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长灯明》人间闲逛

18、第 18 章

　　今日应方荷接到修书一封，说她前身铸就的灵剑，成了别人的灵器。
　　她为判官已久，前尘事真成了尘埃，如今这封信，携仓颉所造之物，从尘埃中觅得一星红尘。
　　她将书信收起，去走了一遭。
　　应方荷来的时候，白棠正在院中舞剑，谛听在一旁心惊肉跳，直嚷嚷着让他离荷花池远些，离自己的皮毛也远些。
　　应方荷看出白棠并无武术根底，只是拿着剑胡闹，她不知魏判叫她来作甚，她化身的剑该配名门高士，便是束之高阁落了灰成了土，也不该被拿来哄孩子。
　　谛听看见她立在门外，立马抽了白棠一尾巴，自己先去迎人。
　　应方荷在菩萨门前不会放肆，礼数周全却不正眼看白棠：“魏判传信给我，说我前身化作的剑有了主人，竟不想是和佛家有缘。”
　　白棠收了剑，应方荷长相平平，但一双眼睛无端让人看出坚韧，好似一处深潭，内里根藤纠结生机勃勃至死不休，那身判官服穿在她身上，衬得人如雪后青松，凛且冽。
　　“应判。”白棠作揖：“这把剑为何叫做浊水啊？”
　　应方荷只是来客套一下，见一眼前世遗留，却不想白棠看不懂人面上的七情六欲，也不想理什么人情客套，头一句就问的她心头一震。
　　白棠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尘世如浊水，众生沉浮其中。”应方荷说道：“故名浊水。”
　　“我以为是众生皆醉我独醒的意思。”白棠说道。
　　应方荷方才所说只是敷衍，没料到白棠竟能猜到真谛。
　　“也不算太笨。”她心道。
　　“那你为何要舍身为剑。” 白棠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挑人心口。
　　谛听怕他将这地府鬼差都得罪了。
　　应方荷反问了一句：“那你为何要渡化琼音楼众鬼？”
　　“他们滞留地府，我渡化他们合情合理。”
　　白棠掀了琼音楼的事，这地府都传遍了，应方荷初闻时，只以为是个蠢物，今日一见却是自己错了。
　　“我说了，那你为何铸身成剑。”白棠还记得他的问题。
　　应方荷哄孩子般敷衍了几句，便走了。
　　“你瞧。”谛听说道：“谁都不待见你。”
　　奈何桥边，今日来了一位稀客。
　　“许久不见。”孟婆笑道：“你越发瘦了。”
　　“又不是人，谈什么胖瘦。”应方荷还记得自己初入地府，阴卷阳卷都判完，路分两条，一是入轮回，来世权势滔天富可敌国，二是留地府为判官，三千年判鬼是非功过，可有成仙的机缘，后来她在这奈何桥上走了十几次，却没踏过去。
　　“难得见你，可是为浊水而来。”
　　“你怎知道？”
　　孟婆扶了一下山茶花：“白棠得了剑就来我这炫耀了一阵，我料定你也得来一次。”
　　“只可惜，浊水剑配了个糊涂鬼。”应方荷很为浊水剑愤愤不平：“我当初赠剑给魏兄，原是想让他配上，却不想给了旁人。”
　　“白棠配的上浊水。”孟婆说道：“地府多少孤魂野鬼，唯他是一盏灯灵心思纯净，配的上一把好剑。”
　　她二人自奈何朝下看，忘川水暗不见底水波不起，内无鱼虾鳖蟹底无淤泥尘沙，唯有厉鬼妖物不得往生者，方可入其中，经转流年化为忘川水，静留其中。
　　当年，应方荷差一步就是这忘川恶鬼中一个，她在地府给出了两条路中，劈出另一条路，可孟婆拉住了她，孟婆当年倚在桥上，看她要跳忘川，只说了一句：“你恨那些人，可你成了恶鬼，就只配和他们为伍了。”
　　应方荷自认一世清白，不曾亏欠人情，却为何要她看尽世间冷暖，最后尸骨无存，若天道如此，她就不认这天道。
　　她成了这地府第七十八位判官，掌一方生灵生死轮回，百年来，不曾有一丝徇私偏袒，地府唤她铁面罗刹，可这罗刹也有一桩心事，就是那琼音楼，她知晓这琼音楼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必不能一朝拔起，她细细谋划多年，将要开战却被白棠直接掀翻了棋盘。
　　“你们是恨白棠多，还是感激他多？”孟婆问，这个你们自然指的是地府判官。
　　“恨他的多，一种是和琼音楼有勾结的，恨他自不必提，还有一种是布局多年，要和琼音楼一战高低，被他搅了局。”
　　“那你恨他吗？”
　　“我若恨，那成什么了。”应方荷说道：“他为地府众生除恶，我该感激他，只是他太蠢了，不堪交。”
　　“前几日，他来问我浊水剑的事，我没说，等你告诉他这浊水剑的来历。”
　　应方荷摇了摇头。
　　白棠手中持剑，陡然生出万丈豪情，他觉的自己该仗剑走天涯，不该困于禅院官府，应是蛟入海鸟飞天，困于池塘鸟笼算什么事。
　　于是，他竟是偷偷溜了出来，但他不敢走远，省的菩萨生气，他只去最近的铁陀山逛逛，那山形似铁陀，内有暗流溶洞，说是藏有凶兽食鬼啖妖，这地方，白棠平日是来不得的，可今日有了浊水剑，他敢去溶洞深处寻了。
　　溶洞深处黑不见底，白棠提着磷火灯笼，只觉得头顶凉风阵阵，脚下湿乎乎一片，越往前走，腥味越重，可这腥味太浓，倒像是血，他惊觉起来，有一物自暗中冲他横扫而来，被他狠狠一剑刺了回去，浊水沾了血，他也见了红，白棠被拍到水坑里，呜呜呀呀喝了好几口血水，又急又恼要渡化这妖兽。
　　柳沛有气无力却十分要命的喊道：“别动手，是我。”
　　白棠拾起灯笼，看见一条大蛇躺在角落，尾巴上还插着一把剑，身上也有好几道口子。
　　“我养个伤，怎么还能碰见你啊。”柳沛笑，无奈的把尾巴伸过来：“把剑拔了，涂点药。”
　　白棠踢开他推过来的瓶瓶罐罐，拔了剑敷上菩萨给的灵药，又撕了衣裳给他包扎。
　　“你怎么伤成这样？”
　　柳沛面壁思过不想理他，白棠掀了琼音楼，多少人想杀白棠却不敢动手，偏有人看见他和白棠走的近，竟来找他麻烦，他虽不是善茬，却架不住对方人多，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我和别的妖怪打架了。”柳沛转过身来，看着白棠：“我赢了。”
　　白棠不顾地上的泥泞坐了下来，看他伤口：“你伤的好重，你跟我回去吧，菩萨会救你的。”
　　柳沛笑了：“这就坐实了我的罪名了，方才摔疼了吗？”
　　白棠见他不肯，就去拽他。
　　“别动我。”柳沛疼的吸气：“皮肉有伤内里也有伤，动不得。”
　　白棠突然有些慌，他想去找菩萨，又不想留下柳沛一条蛇在这。
　　“你会死吗？”白棠问道，人死为鬼，可入地府，地府里的死了又去何处？
　　“放心，这点小伤死不了。”柳沛给他看腹部一条狰狞发白的旧伤疤：“我当年被人开膛破肚都没死，这点伤怎么会死？让我看看你摔的伤。”
　　柳沛去抓他的手。
　　“你真不会死。”白棠又问了一句。
　　“不会。”柳沛哄着他。
　　“你发誓。”柳沛声音朗朗，整个洞内回响。
　　“不会。”柳沛不敢看他，心道是白棠的声音太响，才震的他心口颤颤：“我发誓，我绝不会死。”
　　白棠将浊水剑远远丢开，名剑被石壁弹开插在地上，磷火灯笼幽幽照着。
　　柳沛用尾巴围住他：“摔疼了吧，怪我怪我，没看清就出手了。”
　　白棠这才觉得胸口和手心疼的很。
　　“那个青石瓶子。”柳沛叹了口气，这磷火一照，那里看得出什么颜色：“算了，你先回去吧，这里又冷又湿的，你一个小油灯儿别受潮了。”
　　白棠不肯走，柳沛没办法，只好半身化为人形，让白棠坐在他尾巴上，自己一瓶一瓶给人试药。
　　“这个。”柳沛将一枚丹药放在他手上，闻着清香扑鼻，白棠一口吞下却被苦的要吐出来。
　　“别吐啊。”柳沛吓唬他：“吐了，我就给你更苦的丹药。”
　　良药苦口，丹药的药效一尾一尾的上来，白棠打了个哈欠，趴在柳沛身上睡觉，柳沛见人睡着，才轻轻叹了口气。
　　待白棠睡醒，已在菩萨院中，谛听在一旁玩狮子球，见他醒便说道：“是那蛇妖送你回来的，你俩都一身血，吓我和菩萨一跳。”
　　“他呢！”
　　“谁？”
　　“柳沛。”
　　“走了啊。”
　　谛听不玩球了，只看着他：“菩萨和他说了好久的话，你们是不是又坏事了。”
　　白棠不管他，要去找菩萨。
　　菩萨正在抄写佛经，见他进来却光着脚，就知道他心急。
　　“我救他了。”菩萨让他别慌：“给了他丹药，他没事了。”
　　白棠松了口气，他还穿着那身衣裳，一身血污立于此处，实在荒唐。
　　“菩萨。”他盯着地藏王菩萨，却说不出下一字。
　　菩萨轻轻叹了口气：“先去换个衣裳。”
　　他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回来，扒着门栏：“菩萨，我今日见他受伤，心中好疼，好像自己也受伤了。”
　　菩萨看着他，如同看一颗幼芽长成参天大树，可少不得风吹雨打电闪雷鸣。
　　“为什么会这样？”白棠问：“我是喜欢他吗？”
　　“七情六欲皆由自己，旁人看不得问不得。”菩萨说：“去换件衣裳，吃饭睡觉一切如常，过几日，你就知道自己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