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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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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鑫曾立过誓,不可伤她。
这一念立即浮现,风升稍缓心神,快速道:“师姐后退!”
虽她修为不及铭胤,但王鑫不可伤她,自是她护着铭胤。
铭胤见她挡在自己身前,眸光骤变,她眼睫震颤,唇竟开始颤。
她这模样瞧着有些疯傻,又站在原地不动,风升当她被吓到了,只得先将她推开,再拔剑。
即便王鑫失了理智,只要二人剑锋相触,天道便可察觉,她即便不敌也无妨。
风升思绪异常清晰,故而这一击并未用灵力,她灵力难储,不可浪费。
认知明确,动作果断。
可风升却瞪大了眼睛。
怎会?怎会如此?
她看到地上的断臂,眸光恍惚。
雷声轰隆一瞬,遮天魔气似弱了些,可那雷不过一瞬,魔气又如阴云般浓重,遮天蔽日。
王鑫消失在了眼前。
可他却在天雷下仍能动作,径直砍下了风升持剑的右手。
只那一瞬,地上便只剩下两把剑,一只断臂。
天雷有灵,不击旁人。化琉与她的右手一同躺在地上。
而王鑫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他那炳剑在天雷下犹存。
天雷之下,还是惩罚性质的天雷之下,万物皆要一瞬烟消云散。他为何能动作?
右臂空空荡荡,风升茫然,此前无暇多想,此刻无心思虑。
周遭似乎一瞬陷入寂静,疼痛也被隔绝,若无右手,她……
院中忽地升腾起滔天魔气,与之相比,天上那些不值一提。
她骤然回神,王府之中的惨叫归于耳畔。
纷乱思绪自发浮现,可此刻更无暇多想,若仍乱心,便是己亡。
将所有念头暂且驱出心头,她想,铭师姐仍未回神,师尊给了她刻有传送阵的法器,但皆是单人传送,她需给铭师姐一个。
传心音快于讲话,她正要传音,左手摸出一枚法器,准备回头递给铭胤。
滔天魔气忽地从她身侧席卷,其中压迫感教她难以动弹,心上与肩上仿佛扛了一座沉重的山。
实力有如天差地别,反抗之心无从升起。
“阿胤。”
似有人唤,那声音冰冷,与她师尊的清冷并不相同。
阿印……阿胤?
风升骤然心慌,她想回头,却动弹不得,想开口,却只言难出。
叫喊声仍在不远处的院落中,嘈杂,似是单方面的屠杀。
可便是这叫喊声中,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却清晰入耳。
一步一步,正是她方才将铭胤推开之处。
“我来么?”那冰冷的声音又响起。
风升熟悉的,自尾椎开始泛起的麻痒,象征着恐惧的感觉,又开始升腾。
可此刻却唯有眸光与心念供她驱使,连眼睛也不能转动。
她想到了,她想到了。为何怪异,既可用传音符叫岑令和童茗来城南,为何要来寻她?用传音符便好了啊!
为何?为何此刻才想到?
“我自己来,你没轻没重。”
这是铭胤的声音。
是她铭师姐的嗓音。
风升眸中升起恐惧。无处给她余地解释,那是魔气啊,怎会认错?方才那滔天魔气所有者,此刻与铭胤同行。
尾椎麻痒所携的恐惧,近乎将她吞没。
很快,麻痒换作了轻微的凉。
自尾椎起,被人碰上,那人动作轻柔,似是怕弄疼她。
才碰上,风升眸中已溢出水光。
铭胤却忽地顿住,指尖按在风升脊椎,动也不动,她盯着风升的左手。
那只手捏着两枚法器,她松手,轻轻取出。
是两枚戒指状的传送法器。
为何有两枚?
“……”
璇甄也瞧见了,她抿唇,抬手夺过攥在手心,隔绝铭胤的视线。
铭胤敛眸,眨了下眼。
她眸光极缓慢地挪动,从璇甄攥着法器的手,慢腾腾地挪回风升脊背。
“我来。”
她重复,“你没轻没重。”
鲜红撒了一地。
方才雷动、雷落,王鑫消失劫云散,夜空却仍未晴朗,月与星不知藏到了何处。
自璇甄出来后,天上的魔气也消散了,只余下满城血气。
如今这血气,又浓郁了一分。
于王府而言,这多出的一分如泥牛入海。
可于千百里外,正居青轩的淮与而言,却是心神不宁。
入夜,她方才想了一瞬,阿升在外可会保持夜眠之习?
很快被她确认,风升需睡眠来作休歇,她白日疲乏,夜里是需要睡眠,而非想要睡眠。
而后心中又略空,今日未去峰顶练剑,阿升聪慧,《飞言诀》已然修至第三层。
将那剑招在心中演练几遍,她忽地一顿。
心神不宁。
她体内自己修出过剑灵,此前寻到风升,便是因风升体内剑髓与剑灵极丰盈。
世上能修出剑灵之人少之又少,剑灵间互有感应。
此刻,那吸引力急速削弱。
与风升此前拜师时,为了清理经脉而赶出剑灵,导致牵连感降低不同,此刻那牵连感是在彻底消失。
以至于吸引力在飞速削弱。
她未有犹豫,当即起身朝风升所在处赶去。
浑浑噩噩之中,身体中似有东西在流失。
是血么?还是旁的?
风升陷入混沌,分辨不清。她只觉得空荡,右手为何不听使唤呢?
她的右手呢,化琉呢?
视线似乎也被模糊,混沌的、扭曲的、昏沉的夜空仿佛落到了眼前,可它分明在头顶。
“师妹。”有人唤。
“我应过你,不食言。”
随即几张纸落在眼前。
体内剧烈的疼痛作祟,风升人动不了,心也不欲动上半分。
片刻后,经脉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荡通畅感。
剑髓被抽走了。怪不得这么疼,比吸纳灵力还要疼上百倍。
破空声骤然自上方响起,昏沉而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亮色。
是谁的衣裙,白得耀眼。
淮与在风升身上留了传送阵法,才破开空间,竟见她那小徒儿被两只魔围着。
其中一只魔她甚至见过,就是登堂契时江师姐的徒弟。
而她的徒弟瘫坐在地上,右臂空空荡荡,化琉躺在其主的血液之中。
数十年无甚起伏的心潮霎时间卷起轩然波涛,音律可攻,却不敌她心中急火。剑道可重拾,剑意难再起,此刻却一瞬升至巅峰。
带着凌厉与狠戾的剑一瞬出鞘,刹那间风起云涌。
璇甄见她凭空出现,愣了一瞬当即迎战。
淮与目光尽在风升与铭胤身上,见进而不得,攻势越发凌厉。
“已尽,走!”铭胤在风升经脉中穿行一圈,见无残留,当即高声道。
璇甄当即离开,丝毫不恋战。
铭胤亦有璇甄刻下的传送阵,启用便可出现在璇甄身侧,她启用,空间裂口将闭合时,那玄黑的剑竟能探入。
对方亦修阵,且程度竟能向璇甄之术看齐。
离开之前,后肩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淮与在阵法上到底不及璇甄,铭胤仍是同璇甄离去,此行送到了凡间居处。
猛然咳出一口血,铭胤倒在璇甄怀中。
见她竟受了伤,璇甄眸色顿时卷起红,而身侧则卷起浓郁的黑,以魔气替她疗伤。
“无,妨。”铭胤垂着眼眸,声音发飘。她抬眼见已经回到了安全之处,肩微沉,神思仿佛被抽离般缓缓抬起手,像是想要人搀扶,可她分明已在璇甄怀中。
璇甄空出一手,握住她发颤的指尖。
“无妨。”她也道,声音却沉稳、坚定。
铭胤手上颤颤巍巍的力道一松,彻底由她托住了。
“避雷针送了么?”她问,声音恢复如常。
“嗯。”
……
“师……尊?”风升心觉自己生了幻。
可淮与的确出现在眼前,而后连走也等不及似的,径直瞬移到了她身侧。
额头被食指抵住,琴音涤荡全身,痛与脏污一同消失。
风升仍有些迷茫,她这才恍然自己能动了。
盯着淮与的脸,她眸光由混沌迷茫到恍然,而后彻底清醒。
“吃。”淮与蹙眉,将一枚丹药抵在她唇畔。
风升瞧向自己右侧肘部下的空荡,唇微张,近乎是迫不及待地叼入口中。
丰沛的灵力自腹部升腾,暖融融卷过全身。风升目不转睛。
此丹名为木生丹,活死人肉白骨。
淮与盯着她,却没有开口解释,反是眸光微晃,眼露不忍,喉中也如堵了棉花。
无需解释,她的徒儿便能认出来,可她却盼望风升不知。
这丹药对她没用,因为她灵力不走经脉。可世间至此境界的丹药,皆要以经脉为介。若此丹无用,便无他法。
这些,淮与也盼望风升不知。
可几息后,看着缓缓合上眼睛的人,她知道她的盼望落了空。
“阿升,先回。”开口时嗓音竟有些黏滞感。
指节方才被她含了一瞬,湿润触感犹在,她蜷曲手指。她怎会不知风升心情?剑修,修为尽散也强过失去手。
沉默片刻,风升睁眼,嗯了一声。
她似乎努力振作了,可那气音仍是孱如游丝。
淮与张口,顿了片刻才道:“世间兴许有他法。”
“生肌之术只能由丹药来,是因只灵力不足以生出发肤,可你肌肤用灵气铸就,旁的兴许也成。”
世间医修有诸多分支。
丹药之修最为传统,也最有效。音律实则也可疗愈伤痕,诸如淮与惯常替风升抚慰伤痛。
旁的分支,数不胜数。
只是丹药为主流,而这主流之中的主流,便是药力要流过经脉,借其中灵力发挥作用。
而风升经脉中没有灵力,故而这主流,非是风升的主流。
“当真么?”风升当即看向她。
淮与眸光散了一瞬,点头。
风升这才似活了过来。
“走?”淮与眸光中尽是爱怜,声音也放轻不少。
“……且慢。”风升自她怀中起来,低头寻那几张纸。
铭胤先前说要告诉自己师尊之事,方才给了她几张纸。
她害了自己,可却不能断言这纸也有害。
“师尊能判断那纸上有无毒物么?”纸张显眼,被方才淮与剑气吹远了些,但仍静静躺在地上。
高阶剑修,剑气只伤敌人,剑锋于外物无害。
淮与抬手,那纸张自发过来。
并无毒,但她要先过目。
“……”她沉默一瞬,看向风升。
风升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其上所书乃是师尊往事,还教师尊瞧见了。
她真是脑子坏了,手随剑髓丢了,脑子也给丢了。
“……我。”她哑口无言。
“你若想知,可来问我。”淮与面上瞧不出喜怒,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风升抿唇,“丢了罢。”
回峰后,她将前因后果与淮与说了一遍。
包括为了避免淮与去淮南,才决定参加此次任务。
“剑髓丢了半数。”风升垂着眼睫,盘膝坐在榻上,可有可无道。
“她兴许觉得已经抽完了,但我经脉之表也是剑髓,她没发觉。”
淮与坐在她身侧,闻言抬手按住她僵硬的右肩,“嗯。”
风升少了半臂颇为不适,故而垂着眸郁郁。
淮与思索片刻,用了些力将她揽进自己怀中,“无事,丢便丢了,此事有我,你无需多虑。”
她向来直言直语,为人处世皆是直来直去。可这后一句“养伤便好”,如何也说不出口。
怪她自顾自做决定,这算不得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连她窥探自己之事,也半分生不出怨。
已过一刻之久,风升早该接受了。
“当真无需管此事么?”趴在她肩头,风升问。
“无需多虑,你该如何如何。”
风升忽地笑了声,“我先前冒犯您之事,也不怪了么?”
她笑了。听着像是释怀。
淮与叹息,“嗯,不怪。”
“私自做决定呢?”
“亦然。”
风升又笑,“师尊真好。”
淮与听得揪心,比教人砍上一剑更不适。
“不想笑便莫要笑了。”
“怎会?”风升仍是笑,“我是真心。”
淮与侧眸看她。
言笑晏晏,笑靥如花,眸子中流着金。
是光之色。
可眼尾泛着红。
“哭罢。”她直言。
风升从善如流,泪缓缓留了两滴,却再流不出了,眼尾的红也散去。
只剩下一副笑颜。
先前有的无的小事爱哭,不当心惹了她要哭,修行完早不疼了,见了她还要哭。天知道她第一次见阿升哭时,心中有多慌多迷茫,她哪见过这场面,整个人都不知所措。
她那泪浅得很,此时却又不哭了。
淮与盼望她哭,即便自己不知所措也好。
可她却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