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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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祎稟婳是他的妹妹。
准确来说并不是亲妹妹,只不过是他父亲认下的义女。
可是烈霏从来不会称呼祎稟婳为义妹,即使相处久了,对她不再有所排斥,他也觉得妹妹这个称呼太令人作呕,所以烈霏口中总是直呼她名。
祎稟婳、祎稟婳、祎稟婳……喊着喊着,次数喊多了,见面时也就顺口喊了出来。
每每念到这个名字,祎稟婳的身影必然会出现,好像这个名字成了牵动她的提线般,总是尽心尽力的满足烈霏每个任性的要求。
烈霏让她往东走,祎稟婳就绝不会往西看。
叫她端茶倒水,可以。
叫她收拾打扫,也没问题。
祎稟婳总是很耐心,为烈霏操心不少,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平等兄妹,反而更像管家照顾巨婴刁蛮的少爷。
“去帮我把香蕉摘下来。”
院子里有种香蕉,烈霏看着青涩的小蕉挂在上面,刚刚温完书的他颇为无聊的提出要求。
祎稟婳点点头,拿出玉笛,在烈霏的探究注视下,玉笛中间被她一抽,寒光闪烁的剑身纤薄冰冷随之展现,前端的玉笛化为剑鞘滑下后端,从一把奏乐的笛子机关巧妙变成延伸薄剑,她只需要朝树上轻轻一挥,青涩的小蕉应声落地。
烈霏:“把它丢了。”
祎稟婳摇摇头:“可小蕉能闷熟后吃呀。”
“我不要吃。”烈霏傲慢的扭头。
祎稟婳难得对烈霏流露出一种关爱睿智的眼神,就差没叹气说声傻孩子,让烈霏也差点炸毛。
最后她把香蕉放进麻袋丢柴房闷着,刚巧逮住躲柴房偷懒的大师兄黄羽客,他嘴叼着一根草,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翘着腿悠哉悠哉躺在干草堆上。
“哟、小师妹,这些香蕉是特意给我摘的吗?”
“你吃。”祎稟婳指了指青巴巴的小香蕉。
黄羽客笑嘻嘻的:“开玩笑,还没熟的香蕉吃起来会涩的,你也不顺道给我带瓶酒。”
祎稟婳认真道:“也许我可以考虑下给你一拳。”
黄羽客无语:“你这是偏心、偏心啊~对烈霏那么耐心,对大师兄怎么那么粗暴呢?”
“如果大师兄无聊,那就请陪我过两招吧。”
“别别别、下次吧、下次再说。”想起祎稟婳那毫不留情的打法,上次“切磋”揍得他腰酸腿疼整整三天,黄羽客嘴角一抽,连忙摇头拒绝。
在那四年左右的时间段里,祎稟婳的目光只会放在烈霏身上,久而久之就被烈霏视为理所当然。
烈霏哄骗说乌山上有一种能缓解他病痛的草药,那么即使乌山危机四伏,祎稟婳一定会为他毫不犹豫的赴上去,隔了三天时间后,大家已经找她找得心慌慌,宗主甚至怒火冲天,唯一知情的烈霏只字不提,将一切冷漠看在眼中,祎稟婳才衣服破破烂烂,满身伤痕累累的从山下爬下来。
“哥哥、我没用,没有找到那种草药。”祎稟婳带着丝丝愧疚。
“有自知之明就行。”
见到她从干干净净,鲜活靓丽的少女变成乞丐一样邋遢的模样,烈霏忽然觉得心里莫名不舒服,他皱着眉,再次不留情的转身离开。
黄羽客找到祎稟婳时,只见她一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作为大师兄,见到小师妹如此狼狈,心痛之际,但又庆幸人还活着。
“你去哪了?!丫头!大家找你都快找疯了!”
当然,不包含烈霏。
祎稟婳不会说是为了帮烈霏找想要的草药,烈霏也知道祎稟婳并不愚蠢,了解她的性格会为自己的任性买单。
事实上也的确如烈霏所预料到那般——祎稟婳只会说是自己贪玩,遭遇意外,其余关于找草药的事只字不提。
但祎稟婳对他的好,他不屑记住。
他还是讨厌父亲对祎稟婳的偏袒和爱护,父亲对他愧疚亏欠的眼神更是令他心底厌恶之至,他觉得受到莫大的委屈,硬生生被外来者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爱。
直至父亲病逝那刻,他的郁怨仍是存在,就像随着疾病寄丝心尖,不显不露,却对祎稟婳透露的冰冷淡漠和对待旁的师兄们温和谈笑不一样。
烈霏很少对祎稟婳展露笑颜,祎稟婳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愚钝,她好像就是察觉不到烈霏对她的厌恶。
在不少人眼中看来,她就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一直围绕着烈霏打转,可无论怎么样,烈霏从来不会示好回应她。
葬礼,烈剑宗宗主临终前吩咐过,一切从简,其他平日有所往来的宗门也各自派出前往悼念的前辈,还有一些江湖人士与宗主有深厚交情,他们脸上满是失去挚友的悲痛。
白色的灵堂肃穆沉重,凄凄的啼声和慰语穿梭在耳畔,作为少宗主的烈霏被推到主持的位置,待客功夫烈霏做得滴水不漏,加上有大师兄黄羽客协辅,简单的葬礼流程一天就完成了。
祎稟婳看着台上神态镇定而温和的烈霏,和其他人说话时跟她不一样,眼中是有温度的。
只是在那温度之中,似乎又掺杂着某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在别人看不见时那双眸子透露着氤氲昏暗,又转瞬即逝。
烈霏的心思总是很深很深。
注意到祎稟婳的目光太炙热,烈霏轻轻瞥了她一眼。
“哥哥、”大庭广众,又是父亲葬礼,烈霏不会责备她喊哥哥。
“小妹,不要伤心,还有我在。”烈霏微笑着,安慰似的牵起她手腕,紧紧收起,握得祎稟婳生痛,烈霏的眼神中带着脆弱虚伪的关切,但祎稟婳也是不生动色反抽回自己的手。
这一幕成为大家眼中的兄妹情深。
黄羽客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氛围很怪,比往常都怪,可是怪在哪里他却说不出来。
烈霏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祎稟婳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自从烈霏对决败给江山快手九千胜后失踪过一段时间,自那归来不久后,褪去了一身病弱,变得与往日有所不同,倒是宗主病倒了。
傍晚时分送客后,天下起了雨,阴阴绵绵,衬得灵堂上更是凄冷凄清。
今晚祎稟婳留下守夜,守着空荡荡的灵堂,守着这些年来宗主对她的恩情,她拿起了那支陪伴多年的玉笛吹奏,丝丝缕缕的音飘荡在无绪纷飞的雨中,义父很喜欢听她吹笛,总夸她吹得好听,吹的是人间仙乐。
冷风灌肺,绷紧在喉咙咽不下的思念被吹成哀歌,一曲的笛声被雨淋得模糊,如同过去点点滴滴,她曾享受过如家人般关怀的温暖也模糊了。
烈霏站在不远处盯着她,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侧旁柱子投下的阴影落在他身上,仿佛将他与黑暗一同吞噬。
映入眼帘的少女的脸庞被温暖的烛光照亮,轻阖双眸,浅息吞吐中笛声缭绕,对于宗主的逝去,她脸上的神情始终不是天崩地裂的悲彻,而像一种融化在暖光中淡淡的忧伤。
这是他在祎稟婳脸上从未见过的表情。
……
笛声很吵……
这个笛声很吵!!!
轰隆的雷声再次响起,未掌灯的灵堂森森阴冷,暴雨心奴捂着脑袋,喉咙扯出暴怒沙哑的嘶吼,他愤怒的一挥战镰,将桌上的祭品和香火齐齐扫得七零八落,哐当嘈杂的杂物坠声后,一直回荡在暴雨心奴脑海中的笛声似乎也静止了。
“你该死、你该死、不该再出现在心奴的世界里!”
“你已经死了!怪你夺走我身边的一切!父亲是如此,九千胜是如此,你和最光阴都该死!”
走火入魔的人对上深藏心底的心魔,暴雨心奴面目狰狞的撕开灵堂上的画像,那张画像上的身影瞬间被粉碎。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暴雨心奴在毁掉灵堂后,心中快意,可又恨浓烈,癫笑间,他疯狂对着无人的四周咆哮:
“不许再出现!你已经被心奴抛弃了!你的一切都不允许再出现!”
祎稟婳的存在,早就已经是过去式,在他未彻底成为暴雨心奴之前,就已经被他抹杀。
可是,频繁的心魔让暴雨心奴感到不耐烦,他总能想起过去的事,想起祎稟婳死在自己手下时,自己心脏抽搐的紧缩剧痛,他不应该再有心。
他不明白,他不知道,他全然把这份痛苦归咎于祎稟婳爱慕上了九千胜,企图在他手中夺走九千胜。
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