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羡》二更酒

23、云出岫

　　圣上凛凛横阔风姿，堂堂王者威势，一双虎目此时正打量着白湘舲，嘴边始终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

　　“果然有虎父之威，幼安你出生的时候，朕还抱过你呢！”李荣边说边笑着站起身，背着手走过湘舲他们二人，站在一排书架前，从最上面拿下一个盒子。

　　交湘舲手里，但却示意她先不要打开：“不忙，这个是朕的选择，你与朕一致便可打开，如果不一致，朕有另外一份东西给你。简鸿的尸身不全，朕心遗憾，朕知道你回来第一件事，就会来找朕，说说看。”

　　嗯？李岚不是说圣上召见吗？湘舲余光扫了眼李岚，见他正悠闲地翘着腿喝茶。

　　湘舲不敢瞎说，别看这老头表面和蔼，全族性命全在他一念之间，“小女不敢凭阿爷对社稷对百姓之功请命，只求圣上看在阿爷殚精竭虑之苦……”

　　李荣浑厚的声音打断湘舲：“你阿爷劳苦功高，朕全都记在心里，朕会想办法赦免相府。”

　　密不透风。

　　湘舲抬起头，微笑道：“保家卫国阿爷做到了，只待阿爷洗清污名，相府自然清白，无需赦免。”

　　李荣面色微冷，表面直截了当，且展露微笑，实则暗示白湘舲不要狮子大开口：“两国见证，和亲诏书已下，你若誓死不从，朕也拿你没办法！你白家总是还有未出阁的可以送去。”

　　“圣上，我愿意和亲，只是我走以前，能不能请您帮个小忙！”湘舲颇为诚恳，眼中充满期待。

　　圣上一愣，既不赦免也不抗旨，不知道白湘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语塞，犹疑起来。

　　湘舲行大礼跪拜：“若圣上不允，那就替臣女准备三副棺材，臣女这就回家，带着阿娘和弟弟自尽，以表忠心。”

　　李荣见状眸光窒碍，打趣道：“这丫头，到是威胁起朕来了，你倒是说说，九王爷也在，有什么困难，我们帮着你解决。”

　　“圣上，小女已将相府众人遣散，只求圣上安置母妃，听闻太妃喜欢热闹，我阿娘也正巧怕孤，愿意照顾太妃，我和佑辞也甘愿加入九钦师，从此为圣上鞍前马后。”湘舲以头点地，谦卑非常。

　　“白湘舲呀白湘舲，鬼精鬼精的，你这是打算赖上朕！”李荣笑着走到湘舲面前，用手指点点白湘舲后脑勺。

　　湘舲感觉到善意，也卸下包袱，到是极为坦诚：“圣上，我这也是没法子，您看，我差点成您儿媳妇，可您儿子他今天偷袭我，他可是奔着杀我去的，皇叔看到了，幸亏圣上保佑，这三根银针拔了我马上就得跟阎王爷打商量去，圣上，我要不嫁给您吧，我既不用和亲，又能看他在我面前低声下气的行礼，我就畅快。您不知道我一见他趾高气扬我就想杀人。如何？”

　　李荣这边松口气，还正为湘舲揪心，听到后半句破愁为笑：“你还打算嫁给朕？”

　　“您儿子要把我送去和亲，我不愿意，您是圣上，更是他老子他敢不听？反正我不管，我得抱上个大腿，我必须得把我阿爷找全了，入土为安。我余生就一件事，剁了杀我阿爷的人，踏平我阿爷染血的地方，谁碰我阿爷，我让他们做鬼都得躲着我白湘舲。”湘舲声势嘹亮的耍无赖。

　　李荣摇头表示抗拒：“那你还是去祸害九柠吧！原来你阿爷一直让朕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要是知道朕把你纳入后宫，他还不得气的半夜来找朕，朕可受不了惊吓。和亲之事如无意外，还是要去的。”

　　“有意外，有意外，没有意外我也能制造意外，圣上想要那种？咱们商量商量，只要不和亲，怎么都成。”湘舲狗腿的举盒齐眉，她大概能猜到，圣上的选择，主动要求打开盒子。

　　“九柠，你看见没有，她也有怕的时候，丫头你附耳过来。”李荣对湘舲的考量总体比较满意，不是唯唯诺诺，贪生怕死之辈，可转念一想，能一个人将白简鸿的尸身从边疆带回来，她怎会是泛泛之辈，到是他多虑了。

　　湘舲狐疑凑过去：“圣上，这也没有外人。啊，好吧，好吧！”

　　“哦……嗯……啊？您不怕我杀疯了。”边说，便打开手中的盒子，金包翠的鱼符躺在里面，下面压着一个鱼袋，一看便知不凡，帝王绿翡翠整体打磨而成的鱼骨，外面包裹累金制成的鱼身，极是精巧美观，令人爱不释手。

　　“这可是九钦师的调令，只有两枚，朕都没有，这小子竟舍得给你。”李荣酸话一出，某个寂静的角落传出一声咳嗽。

　　湘舲捡了鱼符装进鱼袋，就手挂在腰间，脸不羞不臊的说道：“那从今天起，我就是他的人了。”

　　湘舲细细的查看那鱼袋，不能用丑来形容，怪别致的，鱼袋一般都是金银之色，这个却是兽皮编制而成，看似普通，机关不少。不等仔细研究，李荣打断了湘舲的好奇。

　　“朕就是要把你当根搅屎棍，我愁死他们，你阿爷的事一出，各方势力全都趴回窝里去，留下我们自己窝里斗，敌暗我明，阴晴不定，你看吧用不了多久，又出来咬朕一口。这次南介居然要派使团来接亲，这是利来没有的事，他们嘴里要挟朕，说是需要粮食过冬，要亲自押送，但是朕知道都是瞎扯，到时候我让九柠也借着保护为由随你一起去，这九钦师是你的护身符，化整为零随时待命。必要时搅他个天翻地覆。”李荣转身走上台阶，坐回御座。

　　“朕本来不想动它，但南介这些年就像跳蚤，无事献殷勤，然后暗地里放箭，不能放任它的原因，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是西戎长驱直入我岐国的一道卡口。”李荣扶额略有薄怒，一副忧心忡忡。

　　“臣女领命，定不负圣上重托。”湘舲摆出一副严肃来稳老人家的心，心里鼓声如雷，也没底。

　　李荣伸手抚了抚胸口，容色欢愉：“好好好，朕心甚慰。让九柠安排你们母女三人，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待到夏至过后，使团来岐，我们可有事做。不能低估任何一只飞进岐国的麻雀。”

　　湘舲叩拜行礼后，随李岚离开。

　　可是，她却浑浑噩噩被李九柠踉跄搀扶回相府，眼前都是阿爷的惨烈。

　　她和李岚退下后走到宝辰殿门口时，两个内侍正绘声绘色的说起，右相惨死的过程，她抬不动脚，不由自主的浑身泛起层层寒慄，如坠冰窟。

　　南介将右相头颅砍下，巨斧落下时骨肉飞溅，右相喉咙咕咕作响，不曾有半句求饶，分尸后挂在营前的白桦林，赵宇偷尸被发现，只抢走身体埋在边疆乱葬岗，好在天气寒冷，尸身腐坏不严重。

　　随后安排五支人马，去偷头颅，全部乱箭射杀，最后组织二百人进攻，冲进去后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南介一兵一卒都没露面，岐国接连折损三百死士，赵宇不敢再派人上前，只能传回消息通知相府，去收乱葬岗的尸身，他留在原地，一直在等机会。

　　湘舲想起阿爷半生戎马，出师未捷身先死，实在不值。

　　十四岁驰骋沙场，多少次死里逃生，冲锋陷阵累累战功，却被自己人出卖，死在郎朗乾坤，昭昭日月，污名陪葬，实在可笑。

　　南介点头哈腰的势利眼，奴颜婢膝的狗杂碎，反倒倒打一耙，逼亲抢粮成了苦主。

　　湘舲回到相府，一只脚刚迈进大门，停下来，一动不动。

　　她心口的三根银针，开始渗血，此刻她稍微一动怕就会血颤，将银针顶出去，她脸色血红，满头大汗，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般。

　　李岚回头见她停在那，去而复返，见湘舲呼吸断断续续，胸口一片血迹，刚要抱起她，却瞥见那三根银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顶出来，他赶忙叫人去找镜谭。

　　湘舲陷入幻觉，黄沙狂掠，好似陷于绝境的群兽搏噬反扑。

　　直到每一粒沙，每一寸骨，不分你我，相互纠缠散入人间烟火。

　　直到风歇。

　　有心人只争朝夕，无心人衔悲蓄恨。

　　长安城以西火云如烧，城南以外残雨弥山，

　　湘舲醒来已是十天后，她刚醒来时一度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没有疼痛，没有记忆，甚至没有知觉。

　　李岚刚下朝就急忙赶回九王府，湘舲已经在他房间挺尸七天。

　　镜谭告诉李岚，她是暂时被噬魂，施针透支生命力是有副作用的，不过没事，是身体一种自我保护。

　　至于什么时候会觉醒，要看湘舲自我意识。

　　确定不是假装，李岚慢慢靠的极近，观察起形如木偶的湘舲，了无生气，肤如凝脂。

　　线条走向完美，每一处轮廓都似鬼斧神工，恰到好处的清冷，又锋芒毕露。

　　倾国倾城，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他伏在湘舲耳边低低地说：“生不如死，反倒显得一无是处。南介是不会把你抬进洞房的，我不说你应该也明白。早点放弃，陪你阿爷去吧！”

　　湘舲瞳孔中映出李岚，脱下幞头搁置在一旁，额头有淡淡的压痕，满身匆匆而来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