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日不落》周周青山

31、都是月亮犯的错

　　“陆淇音？”
　　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居然在这样的时间，北京时间凌晨零点，在这样意外的地点，昆明的机场酒店里，竟然是以这样戏剧化的方式重逢。她身上甚至穿的还是很宽松的家居服。而陆淇音正拉着他的行李箱，似乎是刚下飞机的样子。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也是来这里中转的。
　　“许诺？”
　　过去十年，陆淇音也有些认不出来许诺了，不敢认了。如果不是许诺先叫出他的名字，走在这样的时空里，他一定只会以为是遇到了长相很相似的人。而且，许诺和以前相比，也变了很多。曾经留着齐肩短发的小姑娘，现在也长成了眉眼明丽的大美女。虽然穿的只是最简单的休闲服，但皮肤和气质都很好。
　　陆淇音倒是和以前变化很大。他不再是许诺记忆中那个穿白色衬衫的少年了，也不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了，像是一个被生活打磨平整又显得有点粗糙的球面。他胖了一点，五官和从前倒是变化不大，但看上去却和从前像是两个人。从前的陆淇音，干干净净的，眼睛里总有很飞扬的光，身形也很挺拔，像是踩着风在飞的人。许惜那么喜欢他，一点也不意外。可是现在的陆淇音，眼睛里看不到那抹光了。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头发剪得很端正四方的模样，穿一身灰褐色的西装，很像一个研究员。
　　这么多年，许诺都刻意断掉自己和过去的关联，包括陆淇音，自然完全不清楚他的近况。能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也是着实让许诺意外的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人同时向对方问出这个问题。
　　陆淇音有点憨憨地笑了，“我去西双版纳做调研，在昆明中转一晚上，明天早上四点就走。”
　　“你从哪里过来？青岛？”
　　陆淇音点点头。
　　许诺是知道的，他博士研究生毕业后去了青岛一所高校任职，后来大抵就直接留在青岛了吧。
　　“还是做植物学研究？”
　　“对。”陆淇音摸了摸鼻梁上的眼镜，有点忐忑不自在的样子，却又一直看着许诺。许诺心里突然有点凄惶的感觉。她很清楚陆淇音从她的身上，是看到了许惜的影子。
　　“你走吧，你明天还需要早起，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
　　陆淇音有点笨拙地和她告别了，两人互相说了再见。虽然他们都知道，再见就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走到拐角处，陆淇音突然转过头来问她，“谈诺，这些年你有去看过她吗？”
　　许诺心上面像是狠狠被扎了一个刀子，瞬间鲜血就从里面流出来，变成了一点酸痛感，从心脏蔓延到鼻腔与眼眶。她仰起头，朝他笑了笑，眼睛里不知道是笑意还是苦意，扬了扬下颌，眼睛示意他快走吧。
　　快点走吧，不然我怕我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她心里在想。
　　陆淇音没有再回头，直接上了酒店中间的扶梯。
　　直到陆淇音消失在扶梯的尽头，许诺的眼泪瞬间流下来，宛如决堤的洪水。她一般不会在公共场合流眼泪，这个晚上却不知道为何，心底的一场大雨突然滂沱，由不得她分场合。
　　许诺想到曾经那些与陆淇音、许惜有关的时光，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像是曾经做过的一个梦。许惜，是她觉得愧疚的人。陆淇音，是她曾经崇拜的人，是她的偶像。
　　原本，她只是一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只会在每次的年级榜单上寻找陆淇音的名字。看到第一名是他，她就会无限骄傲。她想要的，是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最光芒夺目的地方。可是就在她最崇拜陆淇音的时候，她知道了陆淇音是许惜的恋人，看到自己的姐姐飞奔向他。也是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陆淇音。
　　等到后来，许惜去世了，他再也不是许惜的男朋友了。她突然发现，自己所认为的对他的喜欢，其实只是对于所崇拜的偶像的独占欲，根本不是喜欢。因为，她从来没有过对陆淇音心动的感觉，更不知为他心痛的感觉。她所有愤怒、心痛，其实都来自于，陆淇音竟然是许惜的男朋友。
　　分清楚爱还是占有，是一次偶然。
　　许诺在写《华殿深宇》的时候，有一位挑事的读者在底下评论，“写的什么垃圾东西，这作者一看就是瞎写，哪有这样写谈恋爱的。爱情不是站桩在那里写出来的，是得让人有心动的感觉的。作者你自己有过心动的感觉吗？知道那种心痒痒的，心脏要跳出来，想要飞奔到爱人身边，在他怀里和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但只有他懂的感觉吗？你肯定是没有谈过恋爱的。真要想写爱情，先去谈个恋爱，知道心动是怎么一回事再写吧。”
　　她很感谢那位毒舌的读者。她的确不知心动是何物，也从来没有过那样心痒痒的时刻，更不知道她所说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要飞奔到谁的怀里去诉说。她在那一刻才明白了，原来那些年，她自认为的对陆淇音的喜欢，压根就不是喜欢。因为，她根本没有心动过。
　　所以后来，她将《华殿深宇》白芜很多恋爱的情节都删除了，改成了大框架的复仇成长向，也正因此，这本书才有了大爆的机会。
　　方才见到陆淇音，她又将那些被她填补在心底窟窿处的棉絮给扯了出来，浸满了眼泪，也浸满了曾经的血。如果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对陆淇音，并不是喜欢，那该多好。
　　她蹲在地上哭了将近二十分钟。
　　一直没有等到她的回复，也没有看到她回来房间，担心是不是泡温泉时间太久了，季书懿出来找她，却站在二楼环形的长廊上看到她和那个男人相遇和分离。直到看到她哭了，他准备立马下来，但看她哭着哭着蹲着下去，竟然开始在眼泪中思考了起来，他觉得匪夷所思，但看她似乎没有站起来的打算，他还是被打败了。
　　“还打算蹲在这里哭多久？我陪你一起。”
　　季书懿走了下来，也半蹲在她的面前。许诺在泪光中看到季书懿。他已经换了一身很休闲的衣服，很温柔的一身白色。他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虽然看着她哭，但许诺丝毫不觉得尴尬。他的眼神中像是有一块安定剂，安抚着她骤然失魂的心。许诺竟然觉得，此刻的季书懿身上有一道温柔的光，把她从过往岁月里拉了出来。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了一下。
　　“要不要喝点酒？”
　　季书懿笑着问她，声音也很温柔，的确很温柔。
　　她在此时此刻，不知道是久泡的温泉让她失去了招架能力，还是刚才心脏跳动的那一下让她失去防御能力，反正她乖乖地点了点头。
　　酒店房间里有小冰箱，里面放了几瓶啤酒。他们就坐在那个巨大的露台上喝酒，对着月亮，看着彼此。因为吹着冷风，空腹喝酒，不知道喝了多少，许诺感觉有了醉意。
　　“季书懿。”她突然喊起来他的名字。
　　“嗯？”他回应。
　　“季书懿。”她继续喊。
　　“嗯。”他继续回应。
　　“季书懿……”这次拖长了声音喊，尾音有点像是在撒娇。
　　“我在。”他更耐心地回应她。
　　“我好傻。”“我好傻。”她不再喊他的名字了，她轻轻地说了两遍我好傻。说完，她的眼泪又从眼角滑落了下来。她趴在了桌子上。
　　季书懿看她这个样子，心中有一块地方抽搐了一下。她哭了，是因为刚才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吗？他是谁？
　　“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他突然问她。
　　许诺抬起眼，眼睛里有泪光，有迷蒙蒙的雾光，还有月亮映在里面的月光。
　　“你说谁？”她想起来了，他问的是陆淇音。“你说陆淇音啊，他不是我男朋友。他不是。”
　　“那是，前男友？”
　　“不，他是我姐姐的男朋友。”
　　她摆了摆手，否认了。
　　他却不全然信。
　　“你喜欢他？”
　　她听到这句话，有点愕然了，随后轻轻地说，像是梦话一样。
　　“不，我不喜欢他。我怎么能喜欢他呢？我怎么可以喜欢他呢？我怎么会喜欢他呢？我甚至从来都没有对他心动过。”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凑过来，凑得很近，近到她和季书懿的脸几乎可以贴上。
　　“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至少是要心动过才能说你喜欢他。”
　　她离他那么近。他能清楚地看到她如玉的面庞，还有她那湖水一般温润的眼睛，甚至她眼底落下如扇影的睫毛，他都清晰可见。
　　“你有过心动的感觉吗？你拍过那么多戏，演过那么多戏。你演戏的时候，肯定有过很多心动的时候吧？”
　　心动的感觉，有吧，但不是在演戏的时刻。大概是在此时此刻，当你的眼中盛满我的影子时，这一分这一秒，就有心动的感觉。这是季书懿心脏怦然跳动的声音。
　　许诺突然笑了，不知想到什么，眼睛眯着看他，像是从一只温顺的白兔化身成了一只迷糊的狐狸。她往他脸上吹了一口气。
　　季书懿也倒吸了一口气。
　　他能明显感觉到许诺的呼吸都落在他的脸上了，一点点清冷的苍兰花香，一点点淡淡的酒意，还有一点独属于许诺娇憨的粉香味。一阵风吹过来，又吹过去，将这一点复杂的幽微的香气，也吹来吹去，惹得他心神荡漾。
　　他没有想到，许诺竟用手环上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原本还算冷静自持的季书懿，瞬间脑海里便像是炸开了烟花一样。
　　许诺，这是你主动撩我的。季书懿心里想着，吻已经轻轻落下。
　　像是一阵薄薄的纱落下，被月光照得朦朦胧胧，又有点婉转。酒精似乎就是会刺激一些原本温和的情绪，让本是平铺直叙的情感也变得起起伏伏曲曲折折。但也因为有了这些情绪刺激，梦都有了一点影影绰绰的感觉。
　　月光很薄，吻也很薄，梦也很薄。
　　许诺在这薄薄的梦里，好像感觉到了一点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