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大冤种》李禾苗

57、第 57 章

　　刘桃红是出嫁女，刘家人把她的尸体带回来，本想葬进自家祖坟，但是遭到了亲戚们的强烈反对。最后没奈何，只好在山脚下挑了处地方安葬。

　　到了坟前，安嘉乐发现这就是一个小土包，连块墓碑都没有。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多半是村里人不让立碑。

　　坟土还很新，周围没有一丝杂草，铲得干干净净的，坟前摆着几样祭品，还有香烛纸钱的残留。

　　安嘉乐绕着坟走了一圈，然后对刘家人说道：“开棺吧，本官要重新验尸。”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刘老二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跪下哀求：“大人，不能开棺，不能开棺啊！”

　　刘氏扑倒在坟前，放声痛哭：“大人，你就行行好，发发善心，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我女儿刚刚安葬，不能惊扰啊！我苦命的女儿，不仅没了头，现在又要开棺，你怎么这么命苦……”

　　刘家村的村长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他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道：“还请大人三思，开棺实在是……况且，案子已经审完了，张树也认罪，何必又要多此一举呢？”

　　在他们的心里，重新开棺会惊扰死者，破坏坟墓的生气，还会影响整个家族的财运与和谐。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这么干。

　　安嘉乐知道，想要心平气和地叫他们同意开棺，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能用自己的官威，逼刘家人同意。因为之前王庆写上来的验尸报告实在太简略了，只写了一句话，死者因被人砍头致死。

　　就王庆这副懒散怠工的样子，实在让人信不过，必须重新验尸。而且只有见到尸体，他才能得到更多信息。

　　“嗯？”安嘉乐一个眼风扫过去，刘家村的村长吓得瑟瑟发抖，赶紧后退两步，不敢再多嘴了。

　　安嘉乐看向刘老二，沉声道：“你我都心知肚明，张树是被屈打成招的。本官来之前，曾去见过他，他还对着本官大喊冤枉。如果人是他杀的，为何他被判了死罪仍然供不出头颅在哪里？”

　　刘老二在他的威压之下，额头上冷汗直流：“这……这……”

　　安嘉乐继续说道：“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吗？想找回你们女儿的头颅，只能先找出真正的凶手。”

　　刘氏哭声一顿，反驳道：“除了张树，还能是谁？我女儿死在张家，凶手就是张家人！难道大人还想包庇他不成？”

　　安嘉乐转头看向她，问道：“你是怎么确定尸体一定就是你女儿？”

　　“怎么可能不是我女儿呢？”刘氏急了，“那件嫁衣，我亲眼看着她绣的，绣了好几个月。我再怎么眼花，也不至于连她的嫁衣都认错。大人，您这是在剜我的心啊！”

　　说着，她又要放声痛哭，安嘉乐赶紧抬手阻止：“你先别哭。本官问你，除了嫁衣之外，还有别的特征能让你认出这就是你的女儿吗？毕竟尸体缺少头颅，你无法从面部来判断。”

　　刘氏闻言一怔，满脸迷茫，半晌才喃喃道：“她穿着那件嫁衣，怎能不是我的女儿？”

　　安嘉乐心下叹息，看来刘氏在见到尸体后也没有仔细检查，只好提醒她：“你女儿身上可有痣？或是以前受伤留下的疤痕。否则仅凭一件嫁衣，你如何断定那就是你的女儿？”

　　刘老二想到了某种可能，脸都吓白了，忙不迭道：“大人，禀大人，小女身上没有痣，也从未受过伤。”

　　话落，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带着隐隐的怒气问道：“?妆殓时，你就没仔细瞧瞧？”

　　他是父亲，女儿的妆殓自然要由妻子来做。

　　刘氏还没有想明白，赶紧替自己辩解：“桃红最好的衣服便是那件嫁衣，我想着这本就是她的，干脆就叫她穿着下葬，因此就没有另外换衣服。”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庆，听到这里忍不住将懒散的身子站直。之前他喝得醉熏熏的，脑子不太清醒，便以为大人叫他来是因为有了新案子。

　　万万没想到，大人竟是要重新开棺，重查旧案。

　　要知道，当初这件案子便是他亲手验尸的。如今听大人的话风，仿佛是在怀疑尸体并非刘桃红。

　　若大人猜错了，那倒也还罢了。要真如大人所想的那般，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想到这，王庆硬是在六月里吓出一身冷汗，仅剩的那点酒意也飞走了。

　　他赶紧上前，赔笑道：“大人，死者都入土为安了，不宜打搅。这件案子已是板上钉钉，若突然翻案，岂不是要惹冯大人不快？”

　　安嘉乐斜眼看他：“住口。”

　　王庆不敢再多嘴了，心里只盼着尸体的身份没有错。

　　安嘉乐直接对刘家人说道：“本官认为这案子还有许多疑点，非得重新验尸不可，第一步就是要确认死者的身份，你们的意思呢？”

　　刘氏还想反对，却被刘老二一把拉住了。刘老二死死盯着那个小土包，粗声粗气道：“全凭大人作主。”

　　刘氏不敢与丈夫争执，只好捂着嘴唔唔哭起来。

　　安嘉乐一声令下，衙役们从村民那里借来锄头、铲子之类的工具，众人一起动手，不多时便将坟给挖开了，露出里面的棺材。

　　尸体刚下葬还不到十天，可此时天热，一股浓浓的臭味散发出来。

　　安嘉乐神色不变，只是盯着那具棺材。

　　刘家其他人还好，虽然都面露悲伤，但还挺得住。只有刘氏，此时见到棺材，难过得快要晕过去，幸好有几位村妇扶着她，才叫她不至于瘫软在地上。

　　原本到了此刻，就应该是王庆跳下去，揭开棺材重新验尸，但他却一动不动，只是紧盯着刘老二，眼神中透露出明晃晃的贪婪。

　　安嘉乐见状，皱眉喝道：“你在磨蹭什么？”

　　王庆立刻收回视线，笑道：“大人，不是小的故意磨蹭不想做事，而是刘家还没给小的开棺银呢！”

　　袁桥低声向安嘉乐解释道：“大人，这是王庆做事的规矩。但凡验尸，必要先收了主家的银子，才肯动手。”

　　安嘉乐怒了，王庆没有察觉，反而洋洋得意道：“大人，并非小的贪心，这是仵作这行的规矩。验尸前，主家需先给我一个红封，验完还得再给一个，每个红封不能少于二两银子。事后，主家还得置办一桌酒席来谢我，要有好酒好肉，这样才算完。”

　　“这里哪里来的规矩，为何本官之前从未听说过？”

　　安嘉乐气笑了，清平县都没有这样的规矩。衙门每月给仵作发工钱，足够他们养活一家老小。拿了工钱还不知足，还要在苦主家盘剥三道，他竟是深得冯济的真传。

　　王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腆着脸道：“本县的仵作只有小的一个，小的说它是这行的规矩，那它就是这行的规矩。”

　　刘老二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两个红封四两银子，再加一桌好酒席，等于这次开棺，他家至少需要花出去十两银子。

　　乡下人家，遇上年景好的时候，除掉花用，一年的积攒也不过才几两银子。如今一下子要花出去十两，自然是肉疼的。

　　刘老二开始犹豫起来。虽然他心疼女儿的惨死，想弄清楚整件事情，可他也不能不顾全家人的死活啊。

　　他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娶妻成家，早就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甚至还借了一笔外债。女儿刚刚出嫁，就连嫁妆也是同亲戚们借的。

　　如今仵作索要开棺银，他又该去哪里借呢？欠下这么多钱，他家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

　　安嘉乐怒不可遏，冲着王庆大声喝道：“荒唐！衙门月月发你工钱，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勒索百姓的银钱？赶紧去验尸，再啰嗦就以敲诈罪把你抓起来！”

　　王庆被骂得讷讷不敢言，面子上挂不住，又想到这趟动手没有银钱收，恐怕将来也不会再有这种额外的收入了，顿时心灰意懒，不想干活。

　　他挪动脚步，慢慢挪到坟前，刚伸头往坑里看了一眼，立刻被尸臭味给熏得赶紧后退，然后弯腰一阵狂吐，把喝下去的酒水和茶水全都吐了出来。

　　他的呕吐物加上尸臭味，导致现场的气味越发奇怪，就连安嘉乐都忍不住往旁边让了一步。

　　他吐得太厉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眼见这人是个不中用的，安嘉乐不敢再指望他，幸好这时王庆的徒弟徐海站了出来。

　　“大人，能否让小的下去试试？”徐海请求道。

　　徐海自带干粮做王庆的徒弟已经有两年了，他一心想学点本事，可王庆不愿意多教他，生怕教会了徒弟就要饿死师傅。

　　王庆平时只拿他当个小厮来使唤，只有偶尔喝得高兴了，才会稍微指点一两句。

　　这两年，他只遇见一桩人命案，也就是张树这件案子。当初验尸时，王庆生怕他会偷师，故意打发他去做别的。

　　王庆不肯教，他只能想别的法子。书铺里的书好贵，而且跟验尸相关的书非常少，仅仅只有一本。他省吃俭用好几个月，才咬牙买下来，平时没事就多看书，多琢磨，如今就缺个亲自上手的机会了。

　　安嘉乐看看他，再看看一旁仍在狂吐的王庆，于是点头道：“行，你下去试试。”

　　“多谢大人。”

　　徐海一脸认真，走到坟前，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然后双手合什，弯腰对着棺材拜了几拜，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虔诚。

　　安嘉乐身旁的袁桥低声道：“大人，徐海是个好的，不像他师傅，只可惜他师傅不爱教他，他只好自己买了书来看。”

　　袁桥早就看王庆不顺眼了，巴不得大人赶紧把他辞退。

　　“哦？那他还挺好学的。”安嘉乐目露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