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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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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在校园里面进行,是场接力赛,利用中学的结构,分成左右两支队伍。
每一支队伍的第一棒从起点出发,上到第二层,跑到长长的楼道尽头交给第二棒,第二棒上到三楼跑回来交给第三棒……如此折返……
顾相以从六楼探出脑袋,看向覃响所在的第四棒,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和身形,本来自己是可以在四楼、或者是楼下收获到最佳的视角的,结果被身边的呆子说上来了,就两个字,“跟我。”说让他解开爱人结,两个人都方便些,也是重复的“跟我”两个字。
顾相以不浪费时间,跟着他上来了,说好了在第五棒开始的时候把爱人结解开,但在第五棒快上来、自己扭着头看传递第五棒人的身影的时候,突然瞥到了教学楼第四层里面的厕所……走神了一瞬,秦绯说就拿到了接力棒。
他蓄力往前方冲的时候,顾相以站立着不动,爱人结在两个人之间撑起了一条紧绷的直线,没坚持到一秒,爱人结毫无征兆地散开了,落了一地的红线。
前方的秦绯说似乎感应到了,扭头,见爱人结是散开了,没有连累到顾相以跟自己一起跑,放心地回头,就在这一霎那,手腕上的爱人活结……散了,掉落在了地面一个圈。
前方,是穿过道道光影,向终点奔跑着不回头的少年。
顾相以抬眸是秦绯说身穿着红衬衫消失在门内,低头是散得有扭曲、有弯绕、有曲直,衷心给地板砖戴上“戒指”的红线,紧贴着难舍难分。
顾相以将它们分开,没走几步站在栏杆的前方。
顶楼享受到的往往是最热烈的,顶着夏日残留的骄阳,在头顶点缀着小火烧啊烧,烧的黑发变成了淡黄色,再被四面一起集合的风从背后撞上,直接断了他一根头发丝,成了风的笔迹,被它握着发言。
顾相以的视线跟着头发,看清了风的运行,往秦绯说那边去了,在他的头顶上空盘旋,庆祝着胜利,后跟着人儿朝前走保持了同步。
一直注视的顾相以最能看清楚头发丝的变化,缓慢的、缓慢的没有了风的助力,在秦绯说站定脚跟的时候,准确无误地落入了他的发丝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好。
黑发、短发、相近的颜色本就极难分辨,被秦绯说举过头顶的白板一挡,彻底地混为一谈,能勉强看清楚的是白板上面很大、简短的文字。
顾相以离开现在的位置,捏着爱人结的另一端,将散在地上的圈提起来,回到原位置,将红绳抛下去。
红绳降落得速度很快,此时也没有风阻碍出左右摇摆捉摸不定的速度,轻松地被秦绯说握在了手里,横跨了六楼至一楼。若不是中间的绳子有编过留下的弯曲痕迹,估计还能更长。
呆子只说了一半的话,顾相以见他上楼才明白过来他没有出口的话,让自己抛下绳子,是怕自己利用他上楼、视线盲区的间隙,跑了吗?
不会跑的。
爸爸还在这里。
果然是个呆子,不会思考的呆子。
顾相以抬脚向楼梯口走去,走了还没有一半的楼道被秦绯说地出现占满了,一步一步地占满,走到自己的前面了还不甘心,想将另少半过道也置于身后。
三米、两米、一米、五十厘米,顾相以低头,从环住手腕的手环上摘下来一张贴纸,微仰起头,想了一秒钟,将一颗钻晶晶的珍珠形状贴纸贴在了他的嘴角。
距离三十厘米……
顾相以又撕下一张珍珠贴纸,拿住了对称。
二十厘米时……
他停下了,什么也不做,就等着被贴。
顾相以拿下一张黄色的星星贴纸,贴在他的下巴处后,人儿动了。
在顾相以这里,此番举动是不会和人相处的无言地发泄,落到秦绯说这里,意思大相庭径,甚至总结出了默许的行为。
在第三个世界里脑回路异于常人的秦绯说上手,将眼前人的衬衫下摆撩起一截。露出的还是衣服……和紧巴巴系住腰的腰带,瘦得都让本来合身的裤子直直大了两个号,成为了宽松版。
“我的裤子,怎么了?”顾相以问的不能再真心了,若不是自己的衣服出现了问题,他又为什么要动自己的裤子?问了也不答,不如直接看动作,还要问是在等,万一能得到呢,例如现在,就得到了。
“缩短?”
“什么?”
顾相以听了等于白听,还是要看他的动作,爱人结散开的红绳另一端穿进自己裤子腰头的腰袢里,和腰带挤在一起,缩短……
爱人结?
……呆子。
有爸爸在这里,他不会跑的,哪至于这样子注视人?没有给自己造成麻烦,随他去,但要失去一些的去。
顾相以把手环摘下来,黑色绳子外围共有十竖贴纸,每一竖的形状都不一,十张相同的贴纸组成一竖,远远的看上去,像是在手腕上戴了一些祈福牌。
秦绯说专心缩短红绳,顾相以认真贴贴纸。
两者皆完工后,能落到眼中多少笑意全凭自我的控制能力。
秦绯说面无表情、呆头呆脑,心甘情愿将自己置身于第三世界里面。眼睛是一直出动的,落的位置却是随机应变的。
比如现在,视线落到了顾相以的脸上,看不懂他的表情,他望着自己的头顶,想来是满头贴纸的自己此刻很滑稽,才让他罕见地有了表情。
随即,在下楼时,视线挪到了他的脚跟上,一阶一阶楼梯盯着,谨慎到像是个恐吓楼梯的。
下到一层,刚抬头,入眼一张白白的贴纸粘在眼镜上,这样子两只眼睛所视的范围极其得有限,只得垂眸才能勉强看清楚路。
手腕传来微小地拽力,秦绯说没动,直接阻碍了顾相以地前进。
爱人结充当了裤腰带,在绳子太长挤不进腰袢时,秦绯说又将剩余的红绳缠绕在了顾相以的腰间,没怎么用力,松松垮垮地跟戴了腰链似的。
区区一个爱人结,让顾相以完全受到了他的掌控,不管是走还是留,完全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他的,在下楼梯时、包括现在,只要秦绯说想,自己是走不了一点的。
顾相以又不是个喜欢说的,左手伸到背后抓住两人之间空余的红绳,绕在手里一圈,借力一拽,没想着试图把人拽动,做这番动作的意图只是提醒秦绯说。
提醒过后,朝前方走,不想扭头,也不需要扭头,因为他想看的、想专注的,只有前方笑着走过来的覃响。
覃响首次看到……本就因为此等大黑框眼镜、休闲服装装扮认不出的会长,变成了现在神似漫画里的人物风格,笑得很大声,“会长,你这样子还挺可爱的。”
再加上镜片上面贴着的粉色爱心贴纸挡住了眼睛,看不见神色,就像是一朵忧郁的蘑菇被“欺负”得过了火,没有嘴巴不犟嘴,没有手也不采取措施,就老实巴交地被种在土地里,不遮掩地露在人前。
由于花纹实在是太美丽,遮住了“鼻青脸肿”,如此既违和又莫名得和谐下,能够想出的词汇只有呆滞得可爱。
“我想应该也是的。”秦绯说能想象出来自己顶着一脑袋贴纸的样子,嗯!可爱。
“这是给赢得比赛的每位参赛人员二百块钱奖金。”
秦绯说接过钱,折叠好放进口袋里面,抬起的视线里被贴纸挡的没有顾相以的存在了,只得攥紧手中的绳子,时时确定人在自己的身边。
“时间不早了,咱们去吃午饭吧。”
覃响的朋友们提出来的,时间的确也不早了。
顾相以怕吃了吐扫了他们的兴,难以与他们融入的餐桌规矩注定了无法一起用餐,他虽时时刻刻都想与爸爸待在一起,但仅限于有效,无效地在一起就是互相折磨。
顾相以的心明亮,找个早餐吃饱了,现在不饿的由头离开了群体,但也没有走远,就在他们所在的餐馆外面游荡。
街边的风格各异、泾渭分明,再往前走就是花房,清新怡人、艳丽吸睛的花相配上底色相近的房子,称为花房。从外表看,里面似乎需要身着正装、美丽的礼服才能进去,用的餐也是特色糕点一类的,适用于下午茶。
目前还在的区域里烟火气十足,匹配到了所有的服饰,一旦踏入花景的街道,像是有魔法降临般,自动穿上了华丽的正装。
“欸,两位弟弟。”
叫人的人到达了跟前,拦住了去路,顾相以才知道这声弟弟……叫的是他们,眼前的人三十而立,弟弟出口倒是合乎了年岁。
“你们的手上佩戴着爱人结,能占用你们十分钟的时间,进我们同时照相馆拍摄几张照片吗?”同时照相馆的工作人员伸手,“就在两位弟弟的旁边,两位要是愿意的话,请进。”
照相?
顾相以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动,顾家给他拍照一贯都是不分场合、不分情绪如何,完成任务似地拍摄,一直被安排的过去终将延续到未来。在这种事情上不会与人交流,也没有个想法的性格,非一日就能改变,点头,“好。”
工作人员开心地迎他们两个人进去,边走边介绍,“同时照相馆是专为手上佩戴爱人结的同性情侣开放的免费照相馆……你们看墙上,全部都是来过我们这里的同性恋人留下来的相片。”
“抱歉,我们不是恋人。”
顾相以道出真实的关系。
这句话让工作人员懵了一瞬,但凭借着多年以来的从事经验,心里偷笑,估计是两个人之间有了争吵,故意正话反说。
爱人结绑在身上,落在他人的眼中,便主动给两个人贴上了恋人的标签,爱人结的含义重大,光听名字就知道了,人们根本就不会因为好奇绑在身上开玩笑,大多都是当成了纪念品。
所以,工作人员没有认真地对待这句话,刚想出口,一道声音穿过来。
“没关系,不是恋人也可以拍照。”
顾相以的眼睛看向拿着相机走过来的男子,男人从头到尾散发着柔和的光,即使他把白炽灯关掉,光芒也没有消散,用舒适的磁场给客人一个暖洋洋地拥抱,是一个甘愿对他卸下防备心的人。
“风岸。”
华风岸点头,“你去忙吧,我来招待两位弟弟。”
“请坐吧,时间正值晌午,吃饭的点没有什么人来,让我有闲工夫给你们泡点茶。”华风岸说话不疾不徐,“金银花茶能喝吗?”
“能,多谢。”秦绯说摘下眼镜说,即使看得不怎么清楚,也不能不尊重人。
顾相以冷淡,视线滑过挂在墙面上的一张张照片……
亲密的、热闹的、开心的、伤心的……种种情绪都被拍了出来,看得不算入迷,只是在想一个词,也在找一个词,等找到了,他的眼里就不再是照片,而是硕大且重复得虚伪。
“这位弟弟,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杯子,能交换一下吗?”
顾相以没能听到他的声音,是手掌心传来的高热温度让他找到了华风岸丢失的声音,看他举着杯等着和自己交换的动作,不难看出来他说过什么。
顾相以松开杯子,余光扫描到了烫到异常红的手掌心,不在乎地站起身子,“开始拍摄吧。”
他如此地着急想要登台亮相,不过是想以一张真实的相片打败无数张虚伪、恶心的合照,最好是定制大一点、挂满整个墙壁,让来往的人都学着——真实。
……
出了照相馆,顾相以的眼睛望到街对面、就在正前方,卖各式各样花环的摊子,看到了茉莉花花环,脑袋里刚才看过的无数张同性恋人的照片全部都被替换。
父亲和情人亲密的,和爸爸吵架的、暴力的、悲伤的、血流成河的,每一幕、每一张都无比深刻地被钉在了灵魂的墙上,再用相框给框住自我,得不到抒发、得不到出路。
他们用一场回忆,在自己的世界里开了一场展览会,每一次的门票钱,取的都是顾相以的生命力。
顾相以被困在了这里,他看不到外面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的声音即使震耳欲聋了,在顾家人的耳朵里、心里、眼里,也只是一个哑巴在宣泄着,他们看得见痛苦,却听不到声音,消化不了文字,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等慢慢地平复,或者是痛苦……
每一次睁开眼睛所看到身上新增的伤口,不是自残……是救赎。
顾相以的眼睛被贴纸贴住,没有从明亮慢慢转变为黑暗过程中不适的感觉。他睁着眼睛,看的也是黑暗,如今不过是黑上加黑。
身边传来了力道,最先体会到拉扯力量的不是手腕,是腰腹部,被人拉着走,停留在很香的气味前,自动封闭的五官稍打开一个嗅觉,清香的味道似乎是落到了头上。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摸向脑袋,在触碰到柔软的花瓣时突然愣住了,害怕、惊恐等情绪震碎了他坚持了十四年的自我活着的方式,变成了一个不安的、困惑的新世界。从抓得皱巴巴、不断往下掉落的碎花瓣雨的局面来看,他不接受、抗拒着这个莫名其妙被人推动的新世界。
顾相以就是顾相以,哪怕是顾络尤的亲生儿子,也绝对不会和他有相似之处,除了外貌、只有外貌,剩下的一切,没有一点一样!
戴花戴花……恶心,恶心的不是花,是人。
顾相以残害花的动作停止了,手撕下贴住视线的贴纸,从眼前掉落的是一片染血的花瓣,花儿……流血了。他甚至都不敢看头顶上的花环成了什么样子,脑海里面已经有了雏形和……抱歉。
他放下手,沾满着鲜血的手掌里是纯白的茉莉花,血液从袖子口的上方流到了手上,是自己的血?意识到这点的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在他的心里,自身的安危都比不上花。
没想着先止血,蹲下身清理着掉落在地面的花瓣,一朵一朵捡到手中,看着惨不忍睹的花瓣,正式地道歉,“对不起啊,弄疼你们了吧。”
说完,将带血的花瓣放进口袋里面,抬头,看见歪着头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不怕脖子抽筋的秦绯说,轻声地说了一声,“呆子。”
用爱人结打他的腰,重复还增添了新词,“名符其实得呆子。”以为自己看的时间久就是想要吗?真是个思考不了一点的呆子。
周围路过的人几乎没有一位不看他们两个的,尤其是顾相以,吸收的目光道道都是强烈的,不管是人群还是镜头,都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容下一个人就满了,他在乎覃响的目光,怕他……可能会来地关心,在见面之前提前将血迹清洗了。在秦绯说给自己包扎伤口前,略微有些紧张地问,“你的手上怎么也有血迹?”
“接着。”
“哦。”不是自己造成的就行,至于为什么接、怎么接,都与自己无关。
确定身上肉眼可见得完好无损后,顾相以去饭店找覃响,望着吃完午饭从里面出来的路人,才发现有一处违和的、早该注意到的,秦绯说没有吃午饭。
“我跟你去吃午饭吧。”
“早餐吃饱了,现在不饿。”
和顾相以一模一样的话术,与前者不同的是,后者是真得吃饱了。
顾相以吃饭极少,秦绯说点的饭又多,不想浪费食物还点那么多,最后全进到他的肚子里面了。
一个吃不下饭,一个不饿的两个人坐在饭店里面的沙发上等人,绑着爱人结,坐着陌生的距离……和睁着未曾交汇过一次的眼睛。
一个望着楼梯口,一个望着看向楼梯口的人,若三点之间练成线的话,就是字母L。字母真正具象化的一刻,是覃响下到楼梯,看过来,两个人同时站起来的瞬间。
在其他人的目标、行走方向、目光都是门口时,覃响与他们相反,每一寸朝的都是满心满眼无一不是自己的顾相以。
这般的眼神,包含了太多太多他看不懂的含义,但最清晰的一点便是,没有“勇气”拒绝这个眼神。
“好漂亮。”覃响摸摸顾相以脑袋上只剩下一半,用卡子固定的茉莉花花环,八成像的眼睛对视,总给覃响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戴花好似自己戴了一样,有种不知所谓得满足感。
覃响的手里面摸着花,眼睛看着的是顾相以,两者都被夸赞了,两者都很开心,花环的开心借助风,花瓣颤抖地表达,顾相以的开心是反夸,“像你。”遗传的基因。
覃响微歪头,第一次听到拿漂亮形容自己的,以前都是帅气,不在意地笑着摸摸他的脸颊,“我们接下来要去看花海,走吧。”
顾相以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安排,只要有爸爸在,去哪儿都行,穿过一条街道都不离开他一瞬的眼睛被覃响的朋友们看在眼里,一个问出口,剩下的人纷纷应和,“是啊是啊,他从始至终都在看你,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喜欢你吧?”
“可也不像啊,他的眼睛像是一本书,每翻开一页显示的就是悲伤的故事,喜欢是欢喜的,哪有他这样眼泪就在眼圈里面含着,稍有不注意就掉落的喜欢。倒像是被你拒绝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看我,但……”覃响回头望,那戴花的少年眸光有一瞬地凝结,从眼眶慢慢、慢慢向中心聚着光。好似少年把世界里的光芒全部给予了自己,他轻声道,“我不厌恶。”
还能透过他的眼神,看出他想与自己待在一起的心思,邀请,“你要坐我的后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