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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男人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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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女人迈步子的动作很慢,走路却又很快,黑衣人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她已如鬼魅一般消失了,林中除了风声、蚊子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好像方才只是一场梦。
洞内已燃起灯。
女人轻轻地将方烛明放在铺了十二层天鹅绒的竹床上,从床底下取出一个樟木雕花药箱子,又从箱子里取出纱布、剪刀、匕首、酒坛、针线……
红泥小火炉上烧着沸水。
三支飞刀已被拔出,刀尖在烛光下泛着乌黑的光芒。
女人用剪子将他的衣服剪开,他的腿、肩、背三处的伤口已发黑,流出来的血水散发出阵阵恶臭味,肉已开始腐烂,如果没有解药,顶多在天初亮时,他的肉便会腐烂,化作一具白骨。
“‘万骨枯’果真名不虚传,真是狠毒呀。”
女人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更小的药箱,箱子打开,里头是一窝又细又小的黑色蠕虫,她用清理过的涂刀默了蛆,分别把小蛆细细涂在三处伤口上。
壶嘴儿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女人取来一个木盆注了半盆水,将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浸入热水中,随后将帕子扭干,细细给他擦去脸上的泥土和污血,露出原本俊美白皙的一张脸。
他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即使受了伤,他看起来健康、俊美又矜贵,一见便知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公子。
到得半夜时,方烛明醒了,是被疼醒的。
但凡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伤口开始发疼,就证明毒已褪尽了。
伤口有点疼,还有点痒。
方烛明看见伤口上蠕动的细小蛆虫时,心里涌上一阵强烈的不适,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头皮发麻。
他看不得密密麻麻的东西,会让他觉得窒息!
他陡然从床上弹起来,却因牵动了伤口而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疼意尖锐,好似被人用一根又细、又长的针扎进心口一般,疼得要命!
他躺在床上,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时他才看清楚自己身在一个山洞中。
这个山洞确确实实是一个山洞,看起来却又不像山洞。
山洞只是一个洞,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洞,一个小猫小狗小鸡小鸭都可以进来的洞,但现在这个山洞却像一间小房子一样雅致,温馨。
粗糙的山壁上挂着一个竹编花篮,花篮里插着粉色的花枝。
洞里有一桌、一椅、一案、一琴、一香炉,还有一张竹榻。
桌上燃着油灯,铜制香炉里腾起一缕缥缈的香雾,淡淡的,香香的。
是她救了我?
昏迷之前,他好像曾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地、暖暖地,如风一般。
这里是她家?她去哪里了?
正想着,只闻洞外一阵簌簌声响,一个人走了进来。她走进来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饭香味弥漫洞中,直勾人胃里馋虫。
方烛明这才看清她的脸。
无论谁看见这一张脸,都一定会承认这是一张又粗糙、又丑陋的脸,没有男人会去喜欢这么一张脸,包括方烛明。
男人与女人不同。
男人看女人,首先会被她的容貌吸引,被她的腰、臀、腿吸引,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有接触之后,男人发现女人内在特别时,才会不在意她的外貌,去爱她的灵魂。
女人看男人,则是看精神上的吸引,也许男人一个温暖的微笑,一句关心的话语,一个温柔的眼神就会令女人爱上自己,只有当男人满足女人的情感时,女人才会开始在意身体上的吸引。
这个女人的长相,已断绝了男人想要与她深入了解的机会。
她看见方烛明盯着自己,眯着眼睛笑起来:“你醒了?”她笑起来时,简直像一个被打肿的猪头。
“是你救了我?”开口时才觉嗓子又干又痒,像一个几天几夜没有喝过水快要渴死的人。
女人将手中铁锅放在桌上,吃吃笑道:“这里除了我和你,难道还有别人?”
方烛明咽了咽口水,道了声:”多谢!”
女人端了碗,搬了小杌子在床边坐下,一面用勺子搅拌着热气腾腾的白粥,一面说:“看来,我只能收留你在家里养伤了,唉!”
她舀了一勺白粥,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后才送到方烛明唇边。
方烛明没有张嘴。
虽然肚里空空,但他从不轻易吃女人喂的食物,更何况,谁看见这个女人,都没有胃口吃饭的。
女人问:“你不想吃?”
他说:“不想。”
女人又问:“你为什么不吃?”
他说:“因为我不饿。”
女人板着脸盯着他看了片刻,正在方烛明以为她生气时,她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吧,如果我生得漂亮些,就算你不饿,你也会饿了。”
方烛明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心下忽地愧疚起来,忙转移话题:“这里是你的家?”
女人已坐在桌边,自顾自喝起粥来:“你看不出来?”
这个山洞虽被装扮得雅致,家具厨具完善,但绝对不能算一个家。
一个真正的家,应该有粉刷得雪白的墙壁,光滑的地板,还要有一张又软又大又香的床,桌子、椅子、香炉、浴池、书架、衣柜,还要有单独的厨房、茅厕,这个山洞就算有床有椅,也绝对不算一个家。
山洞里并不适合住人。
先不说买日常的柴米油盐要跑到镇子上去,只说夏夜时蚊虫非常多,一夜睡起来能将人的血吸了个遍,而且山里还有各种野兽,各种屎,譬如马屎、牛屎、鸟屎、兔子屎、狗屎、有时还有人屎、人尿,风干之后的味道,简直要熏死人!
若不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谁也不愿意住山里的。
方烛明身下的床虽然暖和、干净,但这是他十八年以来睡过的最差的床,换做往日,他是万万不肯踏进这个山洞一步的,可现在他却不得不屈居此地。
方烛明半撑在榻上,有气无力问她:“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女人一面喝粥,一面回答:“现在是两个人。”
方烛明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一个长得又丑陋,又粗糙,毫无女人味可言的女人独自居住在这么样一个远离人烟的山洞中,说不定曾经有过一段可怜、可悲的过往。
思及此,他忽然极为同情她,遂忍不住道:“你救了我,待我的伤好后,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都给你!”
女人放下瓷碗,一双又细、又长,又小的眼里含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真的?”
除了以身相许!
方烛明简直想补上这一句,但他堂堂一个男子汉,说出去的话重于千金,又怎能反悔?
一个有担当的人,必须为自己说出去的话负责!
那女人笑吟吟看着他,用她那张又大、又宽、又厚的嘴说了一句令他惊掉下巴的话。
她义正言辞地说:“就算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就算我长得漂亮,就算你对我一见倾心,我也是不会随随便便以身相许的!”
方烛明松了口气,全身上下已放松下来。
多谢多谢!
若是这个女人要他娶她,他一定会娶的,只不过每日看见这么样一张脸,他一定觉得这辈子很漫长!
方烛明道:“如果你有需要我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女人那几乎看不见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歪头看他:“现在是谁需要谁?”
方烛明一愣,连苦笑也笑不出来。
如果没有她,他恐怕早已是一具腐烂的死尸,他需要她的照顾,需要在她“家”里养伤。
女人喝完了两大碗粥,又端了盆水来替他洗掉伤口上的蛆虫,腐臭味已除,鲜红的血从伤口里涌出,隐约可见白骨。
女人替他涂了药膏,用纱布包扎了伤口,又偏头细细打量着他的脸,忽然问:“你是不是偷了人家的老婆,所以他们才要杀你?”
方烛明脸色一白,这女人不仅长得粗糙,说话也很粗糙。
“才没有!”
女人嘀咕道:“没有就好,否则我就不管你了。”
这句话说完,她已端着水盆朝洞外走去。
此时天色尚未明,弯月已西沉,洞外黑漆漆一片。
“你要去哪里?”
闻言,女人转过身来,瞪着两个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当然是出去睡觉,难道你想让我留在屋里?你有什么企图?你想对我做什么?”
方烛明只好赶紧闭上嘴巴。
他发现这个女人虽然心地不坏,却太难缠,太不讲理,遇到这样的女人是,最聪明的法子就是赶紧闭上嘴巴。
02
方烛明在榻上躺了三日,因伤口太深,稍微一动弹便连着全身发疼,但他尚能忍受。
他不能下榻,是那女人不让他下榻,除了如厕之外,他只要稍微一动,那女人就会唠唠叨叨个没完,一会说老了落下病根,一会说伤口裂开了,一会说骨头长歪了,听得人耳朵起茧子。
她虽然生得丑陋,但却很年轻,瞧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光景,说起来话来却像个八十出头的小老太婆。
若是谁娶了这么一个女人,都一定不得安生的。
落了一场雨后,天空放晴,凉爽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和新泥味。
洞口垂着一层绿色藤蔓,藤蔓上开着淡黄色的小花,宛似一张绿色的垂帘。
藤蔓被人掀开一边,挂在山洞旁的树枝丫里,一阵凉风吹来,树梢簌簌作响,抖落一地雨水。
那女人提着半桶水走进来,将火炉上烧热的水倒进凉水中,又取来木盆注入温水,身边皂荚、干帕,梳子一应俱全,完毕,一径到方烛明身边,双手拖着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捧到床沿外。
她虽然生得粗糙,丑陋,心却很美,很细。她生怕他不舒服,还特意在他脖子下垫了一个软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