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少年意》议川

67、心海深潜记（10）

　　熟悉的体温，混合着松树、薄荷和海盐，清新中夹杂了热烈与狂野。

　　微微的烫意。

　　她倚在他怀中三秒，眼眶止不住地酸涩。

　　一咬牙，虚弱的双手加了几分力，试图将紧紧环抱自己的人推开。

　　嘴上还要占上风：“松手！你敢非礼我！”

　　陆风行轻轻松开她，双手却不容置疑地按住她的双肩，迫使她抬起下颌，与他对视。

　　她下意识想转开的脑袋，不得不调转回来，正面迎上那双明晦不定的深黑双眸。

　　陆风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眼神深处那种她看不清的情感蓦地不翼而飞，浑身恢复了担忧的气息。

　　除去常理上对她的关心，刚刚从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那是……防备么？

　　重逢之后，在面对她的时候，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如此疏离的神情。

　　钟意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前的男人立刻先声夺人：“你就不好奇一下，我是怎么跟过来的？”

　　“我小姨从来没那么热心地问过我的行程。”她一甩湿漉漉的长发，抱起手臂挑战地看着他，“所以我直接问她想干什么，她不得不承认鼓动我出门散心是你的主意，就这么简单。”

　　其实是她跟小姨说自己想来巴厘岛散心的那晚，小姨担忧地看了她许久，最终将小姨自己和陆风行私下联系的消息向钟意和盘托出。大致就是，陆风行贼心不死，拜托小姨将她最近的动向转达给他；小姨起初答应得好好的，后来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插手年轻人的事为好，再加上小姨觉得陆风行这样追踪钟意的动向，着实是有些偏执了，犹豫再三才将这件事告诉了钟意。

　　钟意听完小姨的自白，起初很是抓狂：“为什么？你明明最清楚，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她瞪着小姨看了一会，终于有气无力地问：“陆风行到底给你施加了什么魔咒，你为什么能这么信任他，甚至可以告诉他我的行踪？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我现在只想离他远一点！”

　　“小意，”小姨的眼神在惨白的白炽灯下闪烁着，“我跟你们陆老板交流了一些想法，我相信他不会想害你。但是他跟我说，我们交流的事情，他想亲口告诉你。不过，我把这个消息泄露给了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你自己可以选择。”

　　陆风行听完她的转述，沉默了一会，低声问：“然后，你把机票改成了廉航，但是酒店全部换成五星级？”

　　“对，”她咬了咬嘴唇，一脸倔强地抬头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你自愿当水鱼，我就花钱给你看。”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继而牵起她的手腕：“回我那条船上去……好不好？”

　　钟意别过头，看着扣住自己腕子的大手，终究没有说话。

　　陆风行在给找她台阶下。

　　依照她能在获救后朝给她做人工呼吸的人竖中指的性格，得知陆风行想追踪她的旅行，她完全能做到再买一张头等舱机票，飞往和巴厘岛截然相反的地方。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报复地将酒店换成五星级，然后看着银行卡中的余额，肉痛地深思熟虑了一会，将订好的经济舱改为廉航。

　　仿佛她在隔空朝陆风行喊话：你敢来，我就敢等你！

　　又仿佛是，她潜意识里究竟不想离开他太远，哪怕她知道，真相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高山。无论是他或者她，都万万不该跨越雷池。

　　可是，她就这么孩子气地飞越了印度洋上空，任由自己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也没有吧，”陆风行小心翼翼地护送钟意上船，又识趣地松开她的手腕，“我前几天在忙，刚好是今天过来的。”

　　他低下头，向来没什么情感流露的深黑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闪躲的双眼，从未如此严肃：“我没有收买酒店员工，也没有找人一直看着你这几天在做什么。我不想监视你，钟意。我只是刚刚查清楚了一些事情，必须告诉你。”

　　“是那种能让你和我重归于好的事情么？”钟意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躲开他灼热的眼神，“陆风行，你不要忘记了，那些绝望的负债人虽然不是被你害得失去了积蓄和家业，但是，他们是被裕盛集团加害的。”

　　陆风行的目光骤然冷下去。

　　“你在真相面前也会清楚，让我对着血淋淋的负债人，答应和你重归于好，这种事不可能发生。”钟意看着他，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所以，与其现在来找我，还不如等我们都七老八十了……”

　　她靠在船舷，看着船长开动小艇破开风浪，不忘回身朝另一条船上的Andrew挥了挥手。

　　海流隔着船板在他们身下飞速后退，钟意静静地听着船尾电动机里浪花翻卷的声音，唇角勾出苦涩的弧度：“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我肯定没有结婚，停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如果你的老伴不在了，你还敢一个人坐十几个小时飞机跨过半个地球来找我，我们就回到家乡，在丽江买一套小房子。到时候我们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你家的裕盛依旧稳居S市的龙头企业，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关心属于上一个时代的筑诚，我们这些卑微的情和爱，终于算是逃脱道德的审判了。”

　　“钟意，”陆风行看着她，眼底的冰冷裂开一条罅隙，涌出苦痛的温热，“我们不是在被世俗道德审判，审判我们的，一直是你内心的道德。但是，”他话锋一转，看向她的眼神很深很深，“这也意味着，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尽管你经历了那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你依然是一个内心高尚的人。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想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蓦地被陆风行强硬地打断。

　　“不过，”他紧紧抿着薄唇，苍白的脸颊因激动而泛上一丝血色，“有时候，你应该给我说话的机会。别让先入为主的偏见，遮蔽了你的双眼。”

　　“你什么意思？”

　　钟意看着他站起身。男人结实胸膛沾上的水珠暴露在阳光下，迅速蒸干。

　　小艇迎着风浪不断晃荡，如同他们的情感之舟，漂泊在无涯的生命苦旅中，孤独却高傲。

　　陆风行一手抓住船舷的护栏，一手在背包里摸索着，将透明的防水袋扔到钟意腿边，声音比以往更低沉：“有些时候，我们所看见的事实，只是冰山一角，并不是真相。”

　　琥珀色眼眸微微眯起，钟意迎着太阳，举起防水袋。

　　灿烂的阳光穿透塑料，照亮了两张飞往斯里兰卡的机票。

　　？

　　出发时间：2024.1.25；

　　目的地：斯里兰卡；

　　乘机人：陆风行、钟意

　　抵达时间……

　　陆风行抱起双臂，视线从钟意的手提电脑屏幕上一扫而过，皱眉问：“你在写什么？小说？”

　　钟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哒哒哒地敲着键盘：“我在写旅行日志，如果你把我跨国拐/卖了，有人看到我的备份，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我真把你送进贼窟了，别人捡到你的备份，看着你这点不全面的记录，也是一知半解啊，”陆风行挠了挠脑袋，语气十分认真，“比如说，他们都不知道文档里的钟意和陆风行是什么关系。”

　　钟意的指尖悬停在键盘上。

　　“什么关系？”她从屏幕前转过头，目光凌厉地盯着陆风行。

　　她的样子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她不知道，这模样其实使她十分动人。

　　唇角微勾，陆风行端起橙汁喝了一口，作沉思状。

　　尔后，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或许是，同事？”

　　“那你把我当成和你一起出差的打工下属就行了，”她收回视线，语气却不见缓和，“没必要像昨天晚上那样，抢着说你是我……男朋友，什么的。”言及那个词，她的舌头微妙地有些打结。

　　昨天早上，她把BCD装备扔在了海底，原先那条小船上又没有剩余的气瓶，加上她经过事故也不太想再次下水，所以她放弃了剩下的一潜，跟着陆风行上了潜店老板那条船。老板本人把陆风行当成一个大客户，又差点出了人命，就留在船上教训Wayan，船长带着他们两个人回到了岸上。

　　上岸后，他们都因为刚才惊心动魄的遭遇而没什么胃口，在附近简单吃了个午餐，买入临时的船票，提前从近岛回到本岛。钟意问陆风行下榻在哪个酒店，陆风行说就是你订的那家；钟意原以为陆风行只是想送她回酒店，可是当他推着行李箱越过她，率先走到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不是说自己并非来监视她的么？

　　“你本来打算在这里住一天，第二天下午回家，对吧，”陆风行将她的护照递给前台，头也不回地说，“我订的机票没有时间冲突的话，我们明天中午收拾一下，就可以继续去斯里兰卡了。”

　　他对她的行程简直是了如指掌。

　　钟意还没来得及抗议，就听见前台的姐姐举着两本护照，犹豫了一下：“粽，陆，你们分别预定了两间豪华房，是这样吗？”

　　钟意推开陆风行，指间夹着一张钞票，向前台递去，浅笑道：“我想要窗户外漂亮一点的房间，像你今天一样漂亮的那种，麻烦了。”

　　前台姐姐的眼睛亮了一下，看到钟意捧上前的消费，眼睛又亮了一下，笑得花枝招展：“谢谢您。”

　　陆风行皱起眉，有样学样地夹了一张面额是钟意两倍的钞票，倚在柜台边，有意无意道：“我和我的同伴有点闹矛盾，只好订了两间。”

　　“情侣矛盾吗？出门常有的事，希望您能快点和好。”前台姐姐却之不恭地收下钞票，忙不迭地递出两张房卡，笑容愈发灿烂，“相邻的两间豪华套房，请走左手边上电梯，行李已经由工作人员帮您推上去了。”

　　钟意抢过一张房卡，率先越过陆风行，故意让他听见她的小声嘀咕：“心机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