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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一)月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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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升还是走上了老路,倒也算她那身体争了回气。
淮与随她往东海去时,本不抱什么希望。
鲛珠可得、龙须能取,只是那炼成的龙骨丹,于阿升的凡人躯而言,要消化掉,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传说级的药物,自有让人眼热的功效,生灵根、淬筋骨。
相应,也极难驾驭,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淮与盯着,倒不至于叫灵气碎了躯体,但不说成不成,单单是落到身上的苦痛也不好受。
故而,风升这孩童躯体长到十五时就拿到了方子,硬是软磨硬泡,早晚各一遍地念。
眼见到了十七,淮与才终于答应随她去取药材,允她再涉险。
既已应了,便不会再磨蹭。
取材不难,炼药不算容易,但颜长老在此途早已登堂入室,不说极品,炼出来的龙骨丹也算是上乘。
鎏金的丹药在覆着层薄茧的掌心滚动,暗沉中藏着隐幽的光,映在风升眼中,如夜空般,莫名显得浮华而璀璨。
肩膀被轻按,她回头,对上淮与不大放心的眼神。
“待回峰设阵后再炼化。”淮与叮嘱,生怕她等不及。
风升的确迫不及待,恨不得现在就飞回藏雪峰。
见状乖巧地眨眼,“师尊放心。”
淮与自然是不放心的,匆匆与颜长老说了几句,塞了些灵石,便带着她回去。
出乎意料,兴许是给阿升铸躯时用的也皆是些天才地宝,虽是肉体凡胎,却与这龙骨丹相形极好,什么岔子也没出。
仙骨顺利修成,化琉在她手中,终是再现了流光,使得写意、又快意,不再单单是柄漂亮的铁剑。
风升自然喜极,而淮与,坦白来讲,她对此的态度十分复杂。
自然替阿升欣慰,只是免不了要多忧心几分。
说不清这忧心指向何处,像是一柄悬而未决的剑,隐隐挂在某处,仔细去看,却又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只觉得心中搁了件刺人的玩意儿。
让她十分……难受,尤其在风升离她而去时。
修什么仙呢?凡人时便与自己一同,得了仙根就须得独自修行么?
只与自己一同练剑,不好吗。
也莫要去什么搏风台,即便没人碰得了你,但对面那些人的存在,依旧让我膈应。
他们有什么资格与你对练?
那时,她无法骗自己说“那是忧心”。
任谁来,都只能说是私心,野蛮至极的私心。
令自己都不齿。
唯有等到那人归来,赖在她身上哼哼时,那愤世嫉俗才像是桀骜不听规训的杂草,得了仙泉滋润,勉强长得温顺了些。
也在那时,淮与能清晰感受到某种更为长远的焦躁。
魔石已压不住魔念,它在躁动,在……怂恿自己。
又是一日月圆夜,她迟迟等不来归人,手边传音符又催命似的闪烁。
着实恼人,她一挥手,传音符彻底消失,连点灰烬也没瞧见。
因龙骨丹中有一味皎萃,此药草只在月圆时舒展枝叶,幽幽散出它那藏了一月整的精粹灵气。
故而龙骨丹所生出的灵根,也在此时最为敏锐,对于灵力的感应能力会强上许多。
风升生出灵根已是一年前的事了,至今这十二个月里,每逢十六,她皆是跑去山洞里修炼。
无他,淮与和外物总分她心思,山洞清苦,利于集中注意力,不至于将这大好时段给蹉跎了。
珍惜了修炼的大好时段,亦辜负了夜深的良辰。
淮与算着时间,思来想去,一个时辰内阿升定是不会归来。
她往窗外瞧,越想越憋闷。
藏雪峰的结界一动,是那群传音不成的烦人小魔。
啧。
她厌嫌得很,眸中猩红一闪而逝。
下一瞬,结界静止下来,半点儿涟漪都不再有了。
山脚下两只大魔相视,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
“还好跑得及时。”一魔后幸,又胆战心惊:“这魔气好生恐怖,那位大人若生了心思,我们怕是连魂都拼不齐全。”
“这倒是,那位虽说脾气差得很,但好在也瞧不上我们,长点眼色跑快些,就也一向不追究了。”
另一魔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忧心忡忡道:“如此一来,我们何时才能请魔主归天渡川。”
此任魔主乃是历代以来,修为最强的一个,可莫要说带他们踏破仙山一统天下,甚至自一年前起,就成日待在仙家门派。
虽说那位大人原先便是仙门的人,但已经上了任,这……成何体统?
此时天渡川的大部分魔,先前被铭胤养得舒坦了,对“魔族”有些刚扎下的念想,要当“魔族”,不想当没家回的孤寡魔物。
大家长都离家出走了,这怎么能行。
故而这二位护法,这一年往青轩跑得可谓是勤快。
“磨刀不误砍柴工。”头先那只魔安慰道:“莫慌,我们多来几次,大人她总会被打动的。”
“?”后头那魔没懂它的意思,思量半晌,幽幽道:“是细水长流吧?”
“嘶——好像是。”读书不求甚解的魔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提及“读书”,它又有些伤感,“神主怎么就飞升得这么快呢。”
另一魔辈分晚,没见过铭胤,虽有些失落明主走了,但也不至于提起相关的事便感伤,便问:“神主人当真有那么好么?”
“自然。”
老魔挑出自己脖颈上挂着的项链,指着其上红灿灿的石头道:“魔石,现在多了,此前可是没有的,你没受过被魔念折腾的苦,不晓得那时有多难受,没有神主,哪儿来的魔石给我们用?”
新魔拎起自己腰带上的石头,不置可否。
老魔又说:“我当年跟随宿晃大人麾下,你可知一仗胜后,魔主给了何等奖赏?”
新魔这一代,魔石早已普及,能按捺下它们魔种生出的恶劣情绪。
即便一时堕了魔,也不至于心性一去不回,故而此时魔族风气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您讲。”新魔颇有礼貌地用了敬称。
“丹药灵石、金银财物自是不必多说,神主大人她为我们建了座书院,就在当时我们的领地内。”老魔说得有荣与共,仿佛这是多值得自豪的事。
新魔一愣,“书院?竟是作为奖励建的么?”
它入魔不久,正是二十年前那场大战里入的。
“可不。”老魔唇角翘得老高,“神主可真将我们当人看,你现在去瞧,那书院也是日日有魔打扫,屋里也是时时有魔在翻阅书籍。”
它接着兴奋道:“原先总觉得书那玩意儿无甚作用,罗里吧嗦,看得人头懵。
可一想到神主当时建这书院的初衷,就总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那书院更让人舒坦的地儿了。”
新魔还是有些不解,虽说这形容得极好,但何至于叫一群穷凶极恶的大魔都心服口服?
但眼见老前辈如此神色,它也没说什么,只道:“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老魔又幽幽叹了句:“神主往前的那些魔主,莫说奖赏了,没吸走我们的魔气,都算是好的了……罢了,归家去。”
“家”,新魔又瞅它一眼,心中思绪飞快。
这老一辈的魔,都会将天渡川称为“家”,奇也怪哉。
它还是觉得当年那位大人没有传得那么神。
不过它们皆是被这老一辈带出来的,不至于说那位的不好,只是免不了觉得它们过于浮夸。
厉害是自然的,可这讲得也太神乎奇迹了些。
铭胤身上的剑髓是万物之源,周遭之人免不了被吸引。
新魔们一来没受剑髓的影响,二来,也不曾生在铭胤之前的魔域,自然是难以理解这老一辈的想法。
扯远了,回到藏雪峰。
淮与的确懒得和它们计较,走了正好,不烦她就行。
虽说此时还有些别的烦心事。
她靠在床头,托腮去看桌上烛影摇曳。
一摇一晃,那人还是未归。
晃得和自己的心绪一般,一时上一时下,难耐。
倒是想去找人。
只是她很清楚,若自己靠近了,必然做不到仅是远观,定会忍不住贴过去。
阿升要修炼,阿升想修炼。
一炷香后。
湖面上的粼粼波光载着月影,洞口垂帘的绿藤前竖着人影。
淮与拨开藤蔓,身后的月光争先恐后闯进去,映出另一个人影。
许是才过二八年华,那一张脸秀气得仿若湖面上的月影、又温润灵动得像是月影身下的波光。
想来捏造她这一副躯骨皮囊的人,定然是花了好一番功夫,也尽了好一番心力,才能雕琢得如此生动、鲜活,攥人眼球,多一分浮夸、少一分朴素。
淮与盯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眼角不期然便压下了弧度。
她没作声,只默默在风升身侧坐下,隔了一尺远。
功法再运行一周天,合眸的人吐息归纳,结束了修行。
风升睁开眼,同时眼尾也勾出笑,兴许还有点儿无奈。
“您可答应我了。”她微微仰头看着旁边的人,拖长放软了嗓音,唤:“师尊。”
淮与稍稍别开眼,眼睫也压低,瞧着像是不太好意思。
她这情态,让风升翘起了唇角。
消去一尺的距离,风升挨到她身上,嘟囔:“看见您就又想犯懒了。”
“犯懒也无妨。”淮与将目光挪回来,抬手,极为熟稔地落在风升肩头,沿着肩线往下抚。
越过小臂、攀过手腕、捏过指骨,而后翻到风升手腕内侧,落在她腰上。
无独有偶,又沿着侧腰抚上脊骨。
虽说现在脊骨中已没了剑髓,但风升那处仍是颇为敏感,更莫要说侧腰了。
她扭着想躲开,无奈淮与动作不慢。
虽说那缠缠绵绵的劲头,像极了是刻意逗弄她,但平心而论,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故而风升还没动作,那只手就换了地方,去别处留下一串酥酥麻麻的痒意了。
待到最后,淮与一手抚着她后腰,另一手牵着她的手,想引她坐到自己腿上时,风升简直像是被春花落了满身,带着馥郁的香和零落的痒。
“师尊……”她颇为幽怨地撇开淮与的手,坐远了点儿,吐槽:“您到底从哪儿学的这样,好……磨人啊。”
淮与眨眨眼,又伸出手。
风升与她对视。
师尊分明答应了这次不来,却又来了。
上次也答应了不这般耍流氓,却又耍了。
怎会如此。
怨念着怨念着,目光停在那只覆着薄茧的手心时,又怨念出了笑容。
哎呀。
这种小孩儿心性的师尊只有自己见得到。
她于是也伸出手,掌心朝上,放在淮与手边。
淮与低头看向她的掌心,翻手,去握她的手。
同时道:“忍不住了,想看见……”
话音一顿,是风升迅速转手,反去握住了她。
淮与人也顿住,抬眼去瞧,对上某人的如花笑靥。
灿烂得好似能燃尽这长夜。
风升原本是盘腿坐着,握住淮与的手后,提膝抬腿,轻盈得好比梁上的雨燕,便坐到了淮与腿上。
她颊边笑容如旧,还拉着淮与的手没松。
而后一倾身,趴在淮与肩头。她想松手,好双臂去环抱淮与。
结果这回淮与拉住了她,没让她松开。
她便也从善如流,只用余下那只手去碰淮与的脊背,也不抱了,只是无甚意义的轻抚。
淮与眼神还有些怔愣,没从方才那一笑中回神。
怀中的人轻,耳畔传来的话音也轻。
“看见……什么呀?”
尾音轻轻巧巧上扬,勾得人心中难耐,想要将她抓来止痒。
能是什么?
除了她,还会有何人、有何物。
淮与歪头,与她肌肤相贴。
不似某些个总支支吾吾的胆小鬼,她答得利落:“想见你,想你,一刻也不想分开。”
肩头的人不吱声了。
她唇角一翘,本不欲再说些什么,却因着某人的羞赧,又临时生出念头。
“想——”这声音拖得长,就也显出几分柔软,还带着轻盈,后话却迟迟不到。
果不其然,身上的人身板变得僵硬,身侧的灵气也受其影响,绷得好似琴弦上那一抹徵音,总于一曲终了前迸发出最激昂的情。
如何忍得住不笑?
口中溢出一声轻笑,她说:“想啊,等火焰将蜡烛舔干净时,某人是否能回来。”
“哎呀。”风升蹭动身子,哼哼唧唧,半晌捞住她脖颈,在她脸侧碰了下。
准备退开时,淮与按住她,这答复未免太过潦草,让人不满。
于是风升按着她肩膀的手猛地攥紧,指骨绷得发紧,不再是哪一抹弦音,倒成了那琴弦本身。
淮与近一年来越发黏人。
虽说用“黏人”来形容她似乎不大合适,但也寻不出其他词汇了。
风升到底还是想修炼的,而这人在身侧,她极难专心,于是一日里还是会分开几个时辰。
即便“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本就有些强人所难,但她心中仍多少有些愧疚。
因这愧疚,此刻的贪欢便也无妨,随她去了。
琴音、琴弦,至此,整个身子都成了琴。
被人拨弄,奏鸣浅音。
宫商角徵羽,都有。
末了,弦音太急,徵音再起,随后琴弦蘧然绷断。
风升平复许久,才抬手去碰淮与眼梢。
她低声念:“好凶。”
淮与有些许不适,眨了几次眼,眸中潋滟的红比白日的花开得更艳。
她挪动手,风升又被碰到,哆嗦了下,按住她,“别。”
“没。”淮与用了净术,以示不再继续了。
而后缓慢腾出自己的手,去碰风升的脸。
风升下意识不躲淮与,反应过来后,脊背腾起燥热,躲开那只手。
“用过净术。”淮与说了废话,唇边的笑分毫不掩饰,摆明了是逗人。
但风升还真就吃这一套,抬手去捂她的嘴。
唇边带笑,柔和了面上的冷,淮与眸中的红就越发艳丽。
风升一顿,到底还是盖住了她大半张脸,仅余下一双眼盯着自己。
这如何也无法暂且忽略了,风升叹,“魔石……又耗完了么?”
淮与眼尾的笑消失,嗯了声。
怪不得这么凶。
风升倾身,这次得以双手环抱她。
淮与抿唇,早先压着的憋闷破土而出。
“师尊,师尊。”风升在她耳边念。
只是絮絮地念,并无要意,却让淮与眼中开始涌动的猩红停滞。
如同被云翳遮盖的夜月。
那些贪婪、那些无理、那些仅由平淡一念,便滋生出的阴暗念想,暂且被遮盖。
她恍然,近日的诸多烦躁心绪,原来又是因这魔种。
既已知晓,便断然没有放任祸患发展的理由。
“我需去寻些法子,魔石已压不住魔念。”她说。
“魔念……”风升低声重复,她晓得那滋味不好受,便问:“师尊,您在想什么?”
淮与捏着她的手指玩弄,顿了一瞬才问:“当真要知道?”
“自然,您与我无甚你我之分。”
淮与听得舒心,便答:“想将你拴起来,栓在手边。”
还能接受。风升嗯了声,“此外?”
淮与看向她,面上浮现出颇为复杂的神色。这在淮与身上并不常见。
似是好整以暇,又有几分恶劣,甚至还带有几分高高在上的评判。
风升心中一跳,听到她说:“想将你的灵根毁了,待我回神时,想法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眉心微微皱起,却又不似恐惧。
淮与盯着她的表情,歪歪脑袋,继续讲:“晓得你不愿,遂约束了这些念想,于是又怨起你总不归。”
她眯起眼睛,十分不屑。
“那仙有何好修的?比我重要么?”
风升表情又变了,只是淮与觉察不出其中的情绪,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
“在想什么?”她问。
“不知。”风升说,话出口,惊觉太过敷衍,于是追述道:“我……不知该不该信。”
她摩挲淮与眉梢,喃喃:“我晓得您不是这样的,却又不知魔种的影响有多大……”
淮与按住她的手,覆在自己眼前,打断她:“若我的确会变成这样,你当如何?”
说话时,她没被遮挡的那只眼睛直直看着风升,惨红的眼底似乎有几分执拗。
风升被按住的手又去摩挲她的眉梢,她不假思索答:“我会替您去寻方法,消解魔种影响。”
淮与表情未变,忽而缄口不言。
她一面想:阿升确是这般,她到时定会毅然决然踏入这条道,一条……找自己的道。
另一面又想:真有那时,有自己束缚,她能去何处呢?怕是连门也出不了。
甚至还有恼人的思绪在说:无论自己是何种模样,她都该接纳自己,这便是自己,有何不同?何须去寻劳什子的路。
除却这一年,她从不知晓自己会有这么多的烦心。
嚣张的、无理的、蛮横的、不顾阿升的、诸多思绪缠在一起,搅成愤恨,让人心念更乱,恨不得将这一腔孤愤托付在剑中,与人缠斗至死。
心中更乱,眸中更红。
风升面不改色,只是安静而温和地抚摸她的脸庞。
“您想如何呢?”她问。
“我不知。”淮与茫然答。
“那就听我的,如何?”风升又问。
良久,淮与又答:“好。”
风升一笑,灿如晨旭,揽着她的脖颈,又用那“潦草”的方式,在她侧脸碰了一下。
如此浅尝辄止。
又如此让人安心。
淮与盯着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