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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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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那年,李曳离开了莫斯科,转到了丹麦的某所舞蹈学校。
如果考虑到职业发展,留在俄国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李曳在这里常常感到孤独,以前还可以尽量忽略负面情绪,现在连玛格丽特老师也不在了,留在这里的理由又少了一个,她认真考虑了半个月,还是决定离开。
她想去一个新的国家,新的城市,或许能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李曳一来到哥本哈根,就喜欢上了这里,这里的建筑风格很简单明快,行走在街道上,很轻易就能感到快乐。
此外,她刚来到学校报道,就收到了某个颇有名气的舞剧团递来的橄榄枝,虽然只是临时舞蹈演员,但她很开心,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意味着她社会身份的转变。
至于在舞剧团里结识了好朋友,那就是更加幸运的事了。
Natasha是李曳认识的第一个同领域的同性密友,她们年纪差不多大,兴趣爱好也差不多(即整天在舞蹈室打转),甚至连饮食习惯都差不多,她们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从冬天到夏天,形影不离。
来到丹麦的第一年,是李曳最开心的一年。
她喜欢新城市,新学校,新工作,她和简存霖的关系也逐渐缓和,度过尴尬的青春期,重新变得亲近,她仿佛又一次被各种各样的爱包围。
同时,李曳很快通过了舞剧团的测试,预计在学校结业后成为舞剧团的正式一员。
20岁时,李曳得到了第一个正式且重要的角色,《天鹅湖》里的小天鹅,她和Natasha共同参演,负责里面相同的选段,在正式演出结束后,她们又再度登台,奉上一版诙谐的“搞怪”笨天鹅表演。
满场欢呼声中,李曳和Natasha在后台拥抱,Natasha对李曳说:“Jane,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陪伴,我可能无法坚持到这里。”
李曳也有着相似的感受。
剧团训练是很忙的,李曳和Natasha没时间去更远的地方,偶尔闲下来,也只是在海边打转,她们常常坐在小美人鱼铜像旁,一起发呆。
21岁时,剧团开始筹备新的一版《吉赛尔》,李曳这一年进步飞速,成功加入了主角“吉赛尔”饰演者的备选名单,她高兴地和Natasha分享这一消息,Natasha看着李曳的履历,忽然呆住了。
在师承关系那一栏,李曳填上了好几个名字,除了莫斯科舞蹈学校的老师们,还有玛格丽特,名字下面是简单的人物介绍,以及各自的人物肖像。
Natasha的嘴唇在发抖,她说不出话来,她推开李曳,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又去查阅“玛格丽特”的资料。
玛格丽特在网上可供查阅的资料很简单,除了年轻时留下的表演,后来短暂的任教生涯,最后一行写着,玛格丽特唯一的学生:Jane.Wrede
Jane.Wrede,是李曳另一个完整的名字,日常生活中很少提到,也常常被人忽略。
Natasha似乎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崩溃,她把两行字放在一起,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曳。
李曳不解地问她:“你认识玛格丽特女士吗?”
Natasha笑了,只是笑得很痛苦,她讽刺地问:“玛格丽特?她现在是叫这个名字吗?”
Natasha用力撕碎了李曳的履历表,扔在地上,自己在深夜跑出了房间。
李曳后来常常回想起玛格丽特老师曾经不止一次说过的话,玛格丽特对她说,自己不能再登上舞台,留下了很多遗憾,《茶花女》本该是她的人生角色,却再也和她无缘。
最开始,李曳只把这当成是一种作为舞蹈演员的不甘,是的,玛格丽特有天赋,有能力,却被命运捉弄,无法继续舞蹈生涯,无法演绎经典剧目,这不仅仅是她的遗憾,对于观众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损失。
直到这时,李曳才明白,玛格丽特老师对于《茶花女》的执念,不仅仅是她与这部作品女主角同名这一点缘分,更重要的原因是,茶花女的悲惨爱情,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也像是她的人生写照。
玛格丽特在背部受伤之后,经历了非常痛苦的一段时间,在这段低潮期,她认识了一位温柔多情的剧作家,她与剧作家坠入爱河,成婚生子,然后剧作家在她的孕期出轨,另结新欢。
剧作家把她从深渊里拉出,又把她推入另一种深远,剧作家的人生飞快开启新篇章,玛格丽特的人生却仿佛被困在了一天天重复的牢笼里。
终于,在女儿三岁那年,她决定彻底放弃家庭,改名换姓,远走高飞,远离了从前的一切,独自回到了莫斯科,回到她学生时代最接近梦想的一个地方。
玛格丽特从此杳无音信,就连她的离世,Natasha和她的父亲也没有得知消息。
Natasha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再一次得知母亲的消息,除了她的死讯,还有关于她和她最关切的学生的种种经历。
Natasha感觉这一切很荒谬,她愤怒地指责李曳,“你抢走了我的母亲,你抢走了我的人生,她最爱的本来应该是我,她应该教导的也是我,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吗,不是的,她只是把你当做了我。”
李曳也有点恍惚,她从来不了解玛格丽特背后的家庭关系,她不知道玛格丽特过去的事情,仿佛从刚认识开始,自己就是学生,玛格丽特就是那个无比温柔,无比耐心的老师。
在Natasha的一声声控诉之中,李曳也产生了怀疑,回忆已经变得模糊,她无法全部还原最初和玛格丽特见面的场景,她忍不住想,原来是这样吗,玛格丽特老师把我当做她不能见面的女儿,把她对女儿的爱,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那段时间,Natasha和李曳都陷入各自的情绪泥沼。
不过,《吉赛尔》的选拔在即,李曳虽然难过、不解,但还是想要抓住生活的重心,一直以来,她把舞蹈都当做自己真正应该去做的事,这是唯一真正属于她的热爱,是她人生中无法切割的一部分。
Natasha无法理解李曳展露出来的那种镇定平静,Natasha看向李曳的眼神,带上了越来越多的恨意,她不止一次地对李曳说:“我的妈妈被你抢走了。”
Natasha的成长过程中没有“母亲”这个角色,她从未得到一点来自母亲的爱,从前她不明白,但现在,她知道了,这些爱都被李曳抢走了,这大概是一种自我安慰,她不承认母亲从来没有爱过她,她认为,如果没有李曳,妈妈就会爱她。
起初,Natasha只是变得很讨厌李曳,不想看到她,不想和她处在同一个空间下,随着时间流逝,这份讨厌越来越重,她无法忍受看到一点来自李曳的消息,尤其是好消息,她受不了了,她要把李曳从自己的世界彻底驱逐出去。
只要李曳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可以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友谊、什么温情,就当这些事从来没有存在过。
李曳不清楚她的心理变化,李曳能够理解她的痛苦,也主动远离了Natasha,友谊是易碎的,可能再也无法缝合,她需要另一件事来转移痛苦,她无休止地训练,把所有时间都消耗在舞蹈室里,终于,她成为了“吉赛尔”的一号候选人。
那一天发生的事,李曳总是避免去回忆,从楼梯上摔下来的疼痛是次要的。意识到自己受伤,彻底失去这一次巡演机会时的短暂绝望也是次要的,最令她感到痛苦的,其实是Natasha来到病房,对她说的那一段话。
在当天的训练结束后,Natasha在其他同事的带领下,一起来到了病房,其他人都离开后,Natasha站到病床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把鲜花摆在她的床头。
Natasha对李曳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其实你是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可怜虫,你什么都没有,所以习惯性地抢夺别人的爸爸妈妈,你的一切都是偷来的,抢来的,你明白吗,你只是一个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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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简存霖飞快说道。
李曳终于说出了这个秘密,心情不算轻松,却也说不上沉重,她“嗯”了一声,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双手。
过了一会儿,李曳忽然笑了下,她说:“其实,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
“这也是我不想告诉你的原因之一,无论如何,你肯定会站在我这一边,认为一定是其他人或者其他事的错。”
“当然了,我也不认为我有错,但是,我觉得Natasha也没有错。”
李曳有点迷茫地说:“只是,我真的没想到,她会那么讨厌我。”
关于这点,简存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想了想,憋出一句,“人的情感都是复杂的。”
话说回来,其实简存霖还想问一句——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只告诉了他,还是先告诉了简映真。
但今晚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他克制住了没有多问。
李曳又说:“之前解约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李曳很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下,她说:“我觉得这种捏造的解约理由很荒唐,而我因为这种理由真的被解约了,就更滑稽了,我感觉有点丢人。尤其是在你面前。”
“我不喜欢这种受委屈的形象,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在舞台上闪耀的样子,我希望在你眼里,我永远是那种闪耀的人。”
这个夜晚很安静,简存霖的呼吸也变得很轻,他忍不住凑近了一点,说:“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