们拿我做实验,刀俎实验室不是一个温暖的家。爸爸和妈妈每天都对我......”
他抿着樱花般的唇,哽咽到几乎说不下去。
在监控室里观看的警察们纷纷面露不忍。
“......他们把我锁在实验皿里,”沧余最后说,“把我当人鱼养。”
审讯室里静默稍许,屠渊缓缓开口。
“请不要为此难过,”他对沧余郑重地说,“你的过去不是噩梦,而是一段传奇。”
沧余对他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说:“你的也是,小王子。”
“别闲聊了。”卫弘前倾身体,“那今天早上呢?发生了什么?”
“人鱼发了狂,爸爸妈妈也是。”沧余颤声说,“他们互相残杀,妈妈变得好可怕,她想杀了我......可是巡警先生冲进来,救了我,可是、可是......”
卫弘没耐心地捶桌,问:“可是什么?”
“可是一条人鱼在临死前咬死了他,”沧余伤心地说,“牙齿刺透了他的脖子,到处都是血。”
“人鱼咬死了巡警,”卫弘问,“为什么让你活了下来?”
“因为我也是实验品。”沧余说,“人鱼不会伤害我,他们很可怜我。”
屠渊忽然俯身进入灯光,整张脸仿佛白化病人一样没有血色,就连嘴唇也是。他就这么端详了沧余一会儿,又靠回了椅子上。
“他没有说谎,”屠渊对卫弘说,“证词与警署调查结果一致。”
“我可去你妈的吧!”卫弘几乎在咆哮,“谎言都铺天盖地了!还什么人鱼很可怜你,人鱼都是没有情商的野兽,是动物!拿什么可怜你?”
“可是......”沧余的双眼浸在昏暗里,散发出晶亮的光。他紧握着双手,轻柔地说:“人类也是动物呀。”
“人类是高等动物!”卫弘站起了身,不再理会沧余,转而对屠渊说,“我很确定他是人鱼!没有人类能拥有这样的面孔,人鱼的美貌和柔弱什么的,我太熟悉了。”
他从口袋里抽出医用针,沧余立刻向后缩去,但卫弘动作更快,扯住了沧余的胳膊。
卫弘迅速把细长的针头埋进沧余的臂弯。
血管里冲入冰凉的液体,沧余在针头被拔出的一瞬间就捂住了胳膊,整个人开始不正常地发抖。
“对于人鱼来说,这是无法抗拒的转化剂。”卫弘得意地说,“一分钟之内,你的两条腿就会软塌无力,变成长满鳞片的尾巴。”
“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屠渊平静地说,“这和安眠药无异,只会让你在几分钟后进入甜美的梦乡。”
吊灯晃动了几下,沧余消瘦的影子拖在地上,像一尾脱水的鱼。他缓慢地挪动身体,回到了灯光里。
他努力地半睁着眼,睫下的泪光像是露水。
“我真的......”沧余困倦地说,“讨厌打针。”
“在这个世界上,美丽的外表并非战无不胜。”屠渊意味深长地说,“当柔弱唤不起同情和宠爱的时候,迎接你的就只有暴虐和毁灭。”
沧余不再说话了。
分针转过几圈,沧余毫无变化,卫弘不可置信地皱起眉。
最后,沧余费力地眨了两下眼,看向屠渊的目光愈发茫然。在他的头砸到桌面之前,屠渊飞快地伸出一只手,垫在了他的脸下面。
“操!”卫弘踢了一脚桌子,愤怒地说,“这不可能!”
“嘘——”屠渊微笑着轻声说,“他睡着了。”
***
背部接触到柔软绸缎的那一刻,沧余在屠渊的怀里睁开了眼。他以一种仰视的姿势看着屠渊,发现这人的侧颈有一团疤,而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在阳光下散发着琥珀般的金光。
屠渊的双手还在沧余的背后和双膝下,他就是以这个姿势把陷入沉睡的沧余从警署一路抱回了住所。当时卫弘跳着脚阻拦,被跟在屠渊身后的保镖拽着领子挡在了车外。
沧余握紧手掌。
“欢迎到家,”屠渊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脸看向他,说,“才睡醒的小鱼。”
沧余没有吱声,而是在屠渊撤开手的一瞬间翻身下床,身形敏捷得像只小豹子。屠渊还保持着俯身面向大床的姿势,就有东西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屠渊低头,发现腰间的枪套里此时空空如也。
“双手抱头,”沧余冷酷地说,“屠渊殿下。”
屠渊听话地转过身,面向沧余,同时缓缓举起双手。他很放松,在这样的境遇下依然非常优雅。
“如你所愿,”沧余说,“我为充满期盼的眼睛展现碧蓝的天空,给一条濒死的鱼带去整片海洋。我给你——真实的我。”
他的目光疯狂又明亮,如同涌啸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