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都春》两只猫咪

4、江城子（四）

　　江映月想着万寿宫毕竟是沈经辞推荐，许世子背书，总不至于有问题。虽然徐化主看上去搞不定这个玉佩的样子，但能进万寿宫，总比自己现在门都没入，朝不保夕的强。

　　江映月心里迟疑，嘴上答应的挺痛快，徐妍真点头，“虽然开山门收弟子是三年一度，但凡事都讲究一个缘法，贫道带姑娘去见观主吧。”

　　徐妍真又为江映月引见，“这是我同门师兄，姓陈，道号玄明。”

　　“这是吴郡赵氏的江姑娘。”

　　江映月一边见礼，一边回忆，确定自己从没介绍过自己出身吴郡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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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尚明留在四季院，雀儿也在四季院等候。徐妍真带着江映月，一路分花拂柳，穿小径往万寿宫深处去。

　　许久以前，江映月做香客也来过万寿宫，一路只见殿宇连绵，亭台错落。如今穿廊过院，白石甬路曲径通幽，入目皆是清净自在，造化无为。

　　途经一片开阔空地，几排弟子盘坐修行。授课的道士远远见了徐妍真，上前见礼，“师兄福生无量。”

　　徐妍真浅浅还了一礼，道了句慈悲，就继续带着江映月去寻观主。

　　观主十分好寻，他不爱出门，日常只在紫云阁内修行。万寿宫偌大宫观，江映月以为观主就算不是鹤发松姿，也一定有些年纪了，不意见到观主出云子，竟是个略显单薄的少年，看上去至多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瞧着比徐妍真还要小一些，唇色浅浅，很有些病弱的意味。

　　徐妍真恭敬拜下，“师叔福寿康宁。”

　　出云子站在窗扉前，回身，语气淡淡地，“徐师侄吉祥。”

　　出云子看向江映月，神色也淡淡，“善信此来，是为着您见鬼的事么。”

　　江映月有种上辈子第一次见到小皇帝的感觉，果然气势这种东西，和年龄往往没什么关系。江映月认认真真把自己见鬼的事叙述了一遍，出云子慢吞吞捻着手里的流珠串，即使江映月偶尔停顿，也从不打断。

　　江映月把能说的都说了，出云子沉默许久，徐妍真在旁犹豫着想开口，但见出云子情绪不高的样子，又不大敢说话。

　　气氛一时凝住，江映月的心一直往下沉，好半天，出云子才道，“您见鬼，我们开坛做法，给您消解消解。”

　　江映月的心啪叽摔地上了，听话听音，江映月还是能听明白出云子话中“再多就是另外的价钱”的意思，只是有些不甘心，仍争取了一句，“掌教大人……”

　　出云子轻咳一声，江映月识趣收声，出云子迟疑了一下，仍是道，“论起来，贫道新晋接掌万寿宫，时日尚短，目下还当不得掌教二字。”

　　出云子这是在说万寿宫道统传承未定，几乎明示宫内有平波未平，可这话沈经辞能听懂，江映月却不懂教派传承。不过江映月会听话音，“新晋”“尚短”“目下”“当不得”，把里面贫道掌教万寿宫丢掉，这话和她当年做世子妃刚刚接掌中馈时说过的有什么区别吗？

　　江映月顿时感觉玄门也没那么玄，生出些莫名的亲切感。话说到这地步，江映月其实心里觉得万寿宫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只是不进万寿宫，江映月实在茫然，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再试一试。

　　江映月道，“住持，我两次被鬼魂索命，侥幸化解，自问还是有些机缘天赋。我此前对这些神鬼之事一无所知，此后也茫然不知去处，殚精忧命，夙夜难安，唯求一栖身之地。不知贵宫观如何收徒，但请一试。”

　　徐妍真妙目流转，也开口道，“师叔，江姑娘是有诚心的。”

　　出云子撩了徐妍真一眼，徐妍真瞬间收声。出云子捻过三颗珠子，正要开口，外面小道童进来回禀，“师祖，监院请见。”

　　出云子手上一顿，“唔……请呐。”

　　郑监院其实也和江映月想象中的监院不一样。郑监院虽然有些年纪了，但脸庞圆润润，身材胖乎乎，脸上笑纹很深，看上去亲切又和蔼，与大多数监院的古板严肃完全不同。

　　郑监院是个灵活的胖子，进门先打了个稽首，权当做拜礼，出云子虚抬了下手，旁边徐妍真又对郑监院行礼，“师尊。”

　　郑监院道号静远，论起来还是出云子的师兄。郑监院对徐妍真点点头，又笑呵呵地看向出云子，“几日不见住持，您身子还康泰？”

　　出云子声气儿还是淡淡地，“托福，老样子。”

　　郑监院笑眯眯地，“您还是多留神保养，万请珍重呐。”

　　郑监院转头看向江映月，“善信想入万寿宫？且不说山中清苦，只论缘法，贫道看善信似有俗缘未了，红尘未尽，恐不宜出家呀。”

　　这话不太好接，江映月一时不知说什么，还未开口，听见出云子的声音，“师兄几时还会看相了。”

　　郑监院打个哈哈，“微末小伎，不曾正经习学过，让住持笑话了。”

　　郑监院又对江映月道，“倒是我们住持相术一绝，连太清宫的道兄都称赞过的。”

　　太清宫相术十分有名，不过郑监院这话说给江映月听，又是白说，江映月连教派传承都不懂，哪里知道什么太清宫的相术。

　　不过江映月顺着逻辑捋了捋，也能明白一些，但眼见着两位不大对付的样子，江映月自然装傻，只是有些尴尬地笑笑。

　　毕竟出云子可没提过她面相不宜出家修道。

　　出云子轻哂，没接郑监院的话，复对江映月道，“善信的难处，这里都明白。只是宫规如此，开山门收弟子都是有时辰的，一应事体，宫内具是监院掌事，贫道不好破例，不如问问郑师兄吧。”

　　江映月其实拿不准郑监院的态度，这些人各怀心思，一句一句，江映月来不及细细思量，只听郑监院道，“规矩是规矩，行事是行事。说来住持至今未收过弟子，倘若住持有意收江姑娘入门，我们择个吉日，也不必理会三年的规矩。”

　　是了，江映月想，徐化主称郑监院师尊，徐化主问自己要不要修道，所以是郑监院这边想自己入门？

　　出云子态度始终暧昧，不松口答应，却也没有拒绝的不留余地。郑监院的回答似乎并没有出乎住持的意料，出云子对小道童招手，“我那本符篆入门，去取来。”

　　出云子对江映月道，“我万寿宫以符篆立道，七日后弟子旬考，考的也是符篆。贫道给江姑娘一本符篆入门，若是七日后姑娘还愿意来万寿宫，旬考优胜，贫道也愿敬香告师尊。”

　　江映月回忆昨晚她打阴影鬼，感觉自己说不定还挺擅长画符的。不过敬香告师尊是什么意思，是他要收自己入门的意思吗？

　　出云子目光清透，仿佛能看进人心底，“只是江姑娘啊，出家修道非小事，若只为眼前的性命之忧，也许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可以化解。何况，姑娘怎知，修道以后，不会有更多的性命之忧呢。”

　　出云子接过道童呈上的符篆入门，随意翻了几下，递给江映月，“七日，也盼姑娘仔细斟酌。”

　　江映月伸手去接，出云子停顿了片刻，还是放到江映月手上。没等江映月道谢表决心，出云子又道，“贫道之前说为善信消解，无论七日后如何，这话总是作数的。”

　　出云子道，“若七日后再见姑娘，这会儿倒也不必开坛……善信先把玉佩借贫道一观？”

　　江映月把玉佩递给出云子，出云子拿着玉佩，看了两眼，拇指在玉佩纹路回环处轻轻一按，玉佩就像在江映月的幻境中破碎时一样，在现实中，在江映月眼前，散成齑粉。

　　郑监院在旁抚掌，“师弟的道法，愈发进益了。”

　　出云子抬手，下落的齑粉停在空中，窗沿处孤零零放着一个剔红漆盒，出云子拿过圆盒，指尖轻动，粉末收入盒中。

　　出云子把盒子递给江映月，发现江映月手里已经拿着那本符篆入门，身边也没带婢女，沉默片刻，递给旁边的小道童，“一会儿送善信出去，交给善信。”

　　道童应诺。

　　出云子从接过玉佩到还她一盒粉末，不过片刻功夫，江映月看的一愣一愣的。果然人不可貌相，宫主就是宫主，江映月觉得自己终于找到机会向出云子表达衷心的赞美与感谢，话到嘴边，又被出云子看过来的一眼，噎了回去。

　　大抵是江映月神情过于直白，出云子没忍住，笑了一声，示意道童去接过江映月手中的符篆入门。出云子把手中的念珠递给江映月，“善信既然容易招惹这些阴物，长久确实不好。就烦请善信每日持此念珠，于辰正时分，心中默念一遍清净经。”

　　江映月伸手欲接，出云子轻摆了下手，又转了下腕子，江映月半懂不懂，有些犹豫地伸出手腕，果然出云子上前一步，垂眸亲手把念珠挂到江映月腕上，绕了三圈。

　　江映月其实不懂念珠能不能这么戴，只看着出云子隔着念珠持住自己的腕子，食指微微施力，按住三圈中间一圈里的一颗珠子。

　　江映月细细感受，觉得那颗珠子的位置大约就在神门穴，江映月一时神游，怔忪片刻，回神时就眼睁睁看着那颗珠子化掉了，消失了，不见了。

　　出云子叹了口气，取下子午簪刺破手指，凝了颗血珠，填入空出的位置。这串念珠不长，原是八十一颗白玉珠，合老君八十一化，颗颗剔透。如今是八十颗白玉珠，一颗血珠，殷红一点。

　　出云子虚握着江映月的腕子，目光交汇，“还望江姑娘……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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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映月一边下山，一边摩挲着腕上的念珠，没留神脚下，绊了一下。雀儿拿着符篆入门和漆盒，跟在后面，“姑娘小心呀。”

　　江映月回身摸摸雀儿的头。

　　江映月不再想着念珠，专心下山，走到一半，遇见了许嘉言和沈经辞。

　　沈经辞眼神好，一眼看见江映月腕上的念珠，哟了一声，对许嘉言道，“怎么样，我就说江姑娘是有福缘的，这回可是我赌赢了，你不要赖账。”